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扫了一眼花亭,见何玉芙和郑鱼都在,以往这样的场合她也在被邀之列,今日却只能以绣娘身份而来。听到武丽若问话,回道:“我是谢以禅,这是周菱,我们两位皆是锦绣坊绣娘,樱花斗篷是周菱所绣。你便是武小姐吗?听说你要订绣品。”
武丽若盈盈一笑:“正是,既然斗篷是周绣娘所绣,便请其他人在此稍候,请周绣娘随我至暖棚,华家五小姐要见你。”
周菱扯了下以禅衣角,接触到以禅鼓励的眼神,硬着头皮随武丽若而去。
第22章 牡丹图
以禅站在花亭外石阶下寂然等候,她没有再看亭内,但亭内的少女们却都在打量她。
“她不是打伤了华小公子吗,怎么还有脸来这儿参加花宴?”一个圆脸盘的女子轻声说道。
“似乎不是华家请的,听说她最近在接绣活,刚才武小姐请的绣娘可能就是她。她就算参加花宴又能如何,都坐过牢了,难道你还怕她抢了你的风头。”另一个女子嗤笑一声说道。
两人说话声音虽低,但以禅恰站在顺风处,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全随风送入她耳中。她抬眼瞥了那两人一眼,圆脸盘的女子她不认识,另一个却有过几面之缘,是穆府的穆音。
穆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何玉芙拦住了:“穆小姐,你画的这是牡丹吗?我怎么瞧着像狗尾巴草啊。”
穆音闻言恼羞成怒:“说什么呢,你画的才是狗尾巴草呢。”
“让我瞧瞧。”郑鱼凑过去看了一眼,“穆小姐当真是画技高超。”穆音欣喜万分,得意地瞪了何玉芙一眼,却听郑鱼继续说道:“高超得都能将牡丹画成狗尾巴草了。”
“你……”穆音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重锦凝立在海棠树下,遥遥望向花亭,朝身后侍卫使了一个眼色。片刻后,侍卫便引着一个在花亭服侍的丫鬟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为何谢以禅会在这里?”华重锦不悦地问道。
丫鬟将为何邀请以禅详细禀告,华重锦微微蹙眉,吩咐道:“你去告诉我五姐,别让小公子遇到谢家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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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梅从暖棚刚出来,便见武丽若引着一个姑娘过来,说是绣樱花斗篷的绣娘。问了方知,她只会描樱花绣样,针法也是旁人所教。
“既如此,怎不请你师傅一道过来?”
周菱忙道:“她在那边候着。”
武丽若见状说道:“我以为你只要见绣樱花斗篷的绣娘。”
华重梅轻笑:“她的技艺既然是师傅所教,自然要见师傅了。”
待看到以禅,华重梅也不免有些惊愣,既称师傅,原以为徐娘半老,哪曾想是二八少女,还是美貌的少女。她瞬间明白了武丽若的小心思,任谁看到比自己出色的女子,怕都会有几分忌惮。又看到以禅身上的牡丹裙,华重梅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牡丹裙可是你所绣?”华重梅满眼惊艳。
以禅点头应是。
华重梅又问:“绣样也是你自己画的吗?”
以禅再次点头。
华重梅方才已经瞧过花亭内众人所画的牡丹,虽然也都很不错,但却不及以禅裙上牡丹有灵气。
“家母一直想绣一幅牡丹图挂在室内,也曾让府中的绣娘描过绣样,皆不尽如人意。她看到你绣的牡丹一定欢喜,还请姑娘到暖棚赏花,稍后我们再详细商榷刺绣一事。”
以禅唇角挂着淡淡笑意,径直说道:“华小姐想必还不晓得我的身份,我是谢以禅。”
华重梅一惊:“谢以禅,谢家的二姑娘,你就是打伤宝暄的那个谢二?”
以禅微微施礼:“原以为武小姐邀我等到武府,未料到是贵府,还请华小姐见谅。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留步!”华重梅上前拦住以禅,“怎么,你是谢二又如何,难道我们华家的生意你不做?”
以禅浅笑着问:“华小姐知晓我的身份,还要让我做绣活?”
