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宋青山就发现,最近又是郭晶晶,又是几个孩子高考的,很可能苏向晚是因为这些事情才疲惫劳累,生气过渡了呀。
宋青山心里暗暗觉得,他平常于家庭上实在管的有点少,最近也该注意一下,把家里好好整顿一下,让苏向晚不要那么累,洒操那么的心了。
她心情愉悦一下,一觉睡过去,让原来那个回来的可能性也就会小一点,对不对?
宋青山这辈子也没有特别大的特长,当兵的时候使炮,为了国家建设,当工程兵之后逼着自己学绘图,现在到了504厂,又得逼着自己读书,为厂子,也是为了整个秦州军区而谋一个长足的发展。
要说哄女人开心,他真的不擅长啊。
而且,就在他要进院子的时候,王司令正好下班,赶上来了。
“青山,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管过谷东那孩子?”王司令笑着说。
宋青山不止没管过,亲生的都疼不过来呢,更何况谷东。那孩子就是跟着风一起长,跟着雨一起胖的。
王司令于是又说:“儿子是韩明的,这个咱们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也知道,韩明自己管不住他这个儿子,要想管,还得找你。”
“谷东究竟怎么了,领导您直言就是,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般来说也就打打架,犯不到啥大错误吧。”宋青山说。
王司令笑着说:“要是大错误,我肯定得把你叫到办公室去,但要是小错误,孩子而已,我笑笑也就完了,他这个错误,就在于不大也不小,而且还牵涉到了经济,这才是我要专门找你私底下谈谈的原因。”
这下宋青山得认真对待了:“领导您说,到底怎么回事。”
经王司令说起,宋青山才知道,最近一直以来表面上很乖的谷东,在给他酝酿大坏事呢。
自从79年知青返城潮以来,社会还没有放开经营,但是从南到北,商品流通起来了,人也鱼龙混杂了。
尤其是很多南方人,跑到北方来贩卖东西,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尤其是衣服,从南方发过来,北方人求这惹渴,几乎都是一上市就给抢完。
而谷东呢,就是认识了这么一帮子贩卖衣服的人,然后放了学帮人跑跑腿,贩贩衣服,搞几个钱来花。
市场经济的冲击,对于整个社会都特别大,不止社会上很多人悄悄的在搞外块,就连军区里的很多家属,也在悄悄的贩一点这个那个的,以期能赚点零花钱。
毕竟就那几个死工资,在市场经济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啊。
宋青山从这天开始,就开始仔细观察谷东了。
最近正好放了暑假,这家伙早晨起来刨两碗汤,一辆烂二八大杠一骑,叫上几个小弟,就在火车站外面等着呢。
那膀子,那劲头,比个成年男人还有力气。
因为现在打击投机倒把,铁路公安经常在抓那帮子投机倒把客,所以他们不敢在火车进站的时候卸货,都是趁着火车还没进站的时候扒火车,几个上了火车的往下扔东西,而下面的人就骑着木板三辆车,捡的捡接的接,不一会儿,一辆车已经装的满满儿的了。
谷东跟苏向晚嘴里形容的黑社会老大一模一样。
领着一帮十五六岁的小刺头们,把货卸下来,拉到一个大仓库里,汗一抹额头一批:“三十块,兄弟,赶紧给钱。“
那黑贩子牙粘齿糊的,一听就是个南方人:“靓仔,给钱。”
这人还在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宋青山也没太能听得懂,听得清楚。
谷东听罢,拍拍这人的肩膀,三十块钱拿到手,出了门,给那帮子比他还大的小弟,居然一人只给一块,这么一算,他这一趟子少说也得赚二十块。
宋青山跟了一圈子,只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一天在照相馆画的眼睛都要瞎了,也只能赚五块钱。
谷东个小屁孩儿,一天居然能赚二十块。
家里头,剥好了皮,开水烫过的核桃拌着木耳和洋葱,一大盆子。
大鱼头烩了一锅的饼子,热腾腾的才出锅。
宋青山进了门,见苏向晚在厨房里忙碌,而自己前两天买回来的那罐子蜂皇浆还没开封呢,进了厨房接过盛着鱼头的大锅,见她又在打着哈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赶忙说:“我替你冲一杯蜂皇浆吧,我看你最近着实累的可以啊。”
“可不是嘛,我最近老觉得自己睡不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向晚打着哈欠说。
把饼子递给宋青山,她说:“得,你们先吃,记得给我留点儿,我去睡一觉去。”
“先把蜂皇浆喝了再去啊。”宋青山说。
没人能想象他的那种无助感,生怕妻子一闭眼就回不来了,还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谷东就在这时冲了进来:“爸,你这蜂皇浆算啥,我妈现在天天喝的,可是我给买的海参乳精哟,一罐子可得二十八块钱呢。”
海参乳精,跟麦乳精是差不多的东西,营养品,但是更甜,更香一点。
不过,苏向晚一看见谷东就生气了:“额头这又怎么回事,从哪儿碰破的?”
