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爷爷漱完口了,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那总不能分家,他爹娘都在呢。”
这可不是后世,大家伙都不在一块住。
在如今的村子里,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爹娘还在的时候若是谁家分了家了,那肯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可以远行,也可以在外面住,反正就是不能分家。
“不分家,就是让姑父帮着姑一点。”
段青恩叽里咕噜的又凑到了段爷爷跟前,说了一大通的话,惹得他频频点头。
到了最后,他说完了,段爷爷这才满是赞叹的看向自己的亲孙子;
“你奶奶说的还真是没错,读书是要让人能聪明些,方才你说的那些,就连我都想不到。”
“读书可以使人开阔眼界不假,但许多事也是要时间去想的,爷爷整日里操心家中事务,又要忙碌养大爹爹和叔伯,又要为他们娶媳妇,自然不会有时间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若不是爷爷撑起了这个家,孙儿怎么能有时间去想呢。”
段青恩的彩虹屁张口就来,哄的段爷爷笑的牙不见眼。
这孩子,就会说一些大实话。
——
他们漱完口没一会,段杏花就跟着丈夫一道来了。
她嫁的男人姓黄,是家中幼子,黄家当家的是在城里做一些木工手艺的,因为年纪大了,收钱也便宜,时不时的也能收到一些大户人家的订单,于是赚钱相对村里其他人来说多出很多。
黄家之前是比较富裕的,自从黄家当家的得了一场病,不能再做力气活,包括木工活后,家里就没了进项,日子也渐渐开始过的苦了起来,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肯定是还有一些的。
段奶奶之前就是看中黄家家境好,五个儿子里就属黄五最受疼爱,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这黄五这么受宠,她孙女嫁过去日子也能好过些。
结果没想到,黄五是一如既往地受宠,段杏花这个儿媳妇却一点都没得到婆婆的疼爱,反而是各种看不顺眼。
让段奶奶看到底是为什么肯定是看不出来的,段青恩倒是能大略猜出一些来。
黄五是黄母老来得子,一向是小心翼翼宠着的,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他,好不容易养大了,结果娶了妻,好好的儿子成别的女人的了。
尤其是刚成婚那段时间,听段奶奶说段杏花跟黄五很是有过一段甜蜜日子,黄五虽然不着调,长相倒是不错,段杏花也生的好,村里不少人都说他们十分登对。
作为亲生母亲,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跟着别的女人你侬我侬的,黄母心里自然要泛酸。
不愿意对着儿子撒气,自然是要冲着儿媳妇来了。
若是放到后世,女孩子都是自家的宝贝,婆婆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冲着撒火,但在这个年代,儿媳妇孝顺婆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婆婆冲着儿媳妇骂也是十分正常的。
于是,段杏花就这么成了出气筒。
她昨天回去,婆婆一见她回来,也没像是以前一样装着没看见,特别激动地就把她给拉过去,还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段家怎么说。
就连正在忙活的两个嫂子也都看了过来。
段杏花在婆家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也正是因为婆婆和嫂子们截然不同的语气,让她在心底更加确定了被母亲拉着下的决定。