华重梅确实不喜以禅,尤其听闻她故意伤了宝暄,害得宝暄在病榻上躺了几个月。可见到以禅本人,不知为何,她却讨厌不起来。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好似被冰湖的水洗涤过,难以想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故意去伤害别人。
“我看中的是你的手艺,与你是谁无关,其他人在外面候着,你随我来吧。”华重梅率先入了暖棚。
周菱跟了以禅这些日子,也已知晓她和谢家的过节,不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提议:“我们还是不接这个绣活了吧。”
以禅原本也不想接,可仔细一想,事情既然到了这地步,倒不如接了绣活。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倘若能化解恩怨总比一直结怨要好。
她让周菱稍安勿躁,自个儿入了暖棚。
暖棚很大,栽种了好几排珍奇花木。由于温泉的缘故,棚内温暖而湿润。只是气味不太好,闻上去应是马粪。
华重梅瞥她一眼:“气味不大好,谢小姐受得住吗?”
以禅轻笑:“那是自然。”牢中气味也不好闻,她还不是受了几个月。
入眼处一株一人高的牡丹,数朵碗大的绿牡丹在枝头盛放。牡丹以绿为上品,以禅晓得这株牡丹很珍贵。不过,她倒不觉的名贵的牡丹就最好看,后面还有诸多品种,也都很美。
姚黄、赵粉、蓝田玉、状元红……硕大的花朵竞相开放,铺洒着各自的绚丽雍容。
然而,这些牡丹全部入画会使画面杂乱不堪。
以禅对华重梅说道:“不如让老夫人挑三四种牡丹入画。”
华重梅自去请示华老夫人,以禅在等待的工夫,就听又有人入了暖棚。
“好臭啊,今儿又施肥了吗?”
以禅听出是华宝暄的声音,忙弯腰躲到了花丛后,她实在不想招惹华宝暄。
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小祖宗啊,怎么样,那些女子有你喜欢的吗?我瞧着武家姑娘不错,容貌美,又知礼,画得又好。还有何小姐也不错的。”
“我的三姑啊,她们花也赏了,点心也用过了,画也画了,是不是该请她们打道回府了。我就问你,谢姑娘去哪里了,我看到她的丫鬟在外面了,怎么不见她人?”
以禅透过花枝的间隙向外望去,就见华宝暄和一个华服女子一前一后正在花丛中穿梭。
“谢府的姑娘?你说那个谢以荣啊,她在花亭里作画呢。”
“三姑,我说的是谢以禅,不是谢以荣,她是不是在暖棚赏花?”华宝暄驻足,皱眉说道。
“没有啦,那两个丫鬟是随谢以荣来的。”女子试图将华宝暄哄出暖棚,偏华宝暄执拗得很,非要在暖棚找以禅。
以禅缩在花枝后,眼瞅着华宝暄从不远处的花丛中走过,很快就要发现她了。她慌忙挪了挪身子,躲到了花卉间的盆景山石后。
忽听一侧花丛中有人小声说:“谢小姐,请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以禅转头望去,认出是方才跟在华重梅身边的丫鬟。她猫着腰尾随着丫鬟在曲曲折折的花丛中穿行,片刻便来到暖棚一角。此处瞧上去没什么异样,但丫鬟伸手一扯,这边的白绸布居然打开了,原来是一个隐蔽的小门。
她忙随着丫鬟闪身出去。
“谢小姐,我叫梨枝,五小姐说老夫人选了姚黄、赵粉、翠玉流芳和状元红。”梨枝低声说完,又道,“五小姐吩咐奴婢送谢小姐从偏门先出府,稍后再派人送你的丫鬟也出去。”
以禅蹙眉:“我在哪里等她们?”
