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执着于那里，板擦加上她的手臂，再加上她努力向上跳跃的高度，这些都加起来也不足以让她够到那块印记的边缘。
她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上半身几乎是趴在黑板上的，挂在脑后的黑亮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跳动晃晃悠悠，带着点婴儿肥的侧脸线条明明是那样柔软的，偏又因为她抿直的嘴角生出一股子强硬的倔强。
这样执着的倔强，很笨，很蠢，很真。
姜源站在教室后门，望着林嘉在讲台上努力的模样，沉默许久。
他缓步走上前去，从她柔软温暖的小手里接过板擦，轻松地将那个印记擦去，然后放下板擦，侧头对她说：“动作快一点。”
“姜源，你没走。”林嘉撞进他眼中的深沉，可她不惊不扰，扬起一个笑，小小的梨涡里盛着满满澄澈的清光，将他眼里的暗沉通通点亮，“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的。”
姜源愣了一瞬，然后抬手，食指的指节缓缓擦过她唇边清浅的梨涡，顿了半秒，他继续向上，将她发丝上的粉尘拂去，“是啊，等你很久了。”
因为姜源说要快点回去，但她的动作又太慢，所以接下来的清洁工作都是他来做，只有最后锁门是林嘉来锁。
出了校门，两人一同往公交车站走。
公交站，林嘉好奇问他：“你不要你的自行车了吗？”
姜源目不斜视答：“我骑车，你跑步？”
“我不要跑步。”林嘉下意识答。
“车来了。”姜源说。
公车上有很多人，姜源让林嘉先上，他在后面刷卡。
这是林嘉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这种公共交通工具，也是第一次体验这种被人挤来挤去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不用扶着，只靠身边的人挤着她就能站稳。公车行驶的途中，只要周围的人往哪里倒她就跟着往哪里倒，等他们站直了，她也就跟着站直了，这种感觉可好玩儿了。
姜源知道她是第一次坐公车，可他没想到她适应的这么快，他被挤到快要窒息，可林嘉却还能笑着说真好玩。
他一面叹息着头脑简单真好，一面拼命往她身边挤。
在周围人不满的视线和声音里，姜源终于挤到林嘉身后。
两人贴得很近。
因为人太多，就连座位靠背上的扶手都已经没位置可扶，姜源担心刹车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摔倒，艰难地伸手撑住车窗，过了一站之后他终于抓住了窗前的扶手。
他的双臂从林嘉双肩上穿过，她被护在他胸前的位置，虽然他后背还不够宽阔，但却已足以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
有些宽大的校服袖子垂下，遮住了林嘉的余光，她的视线被固定在他双臂之间的窗外，那些华灯初上，从容而又绚丽的街景。
“好好看呀。”或许是站的累了，又或许是知道身后是可以依靠的存在，林嘉很放心地向后靠在姜源的胸膛上，清新的发香让姜源有一瞬间的恍惚。
车里开了空调，但是人太多，潮热的空气混合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让这个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闷而黏重。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林嘉渐渐有点受不了这里的空气，她偏头靠在姜源胸前蹭了蹭，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木香，她缓过来了一点，“姜源你好好闻呀。”
“……”姜源说，“你别乱动。”
“哦。”林嘉乖乖听话，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寻常的周一傍晚，拥挤的公交车，车内沉闷的空气里，心思各异的人群中，只有穿着蓝白校服的他们是唯一清新与纯真的存在。
下了车，林嘉扶着膝盖喘了好大一口气，“呼！好闷好闷呀。”
“快走了。”姜源帮她提着书包，等她喘够气了，便催促着她快点走。
公车站里姜家的别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林嘉走了一会儿就开始有点走不动了。
姜源估算了一下距离，放弃了假如她走不动要不要背她回去的预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林嘉一边喘气一边点头，“是有，有事的。”
“说吧。”姜源走在林嘉身侧，侧眸望着她有些吃力的模样，视线又被她鼓鼓囊囊的口袋所吸引，“你每天到底带的是什么，看起来很重，你不累吗？”
“累，我累的。”林嘉被他戳中了心窝，拼命点头，然后忽然停下来，四下望了望周围没有人，她扯了扯姜源的袖子，示意他要贴过来一点。
姜源见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觉得有点夸张，听见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又觉得有点可爱。
随后林嘉拉开自己的口袋拉链，握着姜源的手往里面伸，她用气声说：“三哥说，遇到危险，就把这些都给别人。”
