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
指尖那片粉瓣飘落在地,室内寂静, 只隐约听见窗外枝头给风吹得飒飒作响, 落了一地残花。
沈眠垂下眼睫, 道:“三爷, 你糊涂了。”
霍谦哑声道:“我再如何糊涂, 也断不会认不出你来。”
他抬起沈眠的下颚,视线落在那丑陋的面庞上,却是忍不住低低一笑,道:“你这幅模样,倒是险些把我唬住了。”
沈眠推开他的手, 蹙眉道:“我不是沈明煊。”
他拿起杯盏,似乎想喝一口茶水, 却蓦地放下,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不是他,做沈明煊有什么好?他若是活得开心, 又怎会自寻短见?谁都欺负他,谁都对他不好, 他死了, 倒还干净些。”
霍谦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住,一年前的梦魇还历历在目, 即便他的男孩活生生地回来了,却也不能改变他死过一次的事实。
他曾经真真切切地失去这个少年,在那冷冰冰的江水中搜寻了半年, 每一天都是无望,煎熬。霍谦,霍家三爷,他是何等骄傲的人,这世上竟也有他做不到的事。
倘若今日没有见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
“明煊……”
沈眠道:“我不是沈明煊,三爷莫要再叫错了。”
霍谦沉默良久,温声道:“好,你不是沈明煊,你想做谁都好,我只认眼前这个你。”
沈眠眼底划过一抹隐晦的流光,他看向霍谦,问道:“若我就想做江眠,就想用这副面孔活下去呢?你对着我这张脸,也能喜欢的起来?”
霍谦道:“沈明煊也好,江眠也好,不过是个代号,你喜欢做江眠,我日后便只把你当做江眠看待。我固然喜欢你从前的样貌,可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沈眠道:“漂亮话谁都会说,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霍谦无奈一笑,结实有力的臂弯撑在少年两侧,低声道:“这都是你逼的,可不许恼我。”
他轻轻摩挲那张粗糙的,长满面疮的面皮,眼底满是怜惜,俯身吻上那两瓣淡粉的唇,探入口腔内搜刮清甜津液,怀中人嘤咛一声,无力抵抗,叫他将唇舌都品尝了个遍。
霍谦到底不敢造次,浅尝辄止一番,便退了出来,轻声问:“这够不够证明?”
沈眠微微有些失神,这个吻勾起了这身子的回忆,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堪堪入侵,身子已然颓软下来,他喘息道:“不,不够,你只是贪图新鲜,过个几日,你就会厌烦我。”
“那要我怎么样做才够?”
霍谦抵着他的额,几乎是用无限妥协的口吻,缓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眠推开他,道:“我坠江后,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但霍四爷曾告诉我,我在南城戏弄了你,所以你千方百计折磨我。我因你死了一回,现在该两清了,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霍谦沉默地看着他,却嘲弄地勾唇道:“老四和你说的?”
沈眠颔首。
“那老四有没有告诉你,在我之前,是他先对你出手的?”
沈眠拧眉道:“你胡说。”
霍谦道:“你只知道在我这里受了罪,可站在罪人席上的,却不止我一人,你把罪责全记在我头上,我又何尝不无辜?先对你出手的是沈明丞,你的亲哥哥,他现在就在海城,我想你冒着被我发现的危险,也要进霍家,是为了躲他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
“我为什么知道?”霍谦轻叹一声,“我虽然不大管事,可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我原先不明白,沈明丞这一年多来,差不多也认命了,怎么又忽然有了动作,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
沈眠避开他温柔的视线,道:“你继续说。”
霍谦道:“沈明丞违背道义在先,他仗着是你大哥,行事方便,把你吃干抹净,为了把你从南城带出来,我应下了你爹提出的无理条件,钱财权势,在我心里哪里及得上你重要。我原是想好生疼惜你爱护你的,可你却逃走了,躲在老四的羽翼下,你把他当做朋友,他对你的心思却从来都不单纯,自然是要吃亏的。他年轻,没什么经验,让你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沈眠道:“后来呢。”
“后来……”
霍谦望着他,眸色柔软,道:“那天我被二哥拽回霍家,你也是女子妆扮,在老太太院子里唱曲,远远就听见你的嗓音,委实像是天籁一般,我推开门,你的身影才映入眼帘,我便认出你来。”
沈眠道:“然后,你就把我囚困起来,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是不是。”
“老四告诉你的?”
霍谦闭了闭眼眸,道:“那件事我不否认,我的心是肉做的,不是铜皮铁骨,叫人践踏伤害,也是会疼的。我一心想好好待你,可你从不肯信我,为了躲我,你和老四在一起,叫我如何冷静?可我再如何生气,也不曾当真伤过你。”
“不曾伤我,那你是如何折磨我的?”