“就在偏门等候。”
以禅晓得华宝暄在暖棚找不到她,定会寻红绒和紫线去问,这会儿也不好带她们,便随着梨枝而去。
华府的后园子本就临着街,但因占地广阔,两人绕着园中小径,穿过一片海棠花树,又绕过一处池塘,才看到一处角门。瞧着平日也不常用,门上挂着一个大锁。
梨枝打开锁:“劳烦谢小姐稍候片刻,稍后五小姐会派府中马车送您回府。”因以禅来时是武丽若派人接的,并未乘谢府马车。
外面是一条偏僻的街道,正午时分,行人寥寥。
梨枝陪以禅等了会儿,还不见红绒紫线和周菱出来。以禅有些不放心,对梨枝道:“不如,你回府去瞧瞧,她们何时过来。”
梨枝回去不久,街道上驶过来一辆青呢马车。
“哟,这不是谢二姑娘吗?”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自马车中传了出来。
第23章 百子千孙绣样
青呢马车在以禅面前停下,一个男人从马车中跳了出来。
“谢姑娘在这里做什么?”那人笑嘻嘻问道,一双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以禅。
以禅认出他是那日在锦绣坊被君兰舟带走的孙崖,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故意装作不识的样子:“你认错人了。”
孙崖呵呵笑道:“怎么会?那日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你就是谢家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大爷我了,放心,很快就会让你忘不掉我。”
以禅听他说得不像话,转身去推门。
孙崖上前两步拦住她:“想跑?你晓得这是谁家吗?这是华府,你进得去吗?”
以禅取出几张绣样,朝他晃了晃:“华家五小姐要订绣品,我是特意来送绣样的,很快就有人来接我。”
“你以为我会信吗?”孙崖冷笑一声,招了招手,驾车的车夫也朝这边走过来。
以禅隐隐感到不妙,环视四周,这条街本就偏僻,此时并无行人。以往,她被父兄保护得不知人间险恶,如今却不再那般单纯。她知道,孙崖这样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你看看这些绣样,倘若见不到我的人,华小姐定会找我的。”以禅一张张翻着绣样,纤手微微一抖,一张百子千孙的绣样掉在了地面上。
孙崖根本没将以禅的话放在心上,他嘿嘿一笑,伸手锁住以禅的胳膊:“刺绣有什么好玩,跟了本大爷,你就晓得比这好玩的事多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谢家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混蛋。”以禅怒声说道,毫不犹豫地往孙崖身上一撞,手肘猛击在孙崖腹部。
孙崖虽说看着挺胖,人却虚浮得很,大约是长期在风月场合厮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以禅一撞,他踉跄着摔倒在地。
以禅趁势推门,一边扯着嗓子使劲喊道:“来人啊,有坏人。”不想车夫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拖拽着她到了马车前,掀开车帘将她推了进去。
以禅一头撞在车厢壁上,眼前一黑,她强忍着疼痛刚刚爬起来,便被刚钻进车厢的孙崖连踢了两脚,又抬脚踩在她背上跺了下。
以禅痛得差点背过气去,一丝血顺着唇角淌了出来,她蜷缩在车厢角落不敢再动。
孙崖目光中闪过一丝森冷,恶狠狠说道:“你还当自己是以前的谢以禅,在牢里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要不是看你生得美,以为我稀罕你这样的。识趣些,老子或许会开恩让你做个小妾。我收了你,你母亲和兄长还得感谢我呢。不然,你就等着老死在谢家吧。”
马车飞快向前驰去,她强忍着没有流泪,这会儿充斥在她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凄凉和绝望。
她很努力地忘记过往,努力地刺绣,以为只要不嫁人就好。她努力不去听闲言碎语,以为只要不在意世人对她的看法就好。可是,她根本无法阻挡人心的恶,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她原本是天上的云,可在旁人眼中,她早已是地面的烂泥,任谁都想踩上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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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禅失踪的消息传入华重锦耳中时,他正在书房品茶。
他轻轻摇曳着茶盏,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犹若温婉的女子在伸展腰肢,茶色清淡,入口略有一丝苦涩,慢慢品味,便是满口清香。
华重梅风风火火地闯入书房,华重锦以为五姐要强行带他去花亭见那些女子,品了口茶笑道:“五姐,别费心了,我不会去的。”
不想华重梅却焦急地跺着脚道:“老六,不好了,出事了。”
华重锦自氤氲茶汽中抬眼瞟了她一眼:“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五姐这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