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虽是这么说,他依然想参军。
参军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他心怀天下,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周励想到这里时,便知道他爷爷周怀玉的意思。
周怀玉也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一直拿参军这件事诱他回城。
如果换成是一份按时稳定的工作,周怀玉自己都知道,周励大概连看也不看一眼。
所以,对于冯坤的提问,周励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想过,很想。
可如果是这一批来招空军的,他是决计不会报名的。
而且现在的周励又有了新的牵挂。
周励把目光从张抗抗身上收回,看一眼冯坤说:“空军我还是算了。”
冯坤又道:“好像很难。听说这一批的空军很严格,就我的视力,哎,早知道不看那么多书了。”
“那也要去试试。”赵永红在一旁焦急道,“别人都争着出去,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想走,这是可以回城的机会。他们不招女兵,找女兵的话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赵永红的话说完,其他人都不再作声了。
这顿饭吃到尾声时,除了几个孩子在那里偶尔说几句话,大人们都闭紧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言。
吃完饭,大福和二福主动要求洗碗,张抗抗就抱着五福,说带张萍萍出去转转,消消食。
张萍萍晚饭吃了两块肉,外加小半碗骨头汤,吃的比平时多一些,张抗抗怕她不消化,就带着她在外面转一转。
张萍萍回来后,打渔张像炸了锅一般,消息立刻传开了。
好事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堵住了张抗抗家的门,想看张萍萍一眼。
张抗抗推说自己姐姐生病了,不方便见人。其中也有小时候和张萍萍关系好的朋友,也来看望她,都被张抗抗拦下了。
可过了一天,张抗抗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起初是怕自己姐姐这个状态,别人看了不知道要说什么。人言可畏,你即使说了张萍萍是生病了,可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是没办法控制的。
张抗抗觉得不管怎么样,张萍萍以后是要长住的,或者后半辈子就住在打渔张了。她不可能藏着张萍萍不让她出门,不让她见人。
张抗抗觉得,要想让张萍萍好起来,多见见之前的朋友,可能对她很好。
后来张抗抗开始让张萍萍以前的朋友进家里看望张萍萍。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看到张萍萍的样子后,一个个都哭了。
张抗抗逐渐开始了解了打渔张社员的人心。她们是朴实的、是善良的,所以在张萍萍开始在打渔张露面后,那些流言蜚语竟然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同情的目光。
张抗抗不害怕那些目光,她坚信张萍萍一定能好起来。
晚上,她带着张萍萍出门散步时,就有人过来和张萍萍打招呼。年轻一点的,就拉着张萍萍的手说她们小时候的事,说那时候大家没有不羡慕张萍萍的,她在大家心里,就像古时候的公主一样。年龄大一些的,就是看着张萍萍摇头,免不了一阵唏嘘短叹,恨世道不公。
可不管怎么样,张萍萍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
今天再去散步时,张萍萍已经不怎么需要扶了。
张抗抗抱着五福,在张萍萍身边走着,看到张萍萍目光固定到哪里的时候就会和她讲一些趣事。张萍萍偶尔能认真的听完,有时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再听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前的路上一趟趟的走着。
周励站在大门口往下看,那个穿着绿色上衣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又不时的去牵她姐。周励觉得,她每走一步,好像就都那么艰难。可周励又觉得,她每迈出一步,虽然艰难,却总是带着微笑,好像自己并不知道一般。
“看什么呢?”赵永红走了出来,站在周励身边。
周励朝张抗抗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
赵永红顺着看去,就看见张抗抗正和张萍萍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说到了什么好玩的,自己也笑成了一朵花。
赵永红便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看一看张抗抗。就会想,她都能过的这么开心,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周励笑了笑,没作声。
赵永红继续说:“来打渔张,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她了。”
赵永红说完,转头看周励:“你呢?”
周励想也没想,“我也是。还有,认识你和冯坤。”
赵永红笑了,脱开而出:“你喜欢她。”
周励眼睛看着张抗抗,郑重的点一下头,丝毫没有回避赵永红的问题:“是。”
“她很好。”赵永红说,“她也值得。只是……”
赵永红犹豫了一下,话没说出口。
只是什么,赵永红觉得周励应该比他还清楚。
周励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看向张抗抗那里。
两个人站在大门口,沉默着。
直到冯坤来了,他也加入了这个沉默的队伍。
当人有梦想,有希望的时候总会觉得话不够说,表达的不够清楚。然而开始面对现实的时候,沉默又成了最好的伙伴。
冯坤在两人中间站了一会儿,突然看向赵永红:“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赵永红愣一下,然后笑了,“总会有机会的。我们三个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担心我。”
冯坤便说:“好像有招工的,你可以参加。”
赵永红无奈道:“招工的名额也到不了打渔张,而且大部分都是去了县里,是回不了帝都的。”
冯坤也知道这个事实,他说:“那也比在打渔张好。去县里就去县里,如果参不了军,有招工的我也去。”
赵永红笑一笑:“你先报名参军吧。招工的事,以后再说。”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冯坤说要去隔壁公社打听一下招兵的事,匆匆忙忙就走了。
冯坤走后,赵永红问周励,“你什么时候和她说?”
