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对明仔和商稚言,甚至谢朝和崔成州的影响,绵延数十年。但当时并没有任何人知晓,因生活中的一切都和以往无异,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秋夜。屋前的秋木棉开始落花,沉重硕大的粉红色花朵落在地上,铺了轻而软的一层。杨桃树分不清季节,稀里糊涂地开花结果,拇指大的小杨桃被冷空气冻得一个个往下掉。
小猫在商稚言腿上露着肚子睡觉,无心看书做题的商稚言从书架上抓下一本漫画翻开,便听见有人走进租书店。
谢朝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奶茶,想了两秒钟,讷讷开口:“我来看猫。”
作者有话要说:谢朝:我来看猫。
猫:那你给谁带奶茶呢喵?
第14章 傻子(捉虫)
像是听到了他说什么,小猫忽地睁眼,翻身坐起,圆眼睛瞪向谢朝。谢朝瞧都没瞧它一眼,转身在桌旁坐下,看商稚言在干什么。
小猫:“……”
它很无趣地走了。
商稚言正摊着一本《东京巴比伦》,没理他:“走走走,不适合你。”
“奶茶不喝,冰都融化了。”谢朝说,“加了布丁,你喜欢的芒果味布丁。”
商稚言没好气地低斥:“别坐在这里,碍眼。”
谢朝乖乖转移到书架下方,也抓起一本漫画看,偶尔抬眼瞧瞧商稚言。手里的漫画是四拼一版本的《犬夜叉》,印刷质量低劣,妖怪群涌的那几页墨水和字迹简直混在了一块儿。谢朝看得吃力,正犹豫是否应该继续,商稚言给他扔了几本红色封面的新版。
“别把眼睛弄瞎了。”商稚言说,“像余乐那样,整天戴眼镜。”
谢朝终于等到她正正常常跟自己说一句话,立刻打蛇随棍上:“你看完了吗?”
“没有。”
“你看到哪儿了?”
“要我给你剧透吗?”商稚言扭头看他。
“行啊。”谢朝翻了几下,他其实并不喜欢看漫画,“我看到巫女复活了。”
商稚言开始喝奶茶,一边喝一边想,忽然问:“如果你是犬夜叉,你喜欢哪个?”
谢朝怔愣片刻,低头翻了一页,答非所问:“都不喜欢。”
商稚言:“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谢朝猛地抬头,又呆又惊愕。商稚言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复了一遍,谢朝慢吞吞开口:“她很迟钝。”
商稚言眉毛一挑:“你居然有?!我怎么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谢朝伸手抓起小猫。小猫刚从厨房回来,嘴里叼着一条小鱼干。谢朝把它按在怀里,拈着小鱼干逗它。
“性格挺好,就是特别固执。”谢朝又说,“不爱发脾气,但是有脾气的时候对我挺凶。”
商稚言不解:“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谢朝:“……”
两只大猫也从楼上窜了下来,小猫把装小鱼干的袋子挠破了,大哥和大姐循香而来,商稚言急急忙忙去处理乱糟糟的厨房。小猫吃完了小鱼干,意犹未尽地舔谢朝的手指。谢朝把它举起,和它圆眼珠子对视。
第一次遇见这只小猫时,它只会爬,还不懂走路,被一块破毛巾包着扔在树丛里,身边有两只已经死去的兄弟姐妹。谢朝把它带回了家,但家人不喜欢猫,他不得不在隔天又将它放回原地。
但放回原地也仍旧不放心,附近有野狗野猫,还有不少闹腾的小孩,谢朝担心它会出事,先是把它藏在盒子里放在高处卡着,之后每次晚自习都会带到学校,放在门卫室让大叔帮忙照顾。
再后来,他从余乐和徐路那儿得知商稚言喜欢捡猫。
在真正把小猫交给商稚言之前,谢朝跟过她两天,知道了她家的位置。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变态,但这种变态的感觉被车头小袋子里装着的小猫冲淡了。
商稚言回家的时候卷闸门总是半关着。她会把卷闸门推高,屋前一小片黑暗的地面会被灯光照亮。一黑一白两只大猫蹲着仰头看它们的小主人,又乖又认真。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谢朝当时在商稚言家的铺子对面停了车,拎起小袋子,叮嘱小猫到了新家要好好表现,不能随便拉屎拉尿。小猫从塑料袋子里钻出个小脑袋,因为听见了猫叫声,眼神明亮地盯着那爿小小铺面。
“你喜欢这里吗?”谢朝小声问它。
它长得太快了,丢掉流浪小猫身份、成为商家小猫才不过一个多月,不仅变胖了长大了,手脚也有了力气,喵喵声中气十足。谢朝听不懂它喵的什么,只知道它心情很好。
商稚言拎着两只大猫扔进铺子里,关上了厨房的推拉门。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问谢朝:“你不去晚自习吗?”
