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雨的第一反应是用脚踢起泥土扑灭篝火堆,叫醒地上还在熟睡的微生流。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不解地看过来,正对上谢时雨唇边竖起的手指。
方才出声提醒的男人此刻却环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她,脸色平静,毫无担忧之意,手上还捏着枚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看去。
月光之下,一条鲜绿色的白唇竹叶青抬着身体前部,发出“呼呼”的声响,腹之上,头之下的部位卡着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
原来是条毒蛇。
谢时雨不禁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追兵。
男人看着她放松下来的表情,颇觉遗憾:“姑娘不害怕吗?那可是毒蛇。”
谢时雨顿了顿,原来是等着看她笑话。难怪以他的身手,竟没将那蛇打死。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是个大夫,从小便与毒蛇毒虫打交道,对别人来说是毒物,对我来说却是治病的一味药材。”谢时雨蹲下身子,捏起还在抽搐的竹叶青,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瓷瓶里。正好,能给谢蕴制一瓶新的蛇毒酒了。
微生流看着她拿起瓶子,面露惊恐地后退了几步,默默站到男人的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别怕,有神医在,区区一条毒蛇算不了什么。”男人轻笑了一声,说不出是称赞还是戏谑。
微生流有些尴尬地松开男人的衣角,面临危险,他下意识的站到了看起来最强大的人身后,不知有没有伤了姐姐的心。
像是掩饰这份尴尬,他摸摸鼻子,对着男人开口:“哥哥你醒了?姐姐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救你。”
男人拿眼神瞧她,又恢复了温润神色:“多谢姑娘相救,这份恩情,在下一定会报答。”
又来了,好像刚刚意欲拿毒蛇吓她的人是别人一样。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谢时雨浅哂:“不需你如何报答,只要带我们出了林子便可。”顿了顿,望向他手中的石子:“你拿什么对敌,就凭这几枚石子?”谢时雨很是怀疑。
男人笑了笑,随手拾起地上一截树枝:“姑娘不必担心,就算在下身死也定会保得姑娘平安。”
死了还怎么保护她,也就是说得好听。谢时雨嗤之以鼻,然而她的担心确实多余,因为接下来,她见识到了男人真正的实力。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谢时雨的脸上,树林外便响起嘈杂的人声,集结了人手的追兵去而复返。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拿起脚旁的树枝,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气势却一下子变了。沉重的压迫感向她袭来,脖颈上明明没有任何桎梏,却生生感到窒息,像被掐住脖子,无法动弹,呼吸困难。
“姑娘务必拉好令弟,跟在我的身后。”
留下淡淡的一句,男人开始向前进发。
谢时雨深吸了一口气,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没走出几步,很快便遭遇敌人。
“不是只有女人和孩子吗?怎么又多出一个男人来?”手持砍刀的男人目露不解。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扫过他身上缠绕的绷带,面露不屑:“别管他,不过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我们的目标是那个孩子。”说着,便举着重剑向微生流而来。
微生流紧紧拉着谢时雨的手,脸上瞬间浮起惊惧的神色。不为别的,因为刚刚还在说话的男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谢时雨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死不瞑目的尸体身后,拿着染血树枝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呆立当场的追兵们道:“我也不想杀人的,你们若是就此退去,我也……”
话声被陡然打断,远处响起追兵头子的怒吼:“先杀男人!再取孩子!一起上!”
四面八方的敌人持着武器呼啸而来。男人顷刻被包围,再无退路。谢时雨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中央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倒是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还不等谢时雨细看,他的人就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紧接着树林里就响起惨叫声。众人只觉得有什么影子闪过去,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谢时雨看的分明,树枝所过之处,必会有人倒下。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树枝在他手中竟像一柄绝世神剑,轻易取人性命。
速度比利剑更快,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也没有多余的架势,以木枝为剑身,内力催发的气组成的剑锋和剑尖,出手只有刺穿,没有劈砍,他追求的不是伤人,而是杀人。她见过谷中师弟练剑,一招一式看着极有章法,但是同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更像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杀人的剑,当然是不一样的。
晨光熹微,笼罩着树林的却是一片血色。很快就没有人还能站着,那个方才还嚷嚷的追兵头领,此刻却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抖着胳膊和腿,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男人来到他的身前,带起泠泠的一阵微风。
“……不要……杀我……”或许是死亡带来的压力化作动力,头领原先动弹不得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正一点一点往后蠕动着。
树枝微微抬起,空气中响起男人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所以说,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话呢……我给过你们机会的。”
“啊——”
所有的声音消失,谢时雨只看到一截树枝穿过头领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一棵巨树上。鲜血一直流到谢时雨的脚边。
她久久不能动弹。
早已被捂住眼睛的微生流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追兵都被赶跑了吗?”