周励愣了一下,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为什么?你需要做什么准备?”赵永红问。
“不是我要做准备,我想留给她些时间做准备。”周励喃喃道。
赵永红没听懂,转头不解的看向周励,周励只能解释一下:“她不会答应。”
“为什么?”赵永红问,“你怎么那么肯定她不会答应?”
“不知道。”周励说,“我的直觉。她不会答应我。”
一段时间的相处,周励觉得他越来越了解张抗抗,张抗抗很乐观,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怕,不会退缩。但张抗抗自尊心很强。
周励觉得在现在的状态下,张抗抗不会接受任何人。
她有自己的骄傲。
两个人正往远处看着,就见张领娣来了,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走的很快。
张领娣带着一阵风走来,走到门口见赵永红冲她往东边指了指,张领娣看过去,这才看见张抗抗和张萍萍。
张领娣立刻喊一声:“妹子,小妹!”
张抗抗听见了,抬头看到张领娣,立刻挥挥手,然后去扶坐在石头上休息的张萍萍。
张领娣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这药得趁热喝。”
赵永红连忙跟过去,这才发现张领娣挎来的是个小药盅。
赵永红看一眼就知道是给张萍萍准备的,立刻去拿碗和勺子。
张领娣把药都倒了出来,这么凉的天气,她竟然走出了一头汗,可想而知她走的有多快了。
药一倒出来,满院子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苦味。
张抗抗抱着五福和张萍萍也回来了,走到门口时,周励伸手把五福接了过来,对张抗抗说:“我抱着吧。”
张抗抗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句:“谢谢。”
周励只觉得这个谢谢,从张抗抗嘴里说出来,有一股故意疏远的味道。
周励抱着五福,看着张抗抗扶着张萍萍进了院子,心里一直在敲鼓,直到五福用力的瞪他两脚,周励才回过神来。
张抗抗一进去,张领娣就起来了。
其实张家这三个孩子中,张萍萍是像极了父亲张鹤轩,虽然模样不是那么好看,但有一股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在骨子里,在张鹤轩身上就是仙风道骨的感觉,到了张萍萍这里,则是另一种的清贵。而张抗抗,则是最像母亲赵曼冬的,她遗传了赵曼冬所有的有点,而且眉心一点痣,小巧又好看,极通透的样子。到了张领娣这里,她既没有遗传到父亲的气质,也没有生出母亲的美貌,个子也是三姐妹中最小的,可能是最不受家人喜欢的老二,张领娣在三个姐妹中也最不出挑,小时候还算灵巧可爱,如今生了孩子,身材走形,也已经泯然众人了。
可她在这个夹缝中,生活成了最像普通人的样子。和张抗抗不同,在打渔张,张领娣的口碑一向很好,男女老少都要给她竖个大拇指。
说白了,张领娣就是会做人。
张领娣把汤药煎好后送来,看见张萍萍后拉住了她的手,招呼着张萍萍坐下。
“大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张领娣问。
张萍萍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甚至都没有看张领娣一眼。
张领娣端过碗来,一勺一勺的喂张萍萍吃药。
张萍萍倒是没有拒绝,那么苦的药,她竟然眉头也不皱的都喝了。
张抗抗在一旁看着,问张领娣:“姐,这是什么药?”
张领娣便说:“我去上工的时候,人家给的。说这个药治这种最好了,给了我好几副,以后我每天煎好了,就来给大姐送。先喝一段试试。”
张抗抗没说什么,想着这些药应该大多是补药,张萍萍如今这个样子,喝点也没什么,也就没有管,便说:“二姐,你把药给我,我来煎就好,省的你来来回回的跑了。”
张领娣一边喂一边说:“那怎么行,你一天天够忙的了,这么一大堆的孩子,还有大姐,我什么也帮不上忙,煎个药还是可以的。”
张抗抗知道张领娣想为张萍萍做点什么的想法,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张领娣喂着药,想着孩子们都出去玩了,院子里只有赵永红在,是个好机会,便对张抗抗说:“小妹啊,姐有些话想和你说。”
张抗抗立刻道:“你说吧二姐。”
“这里也没外人,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张领娣说完,笑着看了一眼赵永红。
赵永红见状连忙站起来,说:“周励是不是抱着五福出去玩了,我出去看看啊。”
张领娣见赵永红走了,便继续道:“那天我见你家那五个孩子都知道你的钱在哪里放着?”
张抗抗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