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原本以为说服他还要废一番唇舌,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当初他提出要她跟来西北,她也想避开京城里的是是非非,出来散散心。可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怀孕,更没想到裴章会杀了继母。所以主动提出来要回去。
与其在这里坐立难安,百般猜测,还不如回去。她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只是,这一回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她心中是舍不得的。
她用手指勾着裴延的手指,心中百转千回。最初她进侯府是迫于无奈,一心想着怎么让自己好好地生存下去。她不敢交付真心,更不敢对这个男人动情。
可这次裴章到大同来,她以为担心裴延的安全而不惜与他正面交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心境已经发生了改变。再到这个孩子降临,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她觉得这一生,可能都要跟裴延绑在一起了。
她害怕这种宿命般的感觉,似曾相识。但开始时的顾虑在跟裴延日复一日的点滴相处中逐渐消失。她应该试着去相信他。
裴延任她勾缠着自己的手指,还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她的本性正在一点点地露出来,换言之,她对他的信任正与日俱增。从前她总是刻意逢迎,戴着一张面具,两个人之间似乎隔着点什么,无法交心。其实裴延早就看出来,她有脾气,性格高傲,凡事不喜欢挂在嘴边。
现在这个模样,才是原本的她自己。
“爷,该去见新知府了。门外来传信的衙役已经等了很久。”青峰小声提醒道。
裴延起身,抓了下沈潆的手指,没说什么就走了。
沈潆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她以前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就不太喜欢离别。
易姑姑问她:“姑娘,这一大筐葡萄要怎么处理?”
“拿到陈将军,乔叔那边分一分,剩下的放在冰窖里吧。”她说道,“你们这几日收拾下东西,我们要准备回京了。”
易姑姑还有顾虑:“姑娘怎么忽然要急着回去?可是夫人的信上说了什么?”
日前沈潆收到陈氏寄来的一封信,信上照例询问了她最近的情况,还说沈怀礼高中之后,大房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之前沈老夫人的身子就不好,这一冲喜,反倒精神了不少。她还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跟女儿和解的事情。
可大伯父给徐家去信几次,邀请徐夫人回沈家看看,徐夫人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沈老夫人为此有些伤心。
沈潆原本以为沈老夫人进京,想跟徐夫人重修旧好,完全是为了沈家打算。可这样看来,她除了私心,也有真情。这天底下哪有不爱儿女的父母?无非是爱用错了方法,心中始终对他们存着一份挂念。
沈潆不由得想到了继母。其实继母也是她的亲姨母,她童年丧母的伤痛实在继母的细心呵护下,才慢慢平复的。继母并不像别人那样,因为她没有母亲而疏于管教,反而是对她严格要求,与沈浵一视同仁。小时候,她学琴学的累了,发脾气,继母便陪着她。
儿时的沈浵还为此不平,说母亲对长姐比对她还要好。
只不过后来沈潆长大,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进宫之后,几次三番与继母发生冲突,让她以为继母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只一心为自己的儿女筹谋。
可要说继母害她,她当真是不愿意相信的。
记得父亲离世之前不久,继母还送了一篮子葡萄进宫。宫里其实什么水果都有,只不过那葡萄是父亲的老部下特意从西域快马送来的,连宫里都还没收到。
那日裴章刚好到她宫里,她就让玉屏把葡萄洗了,想跟他一起吃。
可等她换了身衣裳出来,裴章却莫名其妙地走了。
等一等。沈潆看着手边的葡萄,莫非当时父亲想借由那篮子葡萄,向她传递什么消息,但是被裴章发现了?
她站起来,来回踱步,仔细回忆当时裴章和玉屏的神态,以及后来那葡萄的摆放,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这些事必定有某种联系。
她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她当时根本不知道父亲和裴章之间是什么样的状态,也没想过那葡萄是父亲最后传出的讯号。一直蒙在鼓里的她还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那时,她虽然觉得父亲暴毙十分蹊跷,也怀疑过继母就是凶手。但后来因为裴章明里暗里的阻扰,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现在想想,若父亲真的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谁的嫌疑最大?