事实上,谷东是跳火车的时候,不小心蹭破的。
但他不敢叫苏向晚知道自己为了赚钱给她买营养品而碰破了头啊,所以抹了一把,他就说:“路上碰见几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呗。”
“谁是混混,你就是最大的混混,我咋就没见你几个哥哥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苏向晚给气的,拍了谷东两巴掌:“你要再这么着天天打架,就趁早跟你爹一起去过算了。”
养子,本来就低人一等,谷东又是个在别人面前不闹腾,但是在苏向晚面前,仗着苏向晚疼他,就特别喜欢闹腾的孩子,嘴一撇,脚一跺,干脆哭了个稀里哗啦,而且扑到苏向晚的床上,赖着就不肯起来了。
“出去吃饭去。”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觉。”谷东理直气壮:“反正我就是赖着你,你让我走我也不走。”
理直气壮的倔小子,脖子上青筋哔哔的跳着呢,两只臭鞋子一脱,把被子就给自己包上了:“妈妈讨厌,骂我了。”
其实吧,他也就是撒撒娇而已。
这个家里头,宋青山身为父亲,对孩子们都很宽容,苏向晚呢,不论亲的还是养的,那真正是一碗水端平,对大的几个苛刻点,尤其是对他和宋南溪俩,不说掏心掏肺,那种爱孩子是能感觉到的。
之所以知道妈妈的底线,所以才撒娇,才无所顾忌。
可惜啊,宋青山就为了怕苏向晚要走,正生着火,冒着气呢。
一个小肉墩子,身上全是肌肉,屁股又硬又圆,也就只有宋青山能一把把他从床上捞起来,竖着在屁股上狠放了几个大耳光子,本来宋青山想,竖过来之后再打呢,没想到这小胖墩儿是个宝藏啊,身上十元的大团结,稀里哗啦的就从兜里,叫他全给倒出来了。
“这是怎么会事,钱从哪来的?”苏向晚也气坏了,不但没有拉架,趁着宋青山才打过,也是狠抽了谷东几个大巴掌。
“我赚来的,想攒够一百块再给你,怎么啦?”谷东还吼说。
苏向晚那叫一个气啊,脑袋嗡嗡响:“我分明前两天才说过,行正道,才能走得远,你是想学陈光荣兄弟吗?”
谷东一看妈妈是真生气了,这才有点儿吓着:“妈,我就扒了几回火车,帮人倒腾了几趟布而已,赚的可全是干净钱,真的啊妈妈。”
宋青山低头看苏向晚呢,那意思当然是得问她咋办。
苏向晚也在看着宋青山呢。
驴蛋谈个恋爱,收了心就好,横竖谈恋爱可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谷东这个可是扒火车啊,扒火车卸车皮,这秦州城里给摔死,或者给火车压死的人可不算少。
本来宋青山俩口子一直以来在教育孩子上还算有默契的,但是这回,俩人没默契起来。
苏向晚的意思是打上一顿,让他晓得利害,收手也就完了,自己太困,只想着在床上美美的睡一觉呢。
结果等苏向晚醒来,再一问宋青山,居然就听宋青山说,自己把谷东,又一次的,送到韩明家去了。
明天就是驴蛋和狗蛋俩面试军校的节骨眼儿上了,而正好,中考也在明天。
苏向晚醒来之后,索性连床也没下,为了休息好精神,明天能陪几个孩子考试,就在床上躺着呢。
李承泽给她冲了一杯蜂皇浆,吱吱给她冲了一杯海参乳精,两杯子啊,闻起来一个甜,一个香。
只能说,多养孩子就是有好处,宋青山把鱼刺全剔的干干净净,泡了一碗热腾腾的泡饼,端在床边等着苏向晚起来吃饭呢。
“好好的孩子,教训一顿也就完了,你干嘛把他送回去啊,韩明又不会劝导他,那俩父子打起来怎么办?”苏向晚说。
宋青山长吐了口气:“那家伙攒了至少八十块钱,我也全让他带走了,这孩子从小就爱钱,可不是个好习惯。“
发财,人人都爱。
但是从小就爱钱的孩子,因为太小了,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定义,会更容易在人生的长路上走弯路。
苏向晚听着枕头底下哗啦啦的响,顺手摸了一把,卷成团的大团结,一张张的,这不全是谷东攒的吗?
