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谷雨临走时不放心,就说经常会来看看。
“我收了工晚上来,不耽误干活。姐,你衣服啥的也别洗,隔一两天我就来一回,顺手就帮你洗了。”
“不行,你一个姑娘,也敢晚上走黑路,十几里路呢,瞧把你能耐的。”江满没好气地告诫她,“可不许啊,太危险了。你要是不放心,隔三差五来看看也行,白天来。衣服我自己能洗,反正夏天的单衣过过水就行了。你放心,除了伺候我自己,别的活我手都不打算伸,也没啥劳动我的。”
这年代的衣服都是棉麻的,想要化纤料子都没有,油那么金贵,根本也不会有油污,泡一泡揉两下就行了。棉麻料子容易起皱,洗完了连拧都不用拧,直接抻开了晾绳子上。
其实每个人就那两件换身衣服,不洗就没得穿,江满每天早晨起来,也不伸手做饭,把自己衣服丢到水盆里洗出来,晾好了,只管自己洗漱,就等着吃现成的。
姚家当然不会考虑她吃饭,瓜菜杂粮,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别人上工了她再给自己加餐。
姚老太起先还试图通过“舆论压力”让她下田干活,跟村里一堆婆婆妈妈们控诉江满不干活不上工,整天在家躲清闲。奈何她差点逼死怀孕儿媳妇的名声太差,也没人理她,指不定还趁机奚落她几句。
麦收季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天气也乍热起来。生产队天不亮就敲钟,男女老少都拿起镰刀下田,就连上学的孩子们也放了麦收假,跟着下田捡麦穗、打零活。江满则借着“养胎”坦然留在家里。
原主的身子是干惯了农活的,这年代农村人,孕妇挺着大肚子下田是很正常的事,江满不行。让她火辣辣的天气下田割麦子
对不起,干不了。
在江满生活的一百多年后,人们的生育意愿持续低迷,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老龄化严重,加之环境因素对人类繁殖能力的不良影响,想要健康顺利生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呀。
因此生育就成了关系人类未来的头等大事。国家为了鼓励生育,可谓想尽了办法,孕妇简直就是全社会关注保护的超级熊猫。
现在江满穿到这儿一看,嗬,孩子遍地跑,孕妇像根草,还真是没法适应。
当然也不是所有孕妇都这样,疼媳妇的人家也是有的,可起码原主这个孕妇,妥妥的就是根狗尾巴草。
江满的日子保持不变。早中晚三顿,就跟着姚家人吃,肯定吃不好的,玉米饼子小咸菜,所以上午和下午,她就给自己加一顿餐。
她自己做。原主会做饭,家务能力很好,孤儿出身的江满穿来之前,生存能力自不用说,也会做饭,自己做自己吃,完全没问题。
家里也没别的吃,她基本都是烧汤。满院子蔬菜,丝瓜番瓜、茄子豆角什么的,她就随手摘一把菜,烧一碗汤,去鸡窝捡几个新鲜的鸡蛋,可能还带着母鸡体温,打两个荷包蛋进去。
就是一直不见胖,让江满每每看着自己麻秆似的细胳膊担忧。
两周后她又去产检了一回,让江谷雨借了生产队的驴车去的。产检情况良好,李医生说,孕晚期要多吃点蛋白质和猪肝,植物油也要尽量多吃,现有条件吃油压根就不担心过量。植物油补充维生素e,避免胎儿发育异常。
于是江满按照李医生说的,产检完就去食品站买了一小块豆腐,估摸着她自己一顿能吃完的,拿回去做了一顿烧豆腐。既然医生说要吃植物油,当地农村吃的是花生油,再放油时,江满索性就不用那个油钩子,用小汤勺。
吃肉困难。村里没得卖,只有镇上食品站卖肉,到镇上十几里路,她又没法去。江满本来是无肉不欢的,一段日子下来,馋得她看见圈里的猪都想咬两口。
江谷雨每隔三五天,就一大早跑来看看,再紧赶着回去干活,这样只扣一个工分。于是江满就给她五块钱,叫她每次来,就从镇上给她带点肉来,猪肝也行,也不要多,半斤就行,多了她也吃不完,天热又不能放。再隔一两次给她带点饼干点心之类的。
好歹加强营养,争取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吃肉少,江满就把眼睛盯上了姚老太的几只老母鸡。可是想想,还是决定别吃了,杀鸡取卵不太聪明,留下那些母鸡,先保证她吃鸡蛋吧。
隔三五天这一顿肉,江满也不叫人知道,十四口人,别人知道了她还怎么吃
江谷雨早上送来,她就等到姚家人都下田干活了,自己上午加餐做了吃,豆角肉丝汤,茄子炒肉,青菜猪肝汤,按着自己的饭量做,做好了一顿就吃光。
为了吃肉,江满也是蛮拼的。
两个嫂子见她加餐,怕也是有微词的。偶尔得空跟她闲聊几句,姚大嫂说:“他三婶,你怀孩子吃得好,生下来一准很胖。”
“怕也不一定,你看我这样皮包骨头。”江满说,“我这不是托了大嫂二嫂你们的福吗,咱家大家大口的,有你们照顾我,我才能不干活,才能多吃一口。”
姚大嫂一肚子意见,私下里就跟自家男人发牢骚,说她这不是拖累人吗,不干活还得吃好的,又没分家,吃的用的可都是公中的。