她喝了水,见婆婆等的着急了,才说娘家那边说,他们自己挣钱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这个闺女过得不好,所以让她明儿跟相公一块过去,好好商量一下。
黄母听的当即笑逐颜开。
说是商量,其实这就相当于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忙活,又是拿鸡蛋,又是拿菜的,还特别肉痛的切了一块之前打算一直留到过年吃的熏肉。
之前她不怎么和段家来往,那是觉得段家穷,没必要来往。
但现在段家既然起来了,还表示要带带他们家,她自然也要把这个求人的态度给摆出来。
段杏花看着婆婆满脸笑的给自己递了一篮子好东西,让她拿去给娘家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嫁过来这么久,每年回娘家的时候连点鸡蛋婆婆都不给她。
如今倒是殷勤起来了。
越发的确定了父母跟她说的话,段杏花这才跟着相公一道出门。
走到了段家院子里时,恰巧看见爷孙两个正在起身,手上还一人拿着个竹筒。
“爹。”
段杏花先叫了一声,一旁的黄五连忙也跟着满脸笑容的叫了一声:“爹,我和杏花过来了。”
说着,他将手上拎了一路的篮子拿着,一直到了段爷爷跟前,将篮子递过去:“这是我娘让给带的礼。”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
段爷爷嘴上是这么说,瞥了一眼,看见篮子里的肉和鸡蛋,神情也和缓了不少。
虽然是他们家为了女儿才要给黄家赚钱机会,但黄家摆出这样的一副求人态度来,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黄五人虽然混,但正是因为他每天不干正事这里混混那里混混,这才特别会看人脸色,一见段爷爷脸上神情和缓下来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低头一看段青恩正在望着自己,他笑嘻嘻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熟鸡蛋来递给了段青恩,“青恩,给,吃鸡蛋。”
昨晚上他可是特地问了媳妇,岳父岳母最疼爱哪个孩子的。
倒不是想干点啥,主要是,他这不是想着,要是讨好了岳父岳母喜欢的孩子,那人家孩子喜欢他了,平时也能帮着他说点好话吗?
既然这个买卖是要一直依仗段家的,自然要从一开始就保持良好的关系。
“谢谢姑父。”
段青恩接了鸡蛋,揣进了段奶奶给他封的小兜兜里,面上没有黄五预料到的馋嘴和欢喜表情。
黄五心里有点吃惊。
这么小的孩子,一般是绝对控制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就会表露出来,按理说他给的可是鸡蛋,整个村子里怕是大部分的小孩一年都未必吃的上一回,怎么也要欣喜若狂才对啊。
一边想着岳父岳母家里看来是真的发达了,一边想着青恩这孩子瞧着可真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果然就是读了书的,就被带进了屋子。
等到发现段青恩居然也跟了进来,而且还自己找了个凳子爬上去坐着之后,黄五又对岳父多么宠爱这个小孙孙刷新了一点认知。
谈论这种赚钱的大事都愿意让一个七岁小孩参与,这简直就是捧在手心上疼着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观察段青恩的时候,段青恩也正在观察他。
眼神清明,行事有度,面子放的下来,甚至愿意讨好他这么一个小孩子,这位黄家姑父有前程啊。
段爷爷压根没看到女婿孙子的互相注意,见坐下了,女儿也出去找她娘去了,就干咳一声,开口将昨天段奶奶给他讲了好几遍的话都说了出来。
昨晚上黄五就听着媳妇大致说了说,虽然只知道一个大概,看着好像赚不了多少钱一样,但他也知道,这是段家在让利给他。
等到段爷爷说完了,问他愿不愿意时,他直接起来就冲着段爷爷磕了个头。
“这本来是段家家传的方子,爹您竟然愿意让我们家用来赚钱,真是,真是把小婿当做了亲儿子对待啊,小婿日后必定也将爹娘当做亲生爹娘来孝顺着!”