继母和父亲夫妻多年,还有一双儿女,继母为什么要害父亲呢?她根本没有动机。而除了继母这个枕边人,能让权倾一时的父亲离奇死亡的,还能有谁呢?
沈潆被自己的这个推断惊到。她要知道真相。
小周氏被带走,已经有几日。京城里都在传,小周氏因为谋害先皇后,已经被皇上秘密处死,尸体直接就丢在了乱葬岗里。宗亲和贵族对皇上如此草率地处置一个命妇,都有微词。但皇城里始终没有正式对外宣布处置的结果,朝臣和言官们也不好发难。
安定侯府更是人心惶惶。
沈光宗也无心玩乐,他这几日将能求情的叔伯亲戚家都走遍了,他们不是借口外出,就是大门紧闭,没有一个愿意见他。他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尤其是当人们都在传言他的母亲已死,他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的嘴都撕烂。
沈浵也很害怕,但她心里还抱着隐隐一丝希望。没有见到母亲的尸首,就证明她可能还活着。
入了夜,安定侯府里外格外寂静。
墙边的一道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她左右看了看,轻轻地关上门,走下台阶。她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旁边巷子里发出丝诡异的光亮,心中害怕。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入了梦中,唯有鸡犬之声。夜路走多,总怕会遇见鬼。
她抓紧背上的包袱,低头疾走。这人正是小周氏身边的仆妇,做农妇的装扮。
仆妇越走越觉得,身后有个脚步声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很轻很轻。她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后面直接跑了起来。
那脚步声却越来越响,如影随形。
就在她要回头的时候,那脚步声追了上来,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差点大叫,被那人一把按住嘴巴,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仆妇惊魂未定,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男人后,松了口气,用力掰开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干什么不出声?吓死我了!还以为是……”
那男人放开她:“还以为是那个女人的魂魄来找你了?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小,我应该白日再叫你出来。”
“你个死鬼,还不是你害的?夫人被带走时我就觉得不对,后来又说她谋害先皇后,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跟你拿给我的药有关?”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一只手背在身后,摸到了后腰上插的一把匕首,慢慢地抽了出来。
仆妇还一无所知,正要追问,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
男人扬起手,正要了结她的性命。忽然一支箭破空飞来,直直地插入了他的手掌。
他疼得大叫,丢了匕首,正要逃跑。
一队锦衣卫包围了过来,直接将他按在地上,同时捏住他的下巴。仆妇看傻了,躲在旁边瑟瑟发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冯淼走过来,低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那人挣扎,可哪里抵得过几个锦衣卫的力气,犹如一只被咬断喉咙的猎物。
皇子那边前面有个bug,我修掉了。大佬看文好认真,我自己写着写着有时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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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锦衣卫将抓到的人连并小周氏身边的仆妇一起押进了宫。
裴章在明德宫的正殿坐着,大内官呈上了一杯茶,裴章喝了一口,微微愣了愣。
大内官连忙说道:“这是福建贡上来的茉莉香片。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章摇了摇头,继续喝茶。大内官这才想起,茉莉香片似乎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茶。他叹了叹,没再说话。
内侍在外面禀告了一声,冯淼把抓到的人都带进来。
“皇上,臣奉命埋伏在安定侯府,果然发现这仆妇有些鬼祟。今夜她与姘头相会,被臣当场抓住。据这仆妇交代,以往国公夫人要她抓的药,都是从此人的药铺拿的。”
裴章道:“辛苦了,你们都下去吧。”
冯淼行礼告退。
裴章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妇,又看向跪得笔挺,不怕直视自己的男人,说道:“你们可知罪?”
仆妇高声喊道:“皇上饶命啊,都是这个天杀的利用了民妇,民妇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章对大内官使了个眼色,大内官把那仆妇拖了下去。跪在一旁的男人面不改色,硬气地回答:“敢问小民做错了什么?”
裴章扯了下嘴角:“朕是该叫你胡大夫呢,还是典药?”
