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天帝唯恐老祖要去领罚,就承诺这罪私下给楠艾消了,让天刑殿殿主——法华尊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澧兰同尊者是夫妻,澧兰与楠艾又情同姐妹,尊者理当不会认真追究这事。
老祖却对他所劝不予理会,更是厉肃几分:“我不欠谁的情,楠艾也不会欠。这罚我定会去领,此事无需再议!但有三个条件。第一,撤去楠艾置星星君的职务。第二,撤除楠艾与昱琅的婚约。此外,下旨命天刑殿对姬钰此生所有罪名一一汇实,每一项罪名皆以最高刑罚量罪,半分不可饶恕!”
天帝有些为难道:“这第二点......还是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愿吧?”
“昱颢!”老祖艴然不悦地喝出他的名字。
天帝惊得收了话,这是老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将他名讳道出......
纵然几万年前,老祖因他未派兵剿杀鲛族,而愤然离开天庭,也未曾恼怒得吼出他名字。看来昱琅和楠艾之间的婚事,在老祖面前再无回旋余地。
“我会带楠艾离开,她此生不会再入天庭为官。”老祖丢下这两句,转身眨眼就没了影。
天帝在原地长吁短叹,恼得手掌一拍玉椅,瞬间化成粉齑,摇头怒叹:“逆子!逆子啊!!”
天宫大喜之日,竟被儿子的旧情人搅得一团糟,面子里子在众仙家面前都一次性丢个尽!怎不痛心愤怒!
莫说老祖要罚姬钰,他断也饶不过姬钰!尤其,自己的儿子,他还得亲手去罚,让他受些教训。好好的一个媳妇,就这么给闹飞了,将来且有他悔恨去!
天帝越想越气,来回踱步,最后只得暂时忍下气去找天后,眼下先安抚好天后的情绪才最要紧。
方才若不是他和大殿下极力阻止,天后怒发冲冠,抽剑就要冲去药神殿把昱琅和姬钰给砍了,这会儿应当还未消气。
“唉……”天帝愁眉苦脸,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啊!”
***
事后,楠艾便将自己关在了置星殿,除了澧兰,任何人都不被准入。
而当夜,趁着澧兰暂有事要去一趟天刑殿,楠艾私自跑去了归神殿,坐在归劫台的断念池旁,从心口一段一段地抽出情丝,入池涤尽。
抽取情丝,如同抽筋取骨,剧痛难言。比起她心口承受的撕裂般的痛楚,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本以为经过这事,自己应当醒悟。可清醒看透这些年坚守的感情化为泡影是一回事,而蚀心彻骨的伤,想要彻底愈合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
她耻于再惦记同昱琅之间的一丝一毫感情,更不愿让这痛楚继续哪怕一日,一个时辰。除了硬生生剥离情丝,她想不到第二个更有效的办法。
渐渐,抽离情丝变得不那么痛,好似麻木,她便抽得更为迅速,恨不能将整颗心掏出来丢进断念池中。
怔怔看着心口涌出的一丝丝白光在池中化为乌有,泪流满面的脸忽扬起一抹笑,苦涩又哀伤。这情丝要不得,也不敢再要......
就在楠艾方抽尽了一半情丝时,澧兰匆匆赶来,见这一幕,惊得面色骤失,几未犹豫,一掌将楠艾拍离断念池边。
澧兰真是吓坏了,跑过去抱着她痛骂一顿。骂她如何能为了不值得的人毁去自己的情丝,倘若除得一丝不剩,往后如何再爱别人?于那真正护你一生之人公平?
楠艾在她怀里哭得像孩子,迷茫又彷徨。
她哪里还敢爱?追逐多年,付出多年,却如海市蜃楼,过眼浮云。
澧兰哑着嗓子,缓声劝她:“若是今日情丝涤尽,你将来定悔恨今日的所作所为!因你会负了深爱你疼惜你的人。剩下的一半情丝是你的希望,不是昱琅的,需得你自己牢牢把握住,不可为他终结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许久,楠艾安静下来,她想到自己曾对割去半颗心的昱琅责问过:如此于将来同你携手一生的人可公平?
