萧瑜破涕为笑:“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霍锦宁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在学堂有别家小姐欺负你?”
萧瑜摇头,闷闷道:“我不要念女子私塾了。”
“为什么?”
“她们都笑话我, 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她们不愿同我玩,我还不愿意和她们玩呢!”萧瑜哼了一声。
霍锦宁和廖季生面面相觑, 霍锦宁道:“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既然萧老太爷发话将你作男孩养,再去女子私塾怕是不合适了,你若是想好了, 我便替你跟老太爷求情。”
“就让小瑜儿跟咱们一起上学好了!这样咱们三个不就能整日在一起玩儿了?”廖季生笑道:“小瑜儿你别难过,三哥也顶不喜欢和家里那些娘们玩,婆妈得很,以后三哥领你玩!三哥求秦师父也收你做徒弟,以后咱们一起打拳练功。”
“真的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廖季生拍胸脯道:“等赶明个开春儿了三哥还带你去马场骑马,去山里打猎,好玩儿得紧!你跟着我和锦宁,咱们护着你,谁敢笑话你我替你讨回来,谁敢欺负你我要让他好看!”
霍锦宁噗嗤笑了出来,却也对萧瑜道:“对,不用怕,以后你只管跟着我们两个就是了,我们护着你。”
萧瑜看了看霍锦宁,又看了看廖季生,抹掉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以后我都跟着三哥和二哥哥,一辈子都跟着!”
那些少年戏言,言犹在耳,岁月无情,转眼弥散。
三哥,你说过要护着我一辈子,可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你扔下我去了哪里?
萧瑜不知道自己在廖季生的墓前枯坐多久了,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旧日里的细枝末节走马观花的浮现在眼前,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此夜何夜。
寂静墓园里,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走到廖季生的墓碑前,弯腰献上了一束白菊花。
“季生是主动暴露的,他在狱中受尽酷刑,宁死不屈,用一己之力拖住特务,为我们其他同志的转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他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战友。”
她缓缓转过身来,摘下头巾:
“萧瑜,还记得我吗?”
萧瑜瞳孔皱缩,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颤声道:
“魏...魏教官?”
此人正是昔日广州军校女子队的政治教官,魏若英。
魏若英苍白一笑,面容憔悴:“是我。”
“你认识三哥?”
“当年我和永泰从巴黎回国,一同与季生相识,我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遥想当年廖季生介绍萧瑜和华永泰在吉祥戏楼相识的情形,萧瑜心中泛苦,不经意眼眶又是酸涩,她强忍下喉头那股子哽咽,低声问道: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半个月前,我党北方局的负责人黎广奇在天津被捕后变节,供出了平津两地完整的地下名单,组织虽然及时察觉,安排撤退,但仍是有很多同志暴露牺牲,我们损失惨重。最糟糕的是——”
魏若英哽咽了一下,艰难道:“黎广奇配合调查处做局设套,永泰他,被捕了。”
萧瑜浑身一震,猛然想起闫国民见她要人之时一闪而过的紧张,想起那一天在协和医院看见被黑衣特务押送来治疗的伤者......
她脑海中一时纷乱不堪,忽而是昔日广州入学集体宣誓效忠革命,忽而是四一二上海司令部门前血流成河,忽而是幼时所见菜市口维新党行刑时惨状,忽而又是关外日军烧杀抢掠罪行昭昭......
最后,一切的一切化作为廖季生临死之时那声仰天长啸,大抵是法兰西革命短暂失败之后,马克思说的话:革命已死,革命万岁!
昔日少年,洒之热血,今日明月,似满然缺。
她在心里苦笑,三哥啊三哥,你说这些年来,我是不是被迷了心窍?
抬眸看向魏若英,她一字一句道:
“好,看来至少这一刻,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萧瑜风风火火回到医院,一进门,霍祥和小六子就焦急的迎了上来:
“小姐!”
“小姐,你去哪里了,可叫我们担心坏了。”
萧瑜连续几天忧思过重,寝食难安,上楼时走的急了,骤然被两人围上来,眼前黑了一下,踉跄几步,却只道:
“没事。”
小六子急忙跑去倒水,霍祥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沉声道:
“小姐,三爷事已至此,您节哀顺便,万万要保重身体啊,云老板这边还要依仗您呢。”
萧瑜点了点头,“我理会得,安排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小姐,美国那边都联系好了,咱随时都能动身,正好您就当散散心了吧。”
“不是我。”萧瑜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霍祥,目光幽深:“是你,霍祥,你替我陪梁瑾去美国。”
“我?”霍祥目瞪口呆,语无伦次道:“小姐,您不亲自跟着?我,小的我从来没出过国,这怎么成......”