谢朝:“去他妈的晚自习。”
商稚言心情完全恢复了,迅速找出许多自己弄不懂的题目来接待谢朝。谢朝一一给她讲解,直到商稚言爸妈回来才起身离开。
商承志和张蕾对这位靓仔同学充满好感,热情挽留他吃夜宵。谢朝却很不好意思,抓个苹果就跑了:“再见!”
张蕾目送他骑车离开:“谢朝比余乐靓仔好多。”
商承志决心维护乐仔声誉:“乐仔也不差啊。”
俩人回头想让商稚言下结论,但商稚言早拎着小猫上楼了。
小猫陪她做了会儿作业,趴在书上睡了过去。商稚言做了一会儿政治题目,恍然大悟地弹了弹手指。
“对噢,你是谢朝送我的生日礼物。”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沉沉睡去的小猫说。
崔成州之后如何继续调查明仔的事情,如何撰写报道,商稚言并不知道。她再给《浪潮周刊》拨打热线时,接线的已经不是崔成州,崔成州也总不在报社里。
有时候她还是会在路上看到明仔,有时候在光明里,有时候是海堤街,提着塑料袋走来走去,和野狗张牙舞爪地互吼。她每天都等待崔成州联系自己,在周五的《浪潮周刊》出刊后第一时间购买,但翻遍了报纸都没找到一篇相关的报道。他有稿子上刊,说的是久不更换的消防灭火器存在隐患,商稚言仔仔细细看完了,盯着“记者:崔成州”的字样生闷气。
而另一件让谢朝满是困扰的事情正在发生。
校运会上他没参加多少项目,除了接力跑和400米跑之外,还有一个和余乐组队的羽毛球双打比赛。俩人止步于四强,但合作比赛的照片已经在校园论坛和同学之间疯传。
女孩们打听谢朝的来历,余乐统统报上自己名字,但班上其他人跟他却没有这份默契。徐路告诉谢朝,自己至少告诉六个师妹和三个同届的朋友,那个跑得很快、打羽毛球特别帅的男孩姓甚名谁,哪个班级,坐什么位置,以及几点上下学。
谢朝:“……”
难怪最近总是有陌生的同学从走廊经过,探头探脑,而他抽屉里也塞满了礼物和信件。
余乐和徐路分吃了姑娘们送给谢朝的零食,谢朝看着那十几封精美的信件发呆。
“你没收过情书?”徐路震惊,“不可能吧,帅哥。”
“……收过,但没看过。”谢朝说,“直接扔了。”
徐路:“……我靠,你太渣了。”
谢朝:“我没兴趣,不必看。”
他抓起那沓信,反手就要往身后的垃圾筐里扔,余乐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别别别。”
谢朝:“?”
余乐:“这太伤人了好吧?你不喜欢,不想看,也别直接扔班里啊。这垃圾是要拿到垃圾池倒掉的,万一被别人拆了呢?或者被送你情书的妹妹看到了呢?”
谢朝:“看到又怎么样?”