可现下,她抽离情丝,如出一辙。扪心自问,将来有一天寻得佳人,于那人而言可公平?
最终楠艾听了澧兰劝,留下一半情丝,并发誓不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举止,确不值得。纵观这段感情,错不在她,何故要因此断了自己的情缘。
岁月长河万载,此事不过一瞬即逝,何苦深陷。
冷静下来的楠艾,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性情寡淡了。就连听闻昱琅仍在药神殿守着昏迷的姬钰,也未有半分动容。
即便大殿下跑来同她解释说:昱琅并不是关心姬钰的伤势,只不过希望她早日恢复,如此你重创狐仙公主的罪可减轻许多,他是不想你受罚。
楠艾也只面无表情,淡漠得很:“他的事已与我无关,大殿下往后无需再来与我刻意说明。”
大殿下见她冷淡如冰,想来她已心灰意冷,不好再劝,只得离开。
而天后不想断了这姻缘,赶至置星殿道歉,顺道想开导楠艾,却被拒之门外。
听得澧兰一句:“她已去断念池涤尽了情丝。”
天后更是面色煞白,口中念念这姻缘已毁,惋惜难求。
***
天庭郊处栖木林,只现月影,不见星辰。
一棵松树下,酒壶歪歪扭扭一大片。树旁坐着两女子,正是在此痛饮了数个日夜的楠艾和澧兰。
已决定离开天庭的楠艾,前几日同天帝递交了辞呈,便不再布置星辰。她仰头望着无星的夜空,几分怅然迷惘:往后要去哪儿,回厉山吗?
她诚然想回归墟,却也知回不去了,老祖曾说她永生不得再踏入归墟半步,这话真不假,连结界的口诀都变了。
无家可归了吗……可那个家,是她自行决定离开的,又有何脸面再回去?
思此,楠艾心间堵得慌,烦闷地拎起酒壶,仰头灌下。
澧兰酒量不好,又操心楠艾的情绪,便饮的少,只同她多说说话,疏导她的心情。
正说到姬钰的伤势的确有些重,天刑殿的罚,楠艾得受。
楠艾不甚在意地挑着眉听,仙官伤人必要遵守天条天规受罚,她已有准备。只是心里冷嗤:怎没一剑下去要了那狐狸的命呢。
澧兰却道有人代她受罚,且得了天帝的允许,楠艾听得一怔一怔的。
澧兰又道:“代你受罚的人直接去天刑殿找了阿止,一日受完十二日的雷刑,恰是你来醉酒的前一日。”
一日受完十二日的雷刑?!
楠艾惊愕不已。这连喘口气修复的时间都没有,不得劈得七窍生烟?皮开肉绽吗。
她正好奇是谁如此好心?
蓦地,本清凉无风的栖木林刮来一阵诡异朔风。顿时漫天生寒气、八面风透体。
楠艾手中酒壶没拿稳,咚地落地。这气息,这寒风,熟悉得令她心惊胆战……
澧兰拢了拢衣襟:“怎的突然起了北风?”
霎时,两人面前一丈远,一团黑雾显现。
澧兰惊得跃起身,拽开步子,幻出白绸绕于身前以备战斗。
“谁在前方装神弄鬼!报上名来!本君若是高兴,兴许不拿你是问。”合着酒意,澧兰的胆子倒是壮了不少,话也傲了几分。
自从那团黑雾出现,楠艾的醉意顷刻散到了九霄云外,分外清明!
她起身握住澧兰的手,极其小声地劝道:“我建议你先放下武器,兴许他高兴了便不拿你是问。”
澧兰蹙眉奇怪地看着她,莫非楠艾认识此人?
楠艾斜眼怯怯瞄看那渐渐靠近的黑雾,嗓子眼蹦出四个忐忑的音节:“归、墟、老、祖...”