姜源的手触碰到那些纸张的瞬间他就觉得有点熟悉，待他稍微摸一摸厚度，比一比长宽，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都是林三让你带在身上的？”
林嘉慎重地点点头，继续用气音道：“三哥说过，谁都不能告诉。可我偷偷告诉你了，你能不能别让三哥知道，他会生我气的。”
“他敢。”姜源冷冰冰的眼神可怕极了。
林三你个蠢货，你最好一辈子都在日本别回来。
林嘉紧张地咬着下唇，望着姜源此时的表情，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这可怎么办呢。
第19章 学校4
姜源的房间里。
林嘉在姜源的注视下拨通林宇的电话, 等了许久仍是没人接起，一直到扩音器的声音变成一片忙音, 她收起手机, 怯怯地望着书桌后面阴沉着脸的姜源, “好、好像没人接。”
姜源目光森然地盯着书桌上一字排开的粉色钞票, 一叠是一万, 面前总共有四十叠，四十万，崭新崭新的，甚至还是连号。
“继续打, 打到他接为止。”姜源这么命令着。
他只要一想到林嘉在今天之前就是每天装着这四十万现金上学放学, 升旗跑操，甚至上体育课的时候还那样随意地把外套留在教室里，他就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兄妹俩气死了。
“哦。”林嘉照做。
听着电话那头一直嘟的声音, 姜源想起自己之前以为林嘉每天是带着两块板砖上学，他还觉得很可笑, 可现在他倒是宁愿面前这些都是砖头，这样才能把林三砸个头破血流。
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估摸着林宇又不知道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姜源面色冷的林嘉都觉得害怕, 她握着手机，声音不自地变得谨慎，“姜源，我好饿，我们下去吃饭吧好不好？”
两人一回家还没来得及跟张嫂打声招呼, 林嘉就被姜源拎上了楼，张嫂估计正纳闷他们怎么突然变得有悄悄话说了。
姜源冷然道：“最后再打一个，打给林风。”
“大哥？”林嘉一听林风的名字立刻就变得警惕起来，她抱紧手机往后推两步，“不能不能的，三哥说不能告诉大哥。姜源姜源你不要这样，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姜源能理解林嘉不愿意供出她的三哥，毕竟那是她喜欢的哥哥，可他无法想象假如学校里的人知道了林嘉身怀巨款，她会有多么大的危险。
不说别的，就说各个年级都有的那些小混混，他们只要随便来一个把林嘉堵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就她这样的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钱被抢走了也就算了，万一连她自己也受伤了怎么办。
林嘉见他不说话，着急道：“姜源，你不要打给大哥好不好？三哥会生气的，我答应过三哥的，姜源。”
她噘着嘴，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睛睁的大大的，眉间有细微的褶皱，孩子气的她就连着急起来的模样也带着孩子气。
姜源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林嘉身边，攥紧的拳头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放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想将林嘉揽入怀中的冲动，只用力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直把她的头发揉的有些乱了才放手。“我真是败给你了。”
林嘉被他一通乱揉，脑袋都被揉晕了，但见姜源已经舒缓下来的脸色，她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我们现在去吃饭好不好？”
她原以为姜源会答应，但他却说：“吃饭可以，不打电话也可以，但你要先把其他没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怕林嘉抓不住重点，他特意补充了一下重点：“关于这些钱的。”
林嘉咬着唇想了想，说：“上周的事情也算吗？”
姜源点头：“算。”
林嘉说：“上周五上完体育课回来，我右边口袋里的钱不见了。”
姜源倒吸一口凉气，眉眼间又沉了下来，“你上周为什么不说？”
林嘉就怕他这样，垂下脑袋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想跟你说的，但是你不让我在学校里跟你说话。”
姜源忽然觉得头疼，他咬着牙说：“学校不能说，回家还不能吗？就算我不让你讲话，平时你偷偷过来要我给你作业抄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讲的很好吗！”
林嘉头埋的更低了，“我忘了嘛。而且三哥说，钱丢了只是小事，他给我准备了很多。”
“很多？”姜源想，难怪，难怪她钱丢了也不作声，今天还不声不响地自己就把钱补齐了，“他还真是厉害啊。”
林嘉闻言眼睛一亮，当真以为这是夸奖：“对呀，三哥很厉害的。”