男人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宝座上的皇帝。
“你……”
“怎么,觉得意外?”裴章取了笔架上的毛笔,蘸了朱墨,径自说道,“御药房属于太医院,但除了药监,其它人官品低微,几乎没有面圣的可能,所以很利于掩藏身份。起初朕的确没有注意到你。你往各宫的香里放进一种特殊的香料,长期吸入,能致妃嫔体质虚寒。但香料本身无毒,又不起眼,燃烧后就不会有痕迹,所以每回都没人发现。庄妃不怎么喜欢用香,所以意外地怀了朕的孩子。她怀孕以后,因为那些香料反胃,所以让宫人断了香,这才把孩子保住。如果你不自作聪明,想要除掉唯一能把你牵连出来的人,恐怕朕还真的抓不到你。说,是何人指使你?”
男人硬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人指使!”
裴章抬眸看他,猛地一拍桌案:“无人指使?你可以接近安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可以用短短两年在京城开个小有名气的药铺,还能用另一个身份在宫里的御药房混个配香料的典药之职,如此手眼通天,你告诉朕无人指使?你恨朕入骨,要断朕的子嗣,害朕的皇后,朕跟你有什么过节?!”
男人扬天大笑了两声,自己站了起来:“我们有什么过节?你高居庙堂,可看看你的脚下,白骨累累,双手沾满了鲜血!你的兄长,叔伯,所有曾经反对你,欺侮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些拥护他们的臣子,幕僚,也都被你的锦衣卫屠杀满门。午夜梦回,你不会害怕他们来找你索命吗!”
“放肆!”大内官喝道,过去一脚踹在男人的膝盖弯处,“给我跪下!”
男人跌跪在地,依旧森冷的笑,咬牙切齿:“你的妻子,孩子,都是被你自己害死的!而且除了我,这么大的皇城,数千人里,还会有人怀着复仇之心,日日夜夜地诅咒你,想尽办法杀了你,好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这个人疯了,拖下去,快拖下去!”大内官朝外叫到。
内侍进来,捂着那人的嘴,要把他拖出去。他睚眦欲裂,嘴被捂着,仍是不断地发出呜呜的闷响。
“慢着。”裴章叫了声。
大内官回头看他:“皇上,此人嘴巴不干净,您无需与他多费唇舌。他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直接杀了了事。”
裴章淡淡道:“你告诉冯淼,别让他死,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巴,问出他背后的主使。”
“是。”大内官应道,亲自出去交代了。
裴章从宝座上起身,掀开帘子到了暖阁里。暖阁的毯子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身上仍着华服。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裴章进来,神色凛然。
此妇人正是多日未归家的小周氏。
“你都听见了?”裴章坐在炕床上,低头看着她,“那个仆妇是何来历。”
小周氏木然地回答:“她原来是伺候我姐姐的,我进府之后,就来伺候我了。至于她什么时候跟那个男人勾搭上的,我并不知道。”
裴章沉默了一瞬,手靠着几案:“朕本不想杀你。朕原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你那日咆哮书房,说国公是被朕逼死的,看来又分明知道些什么。你将你知道的,都说一说。”
小周氏迅速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完全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要干什么。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够想象。
裴章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声音悠远:“你不说,那朕来说。国公以为朕冷落皇后,是为了抑制他手中的权力,跟朕争执,甚至不惜说出了能扶朕上位,也能废掉朕的话。朕看在皇后的份上,要他回家思过,并没有要他性命。真正让他决定赴死的,是他自己。”
小周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神情却有几分落寞的男人。
“你应该清楚,不是吗?嘉嘉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小时候,眼睛为何会受伤?”裴章淡淡地说道。
小周氏浑身一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你年轻时嫉妒嘉嘉的母亲,千方百计地接近国公,在嘉嘉母亲重病的时候,被她知道你跟国公有染,气得她绝药而亡。嘉嘉丧母不开心,也不欲与你亲近。一年上元夜你带她出去看花灯,有家花灯铺子突然着火,你自私先逃了出来,她却被困在里面。后来是国公赶到,拼死闯进火场把她抱了出来。她年纪小,很多事忘记了,但不等于这些事不存在。”
小周氏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