第四十八章
澧兰惊讶,迅速转头看回前方,只见那团黑色雾气慢慢凝结成高大的人形模样。她赶忙收好白绸,同楠艾两人站得笔直,不敢吱声。
只见老祖踱步而来,周身黑雾逐渐变为墨发黑裳,面容隐在树影下,瞧不清明。
待出树下阴影,月光倾洒,澧兰眼前惊艳:男子年轻俊美,面肌玉润、丹唇朱樱,若不是高大的身段和沉稳的走路方式,光这张绝代面容,就算唤作归墟美人也不为过。
她赞叹道:“归墟老祖长得比你好看许多。”
楠艾白眼:“闭嘴!”
“唉?”澧兰疑惑道:“你不是说归墟老祖满头白发、皱纹横生、丑出天际,六界无人能及吗?”
楠艾袖下手指悄悄掐她胳膊,脸皱得要哭似的:“求你别说了行吗?”
当初是气老祖将她挡在归墟结界外,下狠心不让她回归墟,那时醉酒就同澧兰说了胡话啊!
楠艾战战兢兢偷眼瞄去,老祖可千万莫要听见方才的话......
“小艾草。”一道低沉如空谷吟风的声音乍然响起。
楠艾面皮一紧,直接跪下,朝着老祖伏地膜拜,恭敬叩首道:“恭迎老祖!老祖万寿无疆、一身正气!”字句铿锵有力,盛表赤诚衷心。
澧兰傻了眼地看着地上的楠艾,这是面见老祖的行礼方式么?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么……独特的恭维行礼,最终只作揖行了礼。
老祖颔首回应澧兰,视线复落回跪在面前的楠艾身上。
他微微弯下身,伸出手,却顿在半空。踌躇着:是该拎着她后领?还是抓住她肩膀?或者勾着她下巴起身?
最终他甚也没做,将手收回来,站直身,淡淡道:“抬起脸来。”
楠艾缓缓抬起脸,笑出了上排白灿灿的小牙。
“笑得蠢,收回去。”老祖话语毫无情面。
楠艾皱鼻头,撇嘴敛了笑,本因见到老祖而激动的心情也被他如数打击个光。她跪坐着面无表情仰看他,反正他说笑得蠢。
“来天庭玩够了吗?”口吻好似个长辈来寻叛逆出走的孩儿般,无奈却又隐含几分宠溺。
楠艾闻言,抽了抽泛酸的鼻头,双目盈泪,小心翼翼地问:“老祖......我、我能回归墟吗?”
自打老祖现身,她便知道那雷刑定是他代受了,心疼得紧。
见她欲哭委屈的模样,他叹道:“是你自己不愿回,却委屈个什么?”
楠艾听出他话里并未有怪罪之意,蓦然欣喜,激动复回。这会是真心实意笑出了两排小牙,眸光灿灿道:“是!我知错了!惹老祖生气许久,这便劳烦老祖带我回归墟罚我吧!”
瞧她眉儿弯弯似新月,笑眼盈盈含秋水......
还是如以前一般......好看!
老祖微微侧身,掩袖轻咳两声,道:“过来。”
楠艾立马起身,蹦至他身前,一如曾经,俏皮又乖巧。
老祖弯下身,长臂从她身后腿弯一揽,一只手臂轻松将她娇小的身子端起,同澧兰道了句多谢,转身离开。
楠艾坐在他手臂上,手掌自然而然搭在他肩头,回头朝澧兰挥手:“兰兰,我先回归墟了,日后有空就来找你,你也可与尊者一起来归墟找我啊!”
澧兰见她离去,虽心有百般不舍,落泪挥别,却更希望回到归墟的楠艾能重拾快乐。她这般善良惹人爱,定能寻得幸福。
***
半空,回归墟途中。
楠艾坐在雾上,瞥看一旁静坐无言的老祖,她咬了咬唇,嗫嚅着问:“老祖......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