余乐一拍桌子:“总之不能丢学校里。你拿回家保存着,或者自己处理。”他把情书全塞谢朝书包里去了。
谢朝实在不喜欢这些东西占据书包空间,放学时把它们丢进车篮。他现在不需要载商稚言回家,但也没换回原来那辆酷炫的山地车,因为山地车已经被妹妹征用了。
余乐在车棚遇见商稚言,立刻乐颠颠跟她分享八卦。车棚旁边栽着秋木棉,商稚言正把花瓣从自己车篮子里摘出来,瞅了眼谢朝那堆花花绿绿的信封,坏笑抬头:“有情书也没用,谢朝有喜欢的人了。”
余乐一惊,连途经的徐路也忙凑过来偷听:“谁谁谁?”
余乐在脑内飞快过了一遍谢朝的人际交往情况,扭头看徐路:“不会是你吧?”
徐路:“……”
她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推车走了。
余乐:“我们谢朝有什么不好,你停一停,你给我说清楚!”
谢朝在后头踹了他自行车一脚:“你够了!”
他在路口与余乐商稚言告别,余乐看着他远去背影,忽然惊恐地抓住了商稚言的车头:“不会是小南吧!”
“怎么可能,谢朝没见过小南。”商稚言白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
“万一呢,对吧?”余乐摸着下巴想了想,“……难道是你?”
商稚言心头一跳,先浮现的也是“怎么可能”。但她还没说话,余乐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你们的成绩不在同个层次。”
商稚言气得一路撞了他自行车好几次。
投递给谢朝的信件和零食没有停止趋势,在余乐和徐路的撺掇下,谢朝总算拆开了一封。这位没有留下班级姓名的女孩没写令谢朝尴尬的话,她祝福谢朝实现自己的愿望,考上理想的大学。
这倒很出乎谢朝预料。
这一天,他慢慢地拆开了许多封信。有跟他表白的,也有闲话家常似的跟他唠嗑的。有人留下了电话或者Q号,有人留了通信地址或者电子邮箱,还有的人甚至没有落款,只是祝愿他心想事成。
他没法再把这些温柔的感情扔进垃圾筐了。
但每天都会收到的信也很让谢朝心烦。余乐给他出歪主意:“对外宣称你和徐路在一块儿了,打消她们的非分之想。”
徐路一下就爆了:“余四眼你想怎么死?”
“我们谢朝哪里不好!”
“我也有自己选择标准的好吧!”徐路怒道,“他不开朗,这么阴沉,我不会喜欢这种人。”
谢朝认为徐路对自己的评价非常中肯,遂缓缓点头。
三人那时正靠在走廊栏杆上吹风发呆。每天上午十五分钟的眼保健操时间,高三学生可以随意活动。三人都不想搓眼睛,跑到走廊尽头眺望远处的树和海。教学楼有六层,五六两层的理科班都可以轻松俯瞰海景,三层则有些勉强。幸好天气晴朗,远远见到海平面闪动波光,几乎分不清形迹的渔船在日光里若隐若现。
秋木棉终于落光了花,枝杈满是绿叶,掩映着图书馆。图书馆楼上正在上音乐鉴赏课,《大教堂时代》隐约传来,是音乐老师正给学生放《巴黎圣母院》的歌剧。
精瘦的男孩拍着篮球从楼下走过,拿着长笛的高一学生成群地往阶梯教室走去,几只麻雀从松树上飞来,停在栏杆上抖尾巴。余乐眼尖,看见商稚言和孙羡手挽手穿过羽毛球场,往教学楼过来。
“要不她吧。”余乐一拍谢朝肩膀,冲商稚言喊,“言言!行不行!”
商稚言正跟孙羡说着什么高兴的事情,抬头时还是笑着的:“什么行不行?”
“假装谢朝女朋友。”余乐小声嘀咕完之后又扬声喊,“谢朝每天请你喝一杯奶茶!”
“行啊!”孙羡代替商稚言回答,“我也有吗?”
谢朝:“……”
余乐:“有!”
商稚言根本没听到真正关键的那句话:“好是好,可是……为什么请我?”
余乐:“你答应就行,放学跟你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