“厉害个屁！”姜源第一次忍不住说脏话，垂在身侧的拳头再次捏紧，想象林三此时就在他手里，他真的想把他捏死。他一直知道林三是个纨绔，但他没想到他是个这么没有脑子的纨绔。
说起来这些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给她解决危险的，但这么多钱放在她身上根本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林三肯定没有想过，贪财的人看到那么多钱之后根本不会收手，万一他们绑架林嘉怎么办？他那个蠢货要拿什么来赔？
他正想着要怎么把林三骗回来然后碎尸万段，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见林嘉拽着他的衣摆，悄悄朝他靠近了两步。
“姜源，你这样，我害怕。我以后会听话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姜源，好不好？”
林嘉的声音很软，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糯，尾音更是，似撒娇似祈求，她这样叫着他的名字，让他无法拒绝的就对她心软。
姜源舒出一口气，无法抑制自己的双手将林嘉拥入怀中。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像林嘉这样的女孩子，纯真透明，处处都是纯洁无暇，像初生的婴儿，不曾被俗世所染，眼底像水晶般澄澈透明，又柔软的像天上的云，让人只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轻轻碰一碰就叫你能心软成一滩水。
他轻揽着她的腰肢，嗅着她发间清幽的香甜，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那让我抱一下。”
林嘉乖乖地贴在他怀里，听着他嘭嘭跳动的心跳声，小声问：“是不是抱一下你就不生气了？”
姜源喉头微动，嗓音微沉，“嗯。”
“好的呢。”林嘉软软地应。
他想，林三蠢，收拾他就好了，可林嘉这样甜软，他怎么能对她生气，怎么生的起来她的气。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对她生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房间里的空气因为相拥的两个人变得微甜，静默的空间里，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姜源的怀抱很暖，淡淡木香的气味让人觉得心安，林嘉趴在他怀里感受到了不同于爸爸或者哥哥们带给她的温柔与欢喜。对她来说，姜源是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存在。
静静地抱了一会，姜源松开了她，低头说：“我消气了，但是今天的事情你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我还会再生气，很凶很凶的生气，知道吗？”
林嘉连连点头，“嗯嗯，我不说。”
“还有，我必须再跟你强调一遍，除了我，任何异性想要抱你，不管什么理由，都要拒绝。”姜源说，“尤其是徐煜。”
林嘉有点懵头懵脑，想问为什么，姜源却已经推着她出门下楼去吃饭了。看着餐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林嘉便什么疑问和烦恼都没有了。
姜源看着她吃饭的幸福模样，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你只要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就好，别的事都由我来处理。
按道理说，林嘉丢了钱是应该报警的，对于他们来说这钱的数目可能不大，但对在十四中里上学的大多数人来说，二十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是姜源想，林嘉只是坐宾利上学就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还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几十万的人，少不了会惹来更多的麻烦，类似绑架勒索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所以他决定先按兵不动。
偷了林嘉钱的人这会估计也是胆战心惊，毕竟谁也想不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口袋里能装这么多钱，或许这会让他短时间内不敢再偷，但是面对巨额的钱款诱惑，他也肯定会再有行动。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林嘉都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周四晚上吃过晚饭，她端着果盘到姜源房间敲门，“姜源姜源，吃水果了。”
正在算题的姜源被打断思路，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第一次有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