那小家伙,都被宋青山给赶出门了,居然还记得把钱塞在妈妈的枕头底下呢。
宋青山本来这阵子就为了苏向晚身体不好而躁郁,这一看自己把谷东的屁股都打肿成那样,孩子临走的时候,都还不忘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扒火车,赚来的几个钱塞到苏向晚的枕头底下,也是一米八几的男人啊,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偏偏这时候大概郭晶晶从楼下经过,在外头说了句啥,驴蛋和吱吱俩都在院子里背英语呢,驴蛋倒没说啥,吱吱气的在骂呢:“你放心,就为了你整天从我们家门口过,我哥也一定能考得上军校。”
在郭晶晶和驴蛋俩分手之前,苏向晚都没有为郭晶晶生过气。
但是,饶是她脾气再好,也架不住这个郭晶晶她不要脸啊。
所以苏向晚一生气,掀起被子就准备往外冲了。
“苏向晚,家就这么个家,你甭生气,有气全撒我身上,好不好?”宋青山也快要崩溃了:“就算我求你了,你快点好起来,成不成?”
多好的日子啊,文化革命结束了,改革开放在即,好日子眼看就要到来,这家人却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居然就齐齐站在崩溃的边缘。
“我好好儿的啊,宋青山,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苏向晚本来还没当真,看宋青山坐在那儿,眼圈都红了,这才慢慢的收了笑:“你到底怎么了,快点说,你要不说我更生气。”
宋青山这才把谷南回来了的消息,全盘说出,讲给苏向晚听。
“曾经那个苏小南已经没了,据说就是因为太累,太悲伤,意志力消沉才会走的,苏向晚,你没发现吗,你最近睡的有点儿多?”宋青山说。
苏向晚到今天才发现,这男人才四十岁,发际间隐隐的,已经有白头发了呀。
而且,照着宋青山一说,她心中也是一动,毕竟现在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要真的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她还是29岁吗,还会不会拥有上辈子那么轻松的日子?
还真是,狗蛋和驴蛋都要考大学了,吱吱也有李承泽和宋青山照顾,就算她走了,这家子人其实也能过。
苏向晚一时间之间,还真陷入了沉思之中。
宋青山发完了火,看着坐在床上的妻子,她最喜欢烫头发,只可惜手中没有余钱,那头发都是自己拿铁烙子烫的。
她还喜欢穿点儿漂亮衣服,可惜这几年读大学,现在出来参加工作,工资也不是很高,似乎有半年多的时间,都没添过一件新衣裳了。
而谷东为什么非得要跑出去赚钱,这个不止苏向晚知道,宋青山也知道。
东海和西岭俩马上就要出门读书,虽然说考上军校,一切费用国家全包,但是毕竟俩孩子都是到北京去求学,一个月每人总得给点儿生活费。
还有个宋南溪呢,虽然李逸帆乐得掏钱,但是毕竟是他家的孩子,上舞蹈课,请的又全是秦州钻研敦煌文化的一帮老专家门在教授舞蹈,唱歌的老师,也是军区最好的歌唱家,这又是一大笔费用。
再说了,苏向晚最近身子不好,她自己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就怕进趟医院又要花点钱。
孩子这是怕俩老生活压力大,变着法子的想替他们解决难题。
宋青山既然在体制内,当然就没有过暴富的心思,要不然,也不可能让俩孩子先到部队上,再考大学。
往常他要说自己还想着,身为一个军人,此生只以家国大业为重,大丈夫把金钱当之为身外之物的话,到了今天,才总算感受到点生活的压力。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是该留下苏向晚在这儿陪着他一起为了孩子们而为难,受苦,还是该放她回到原来,她自己所说的,那种又有钱,又有房子,快乐而富裕的单身生活中去。
揽过苏向晚,宋青山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说:“什么事都没有,想睡就好好的睡,把你这些年的乏气缓过了再说。”
叹了口气,他带上房门,就从卧室里出来了。
驴蛋还在外面大声的背着单词呢,大小伙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显然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书本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