段爷爷被女婿这么一跪给跪愣了,这好好说着话呢,就算是他们给了生意让黄五做,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段青恩却是看懂了,黄五这是在表白自身呢。
既然知道他想要做这个生意要完全依仗段家,当然要跟段家打好关系,跟段爷爷打好关系了。
他索性跳下凳子,亲自去扶着黄五起来:“姑父,您先起来,我们家自然也不是没条件的。”
黄五一愣,没想到居然是段青恩来跟他说话,但见这孩子小大人一般的严肃着个神情,一旁的岳父又没有呵斥,当即从善如流道:“自然,这是自然的。”
段青恩接着说:“姑父也知晓的,我爷奶就只有姑姑这么一个女儿,又是最小的孩子,一向是捧在手心上疼爱着的,家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进项,按理说是该自家赚钱,一点都不流给别人才对,可爷奶疼爱姑姑,这才舍得从自家的收益里分了钱出来给您。”
黄五大概听明白了。
“是,我知晓,日后我定然好好对杏花,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
“吃喝倒是没关系的,姑父不管是挣不挣钱,对姑姑来说您都是她相公,她都不在乎这些。”
黄五觉得有点邪门。
他媳妇这小侄子,看着人小小的,乖巧懂事,怎么说起话来跟大人一样,不,甚至要比大部分的大人还要会说话一些。
原本他是不插手母亲与媳妇之前的事的,毕竟母亲生养了他一场,他每次一帮着媳妇说话,母亲就捧着心口说伤心。
到底是被母亲从小疼着长大的,黄五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再加上段杏花性子和顺,几乎不和他抱怨,他索性就装作没看见了。
只是看今日这情况,如果他再不改,恐怕这赚钱的营生就要飞走了。
想着自家媳妇的确待她好,母亲也是越来越过分,他一咬牙,“青恩说的是,杏花如此好,我全家也都爱她爱的不行,尤其是我母亲,更是将杏花当成了亲闺女来对待着。”
条件谈妥了,段青恩也满意了,转过身继续艰难爬到了对于他来说过于大的凳子上,稳稳当当坐好了。
黄五见此,也松了口气,一边心里嘀咕着这小侄子恐怕是要成精吧,一边也跟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段爷爷虽然大字不识,但也活了这么多岁数了,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见孙子帮他撑过去,他又是一声干咳,继续道:
“家里的药也不多了,能给你们的也有限,何况你是我段家的亲家,家里的几个儿媳妇娘家也是亲家,若是只给了你,不给她们家,恐怕要闹的家中不宁。”
这一点黄五昨天也大略心里有底,他本身就是仗着是段家亲家这个身份才能沾光,段家的亲家可不光是他一个。
“我家这药给了你,要你18文,大约能化成一碗的分量,你这个价格只能卖低于三十文一碗,否则我家以后就不再供给你了,放心,其他人也是如此。”
这个主意自然也是段青恩出的。
他们家这个泥鳅汤占得就是独一无二,之前定价是多少就是多少,就算是涨价,也不能涨的太快。
不然万一这些亲家中有人起了贪念,段家只卖二十文一碗,他们卖二十两,这是养身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神仙汤,喝了之后没病的话顶多身体稍微好一点,有病也要经常喝才能起效。
人家要是花了大价钱,结果发现效果跟想象中差了那么一点点,能掏出二十两买一碗汤药的人家,是好相与的吗?
所以他们就卖这个价,就算是有人喝了觉得没用,还能说回去:“二十文一碗的汤药你指望能跟那人参比呢?”
而且越是卖的价格便宜,就越是少能跟权贵人家打交道。
段青恩还没开始考试,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农家,若是真有那权贵看上了泥鳅汤,现在的他们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是方方面面都跟正在炖鸡汤的段奶奶说了一边,听的老人家一边觉得云里雾里听不懂,一边又忍不住感慨果然念了书就是不一样。
黄五是有点小聪明,但也想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现在是他想拿货,虽然想不通,却也是段爷爷说一句,他痛快应下一句。
三人在屋里一直待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黄五才见到了虎骨粉。
当然了,段爷爷明白告诉他了,这不是什么虎骨粉,就是一个名头,主要是这个是那位老道士给的药方子,他们练成这样的。
够一碗的分量很少,黄五一口气买了一两银子的。
这倒是让段爷爷有点惊讶于这个女婿的魄力了,要知道,一两银子在农家来说可是有很多的,之前灾荒,物价也就低了,许多人家忙碌一年,除去日常花销,再除去交税,再做点衣裳,等到年底,最多也就三四两银子的存款。
这也是为什么段家喜疯了的原因,毕竟这短短时间,他们挣得何止三四两。
所以读书在农家人看来是一件很费钱的事,什么笔墨纸砚,还有书,这些东西可都是最贵的。
毕竟物价低那是因为百姓没钱,而会买这些东西供家中子弟念书的大部分人家都很有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