望着一地的尸体,谢时雨忍住呕吐的欲望,声音力持镇定:“嗯,都跑了,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明明站都站不稳了,还在这里安慰别人。
男人勾勾唇角,扯过一角衣袍,擦干手上的血迹,慢慢靠近谢时雨:“我来抱他出去吧,你的脸色不太……”
“不必了。”
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男人看着谢时雨匆匆的步伐,失笑:“好像被讨厌了。”
……
两日之后,某个小镇的客栈外,谢时雨颇有些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来。
“没钱还想住店,还装大夫,去去去,滚远一点,别打扰我做生意。”
谢时雨并未放弃:“掌柜的,我真的是大夫,可以治病的那种,不信我可以给你把脉……”
“谁他妈有病!给我滚!再不走小心我动手了啊!”
谢时雨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还是臭的,掌柜您真的有病,肠胃肯定不好吧。大腹便便的掌柜没给她机会,转身就进了店内。
日头高照,谢时雨默默叹了口气。黄泉谷带出来的银子早已花光了,从深山老林中出来已经两日,她却连个客栈都住不起。往日她行医都是免费,因为穷人家也没什么银两,今日想用一身医术换取一间客房,没想到还是不行。
黄泉谷的人,竟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被玄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小姑娘想要住店?”
身后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
谢时雨转身,穿着丝绸长衫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柄象牙的折扇,向她慢慢走来。
“在下家中正是开客栈的,或许可以为姑娘提供住所。”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露出善意的微笑。
“可是我没有银子。”
青年合起扇子,来到她身前站定:“姑娘不是大夫吗?以你的医术抵住店的费用,不就行了?”目光扫过她姣好的面容和纤细的身材。
谢时雨见他面善,便问:“我还带着一个弟弟,可以吗?”
“这个嘛……”青年露出为难的神色,“家中客栈好像只剩了一间房,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和令弟挤一间吗?”
谢时雨当然不介意,有住的地方就行了。“多谢公子,现在就可以去吗?”
白面青年笑着点头,目光紧紧锁住她落魄却难掩靓丽的容颜,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才能将一身素衣也穿出几分风情来。他眼神微闪,刚要说话,远处就传来一个声音。
“不止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哥哥,公子觉得成吗?”
白面青年一顿,皱着眉转身,街角处,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缓缓向这边走来。
黄了。谢时雨心中顿时闪过这两个字来。她好不容易遇见的好心人,他偏要来坏她的好事。
果然,她回头便看到青年拧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位公子是姑娘的哥哥吗?”看着一点也不像。
谢时雨摆摆手:“我不认识他,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话可不假,她确实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姐姐,哥哥说你遇到坏人了,坏人在哪里,我替你赶跑。”微生流四处张望着,目光渐渐定在白面青年的脸上,“你是坏人吗?”
青年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童言无忌,小弟弟应该是搞错了,我是开客栈的,可以帮你们解决住宿的问题。”
“只剩一间房也没事,咱们三个挤一挤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熟悉的戏谑声响起,谢时雨看也没看他一眼,对着白面青年欠了欠身:“多谢公子好意,我再找找其他的客栈好了。”
透过她弯腰的动作,依稀瞥见谢时雨衣襟下露出的一段秀致脖颈,青年眼里闪过不甘,伸手想要扯住她的手腕:“姑娘等一下……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青年手中折扇坠落在地上,左手捂住右手手腕处,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吓了一跳。该死的,好像是被石子打到了,居然流血了。
有人牵着孩子经过他的身旁,嗓音淡淡:“今日风大,飞沙走石的,公子可要小心点。”
青年抬眼望去,正对上男人笑吟吟的眸子,他浑身一凉,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二十”,灌溉营养液+402018-05-04 22:37:17
第21章
“这里的客栈都不好,我们换一家吧。”男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几乎让谢时雨以为他身怀巨富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连镇上最便宜的客栈他们都住不起,还想住好的。
“你有银子?”谢时雨瞥一眼身侧男人身上天青色的袍子,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干净衣裳,明明是个比她还落魄的穷鬼。
男人只是淡笑:“跟我来。”
谢时雨蹙眉不语,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的微生流却已经走远了。这小子,才过了几天,就已经变心了。整天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人家身后,俨然已经忘了是谁将他从大火中救出来的了。
一行三人又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一座看起来十分雄伟的城池,宛城。繁华程度仅次于越国都城,连谢时雨也有所耳闻。
一路上都轻松自在的微生流却在看到城池的名字后变了脸色,踌躇不前。
“怎么了?”看他脸色苍白,谢时雨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微生流忙点了点头,伸手捂住肚子:“我头有点疼,可能是疫病还没好。”
……
无语半晌,谢时雨才道:“你不想进去?是有什么苦衷?”
微生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人都有苦衷,你不必勉强自己说出来,若是不想进去,我们可以去别的……”
“天就要黑了,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咱们就只能接着露宿山林了。”男人弯下身子,盯着微生流的眼睛:“我是无所谓,你们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谢时雨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低头沉吟起来。他嘴上说的不在意,其实却是伤势最重的那一个,遇见她之前就已经伤痕累累,遇见她之后又动了武,伤口估计早已裂开,她只是简单的做了包扎处理,那之后也没有多问。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深山老林里怎么能够安心休息。
微生流显然也是明白,他咬着唇道:“那就进城吧,明早我们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