有一回,姚香香没去上工,留在了家里,江谷雨恰巧那天来了。
其实原本姚香香很少出工,老来女家中老小,姚老太哪舍得使唤啊,她就没干过几天活。可现在江满每天留在家里,一大家子都有微词,却只能憋着没法说出来。且不说江满抓着姚香香的把柄,队长叔告诫过之后,姚老头再三压制过家里人,怎么也得先忍让一阵子。
一个院子住着,姚香香留在家,就躲不开江满,她自己怕吃了江满的亏,姚老头又怕她再闯祸,姚香香就只有下田干活了。
干几天活,累急了,这天又留在家里了。留在家里的姚香香低调做人,尽量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
这天江谷雨买来的是半斤瘦肉,还内疚没买到肥肉。江满等到上午该加餐的时候,瞥一眼姚香香那屋,便大大方方去了厨房,把那瘦肉切成片,墙边摘了一根丝瓜,做了一大碗丝瓜肉片汤。
她把汤全部盛到自己平常吃饭的搪瓷碗里,顺手洗了锅,端着碗大大方方回了自己屋里,安心吃饭。
晚饭的时候,姚香香就在饭桌上小声说,她怀疑江满买肉吃了。
“我闻见肉味了,可香了。”姚香香一边说,一边还提防地瞅一眼门外。
江满从医院回来都没跟姚家人一起吃饭,从厨房端了饭就回自己屋,免得对着姚老太那张脸消化不良,可姚香香还是怕被她听见。
“今早她妹妹来的,她一准是偷偷给自己买肉吃了。”
“就作死吧她,使劲作死吧,等老三回来……”姚老太咬牙切齿地发狠。
“吃饭。”姚老头用筷子敲敲碗,“她买肉吃了你又能咋地她跟你要去了一百块钱,整整一百块,足够她想吃啥买啥了。”
姚二嫂默默缩了下头没吭声,江满给过她两块鸡蛋糕,她当然心里有数的,也悄悄叮嘱两个女儿,躲屋里吃悄悄吃掉,可不许往外说。
姚大嫂给大儿子夹了一根咸菜,撇撇嘴:“要说咱们家可是没分家,家里一共能攒下多少钱呀,娘从来不许问,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敢问,可家里的钱都是公中的吧,我们也该有份的。”
姚老太一翻眼:“你叨咕啥呢啥叫有你的份,你也想闹分家是吧还反了你了。”
“娘,高产他妈说的也是实话。”老大姚志国开口了,看了看两个儿子,“爹,娘,你们说,高产今年都十四了,高升也十三了,还用几年呀,就该盖房子说媳妇了,都要花钱的,既然没分家,那到时候肯定就用公中的钱,我跟他妈能不操心吗”
“就是呀,我们孩子大了当然着急。”姚大嫂连忙附和,“爹,娘,你们可就只有高产和高升两个孙子呢。照这么下去,钱都花光了,难不成将来让姚家的孙子娶不上媳妇”
老二家只有两个女儿,听这话明显就一噎。不过……分家这事,其实他们也想啊。
这么三个儿子合在一起,老三上大学,几年内都不会上班拿钱,拿钱人家也未必往家里拿,老三媳妇这样,每天好吃好喝不上工,等生下孩子几年内也没打算干活。再看老大家,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眼看着就到该花钱的年纪了。
再来个娇惯任性的小姑子,本来就不干活的懒货,几年内还不是挣钱给小姑子攒嫁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上榜了,改了下文名,文名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第15章 哄鬼
老二家只有两个女儿,姚老头姚老太重男轻女,他们本来就不受重视,这么下去不是白替别人出力了。
姚二嫂正想着,便听见姚大嫂说道:“他二婶,你说呢老三家这样,吃的花的可都是公中的钱,现在还没生呢就这样,一点活都不干,这往后生下来,她带个小孩,我看也别指望她干活了。”
“我说……”姚二嫂眼珠子一转,老大一家先挑起分家,这是想拉他们分担矛盾呀,老辈还在,儿子儿媳主动提分家,搁在当地传统要让人评论的。姚二嫂笑笑说:“我说啊,分家是大事情,得爹娘说了算。”
“感情是你们不想分家。”姚大嫂抢白道,“想想也对,你们两个孩子小,三年五载也不能干活,我们家孩子大,两个儿子都能下田挣工分了,两个丫头也能帮忙干活了,我们家可不是替别人出力吗。”
合着都认为自家吃亏了。
老二一家本来也有分家的意思,一听这话,姚二嫂就借机发作了,一丢筷子:“大嫂你啥意思啊笑话我两个闺女是不是”
姚大嫂:“我可没说这话。”
“那你啥意思”姚志军质问,“这是嫌弃我们拖累你们了搞搞清楚到底谁拖累谁呀,你家四个孩子,我们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就替你们养孩子了,现在你们孩子大了就想分家了这可是你们先提的,赶紧分,谁也别攀扯谁,各人过各人的。”
姚老太愣了半天,张张嘴,扯出一声悠长的嚎哭:“哎呀呀,儿大不要娘,你们这是都闹着分家呀,我跟你爹还没死呢,我真是白养活你们了呀……”
江满正在自己屋里吃饭,其他十几口人都在堂屋,姚老太冷不丁嚎那么一嗓子,倒让她呛了一下,赶紧喝口水顺顺。