霍谦道:“我想让你的身子只认我一个,旁人都碰不得你,所以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
沈眠扯唇笑了一下,道:“似乎是不能和我说的手段。”
霍谦勾起薄唇,笑里带了几分自嘲,道:“你若想听,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你。总归,我不介意你再多恨我一点。”
“够了,你不必说,我不想听。”
沈眠站起身来,霍谦抢先一步,替他拎起那一竹篮的花瓣。
“我送你回去。”
沈眠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走在前方。
沿着那一座玉白色的石拱桥,走到花园小径,再从小径一路到了大房的偏院里,刚下过雨,石板路还有些滑,霍谦便一直伴在他身侧,小心护着他。
少年比从前更纤细了许多,真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让人少瞧一眼都不安心。
院子里有几个伺候的下人,见到素来不出院门的三爷,一个个吓得懵了,连行礼都给忘了。
沈眠朝他伸出手,道:“我到了。”
霍谦将花篮递在他手里,小声叮嘱:“天冷了,记得添衣,不要贪凉。”
“谢三爷关怀,我记住了。”
霍谦目送他进了屋,房门合上,才转身离去。
次日,院子里那几个下人已换了一批,倒不是监视,似乎是为了保护他。
霍谦一早来找沈眠下棋。
沈眠故意说:“我不会下棋。”
霍谦一愣,他下意识认为出身于世家的沈明煊,琴棋书画总是通一些的,却忘记,眼前这个少年,已丢失了前十七年的人生,他说他不是沈明煊,并非完全是谎话。
沈眠看了他一眼,道:“你派人去调查我了。”
“你生气了?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一年多是怎样过来的,你若是不喜欢,我立刻将人撤回。”
沈眠拿起棋谱翻了翻,言语神态透出几分疏懒,道:“不至于生气,只是,你不要对小姐和王家不利。”
霍谦道:“她救过你,我自然记着这一份恩情,在你眼中,我就这样心狠手辣?”
“我不知道,我与你不相熟,也不清楚你的为人。”
霍谦道:“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若你希望,我可以学做一个好人。”
沈眠沉默不语,倒是先落了一子。
他说是不会下棋,可到底去古代位面做过任务,论学问考个功名都不难,棋艺自是不会差。
霍谦瞧着他纤细漂亮的手指头,捏着一枚白玉打磨的棋子,竟比上等玉石更显得剔透精致,忍不住握住那只手,待回过神时,那少年已轻抬眼眸,平静说道:“承让。”
霍谦顿了顿,却笑道:“想不到,我竟中了美人计。”
沈眠抽回自己的手,道:“三爷说笑了,我这副面孔,哪里称得上美。”
霍谦望着他,认真说道:“在我眼中,你和从前并无两样。你若是在意皮相,我这就划花了脸陪你。”
他每一个字都沉缓有力,叫人不敢质疑其中真假,沈眠听得直蹙眉,他是不知道霍谦喜欢他什么,可他是真情实感喜欢这男人的身材和脸,破了相可不好。
他道:“你要自毁相貌,又与我何干,只会叫我瞧着更添堵罢了。”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霍谦却从中听出了不忍心,这孩子,虽然性子更沉稳许多,可纯然善良的本性从未改变过,所以才总是叫旁人欺负了去。
他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头,也没办法弥补,或许这种法子,能叫你解解气。”
沈眠自顾收拾棋盘,淡淡言道:“总归都不记得了,还有什么好解气的。棋下完了,三爷请自便。”
霍谦站起身,跟在他身后,道:“眠儿,让我陪陪你。”
沈眠一怔,他是第一回从攻略对象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骤然跳了一下,呐呐道:“你喊我什么?”
男人垂眸望着他,神色宠溺,道:“你说你要做江眠,我喊你眠儿,有何不对?”
自是没什么不对,沈眠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从前顶着别人的身份,顶着别人的姓名,所作所为跟演戏差不多,他心理上没负担,可现在,霍谦喊的是他真正的名字,叫他有些“出戏”,好像属于沈明煊的情绪,变成了属于沈眠的情绪。
他定了定神,道:“三爷,你和我,恐怕还没熟悉到这个份上。”
霍谦道:“我觉得熟悉便可。”
他凑近了些,望入少年明净的眸子里,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轻声唤道:“眠儿,眠儿。”
沈眠听得耳根发烫,气恼地把人推开。
霍谦见他使小性子,不禁一笑,这让他想起从前那个娇惯又坏脾气的沈家二少爷,这乖顺沉静的外皮下,果然还是那个活泼刁蛮的沈明煊。
他把那样的沈明煊弄丢了,如今只窥得一丝真性情,便觉得格外珍惜。
抬手将人困在臂弯和门之间,霍谦薄唇微弯,笑侃道:“眠儿,你耳朵好红。”
沈眠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这样喊我!”
这样明艳生动的少年,实在久违了,霍谦顺势亲吻他柔嫩细腻的手心,细细密密的吻莫名滚烫,沈眠想收回手已然来不及,男人握住他的纤腕,在他的莹白的指尖落下一吻,低喃道:“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过年想偷偷放两天假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