“我暂时不能走,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你跟在我身边许多年,是我最过信任之人,只有把梁瑾托付给你我才放心。”
萧瑜轻叹了一口气,安抚他道:“莫慌,我自然还会安排其他人与你们同行,你只替我和小六子照顾好梁瑾便好。你以前不是一直埋怨当年我们出国只带了霍吉没带着你吗?这回你可得偿所愿了。”
“......小姐吩咐,霍祥照办。”
霍祥肃容鞠躬应承下来,却欲言又止。
萧瑜笑了笑:“放心,我知道此去美国遥遥无期,梁瑾的病不是一时半刻能治好的。你惯常是个顾家的,上月家里又新添了个大胖小子,过一段时间,我便派人将你家中妻儿送去和你团聚,你且安心留在那边吧。”
霍祥一愣,顿时眼眶泛红,又鞠了个大躬:“小姐,您待霍祥恩重如山,小的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萧瑜颔首,疲惫的摆了摆手:“好了,我知晓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小姐。”
是夜,病房里面一片漆黑静谧。
萧瑜走到梁瑾的病床边,却也没有开灯,只轻手轻脚坐了下来,借着窗外月光雪色,望着床上昏迷之人的脸庞。
连呼吸都是轻缓的,似乎唯恐惊醒了他一般。
她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轻笑了笑,
“要一个人去美国治病了,怕不怕?嘿,我都忘了,你早就不是当年燕子胡同那个小戏子了,云老板可是去过巴黎卢浮宫,演过美国百老汇的名角儿,这点小场面实在不在话下。若真是这样,那我可就放心多了。”
“你还记得廖三哥吗?就是当年去小四合院揶揄咱俩,喝醉酒就赖在那里赶也赶不走那个。”
“他死了。”
“我心里难受极了,二哥哥不在,我心里的苦水不知能跟谁说。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谢大哥,我们一起长大的,再没有人能懂我此时的悲痛了。”
“我受不了他就这样走了,我要做些什么,我必须做些什么。”
她轻轻俯身,将头靠在梁瑾的胸前,低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什么事也不会有,你在美国安心治病便好。你不登台,我不看戏,我说过,旁人演的杜丽娘我统统都看不上。”
“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等你身子骨好利索了,我接你回家。”
......
一个礼拜以前,协和医院急救室里送来了一位重伤的患者,当时子弹穿透了他的肺部,情况十分危急,医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伤者抢救了回来,两天以后病患伤情稳定,脱离了危险期。
这位伤者的身份十分神秘,当初他被党务调查处大张旗鼓的送来,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几乎是被枪指着脑袋做了整场手术,手术后即刻被送到了顶楼的特护病房,封锁了整层楼,日夜都有特勤人员严密把守,禁止外人靠近,所有医生护士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能进出。
众人对这个神秘病人的身份各有猜测,却又不敢议论,因其住在五号病房,为了方便称呼,他们私下里就叫他做“五号先生”。
中枪受伤,本就需要静养,何况伤及肺部?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调理不好,很容易烙下病根。可五号先生只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调查处的人就无视医生的嘱咐,连夜将五号先生带走了。
天蒙蒙亮,凌晨的北平街道上一片凄清冷寂,三辆黑色的汽车同时从协和医院出发,开往不同的方向,此乃诱敌之计,掩人耳目。而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又有一辆汽车悄然从医院后门出发,飞快的向火车站开去。
抓捕之时,五号先生不幸被流弹击中,伤及肺部,命悬一线,不得已就近送到医院抢救。可他到底身份重要,多方眼睛监视下,他们没有时间等待到他完全康复。
昨夜南京密电,令调查处立即将五号先生押往南京,不容有失。闫国民接到密电后,严阵以待,精心布局,今日亲自押送他这位昔日师长,为的就是怕他还潜伏在北平的同党半路营救,节外生枝。
然而消息到底还是在不知道哪一个环节走漏了风声,真正押送五号先生的这辆车行至小西天的时候,路上遇到一群出城送葬的队伍,双方交错之时,忽然拔枪开火。
后方押送看护的车辆迅速赶上来支援,而埋伏在此地的众人也纷纷出动,一时间寂静的街头枪声连天,尖叫不绝。
在一阵混乱的激战后,五号先生被趁乱抢走,塞上了等候已久的另一辆汽车,转瞬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长官——”
“废物!”闫国民捂着中枪的肩膀,一脚踹开面前的手下,恨恨的望着五号先生逃走的方向,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要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1.可怜的云老板,一个人去美国治病了,原谅二小姐不能陪你,只因这世上有太多比儿女私情重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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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华永泰是在一阵剧痛中醒过来的, 耳边仿佛还响彻着之前激战的震耳枪声。剧烈的移动下,伤口似乎再次撕裂了, 稍微喘了喘气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他睁开眼, 茫然聚焦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眼中含泪的魏若英, 虚弱的笑了笑:
“小英,辛苦你了......”
魏若英擦了擦眼泪,一个劲儿摇头:“你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这一次上面下了最高指示,务必将你成功营救出来,同志们彻夜不眠,想尽办法, 现在你能成功脱险, 我们付出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这一次被捕是我的疏忽, 连累大家为我操劳,等此番事了,我亲自向同志们挨个致谢。”华永泰艰难的咳了几下, “扶我起来——”
魏若英依言扶他起身,拿软垫放在他的背后, 让他靠得舒服些:
“需要水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已经重新给你包扎过伤口了, 在到站之前,你都必须好好休息,不能下床。”
华永泰摇了摇头, 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间华丽舒适的卧室内,而身下一摇一晃的感觉,耳边哐啷哐啷的声音,都昭示着他们正在坐在一辆运行中的火车上。
魏若英看出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救下你之后,我们分头行动,另有新来的负责人留在北平善后,组织上安排你秘密前往汉口养伤,你如今伤势过重,不能再奔波了。”
如此安排,无可厚非,可华永泰还是皱了皱眉:“我一被救,北平城必定全面戒严,你们是怎么瞒天过海上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