这是怎么了,给谁哭丧呢
随着姚老太的哭嚎,堂屋那边已经吵起来了,父子兄弟妯娌,吵成好几波。江满侧耳听了听,便抿嘴一笑。
树大分枝,大家大口是那么好统治的吗,她最近在家里啥都不管,倒了油瓶不是她的也不扶,可就是等着这一出呢。
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像老大姚志国家,儿子都十四了,说起来早该分开了。也就是姚老太的变态控制欲,非得牢牢统治着儿子儿媳,让儿媳妇伺候她,还得伺候小姑子,把儿媳妇们都磋磨得忍受不了了。
就算没有江满这阵子给了个火星,这个雷早晚也得炸。
先是饭桌上吵成一团,吵够了,老大两口子带着孩子骂骂咧咧走了,老二两口子也带着孩子骂骂咧咧回屋了。
又换了老两口吵,姚老太和姚老头吵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姚老头把两个儿子叫去,把江满也叫过去了,宣布说分家。
“你们三家看看,都有啥意见。”
江满啥意见没有,只要让她分开。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会这么说。轮到她时,江满说:“你们让我说啥,我要说不同意,是不是就不分了”
姚大嫂忙说:“他三婶,分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两家都同意了,爹娘也同意了。”
姚老头:“老三家的,分家这事,我跟你娘商量好了的。”
“那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干啥呀”江满爱咋咋的样子,“我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眼看就要生了,姚志华又长期不在家,你们这时候把我分出去,还让我说啥”
姚老头噎了一下,撇开头换了话题,开始安排分家。
姚大嫂却和姚二嫂又吵了起来,起因是老大一家认为他们家应该多分。
按村里惯例,家伙什按各家分,家具什么的主要是各家结婚时置办的,包括嫁妆,只能各家归各家,粮食和钱按人口分。
而老大一家的理由是,他们家两个儿子,是老姚家的唯有的两个孙子,是继承老姚家香火的男丁,马上就该盖房子花钱娶媳妇了,必须要多分。
老二两口子一听这话,当然就炸了。
等到队长叔被请来主持分家,便磕着老烟袋,慢条斯理问了老大一句:“志国呀,你两个儿子就该给你多分,那将来老二老三家要是再生了儿子,你怎么补给他们国家都说不许重男轻女了,主席他老人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作为大哥,倒是带了个好头。”
老大两口子噎了半天,没敢再反驳。
别的东西都好分,锅碗瓢盆,粮食,鸡和猪,都在明面上呢,队长叔主持着也都分开了。
江满不要猪,她跟姚志华结婚只有两间房子,比老大老二少,于是要求多分她一口人的粮食。这要求看起来还是她吃亏,老队长一口就做主答应了。
可一提到钱,就又引起新一轮争吵。
姚老太这些年掌控这个大家庭,钱都攥在她手里,估计除了老两口,别人也不清楚到底攒了多少钱。
然而儿子儿媳哪个也不傻,精着呢,每年生产队结算,家庭收入都摆在那儿,不清楚具体多少,心里却也大致有个数目。
结果老太婆说,家根底就只有一百二十块钱了。
老大老二两家马上就嚷起来。算上姚志华,十五口人的大家庭,九个大人干活,半大孩子们也能帮忙干活了,年年跟生产队结算,分钱分粮食,年年也不是超支户,姚志华以前工资也都上交了,家里平时还卖鸡蛋、卖猪,日子过得那么抠门,咸菜都不舍得多吃,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二十块
哄鬼呢!
姚老太则赌咒发誓地叫骂,说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养活一大家子十几张嘴,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平时人情往来,哪儿不花钱
“娘,拉倒吧。”姚志国说,“咱家这边八间房子,六间是爷爷那一辈就建起来的,剩下这边两间,后头三间,是我爹年轻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都还没娶媳妇,自家人出力出工建起来的,自家打的土坯,也就买了点茅草。”
姚老太说:“本来还多一些,这不是刚刚让老三家的要去一百吗”
把火往她身上引呢。
江满扶着肚子,慢条斯理地:“我是要了一百块,我看病住院用的,没分家我看病住院当然跟公中要钱。另外你当着大家赶紧说说清楚,为啥就答应给我一百块钱我可以不要的,我还给你,我们现在去派出所。”
姚老太立刻就像漏气的气球,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