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家之言,自然不能信。不过,”魏铭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扬州卫你可知是何人镇守?”
崔稚哪里知道,“你别卖关子!”
魏铭饮下一口清茶,“扬州卫乃是方公后人镇守。方公正是扬州人。”
“那又如何?”崔稚没明白。
魏铭笑着看她,见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惑的样子好像最近开始识字的小乙,傻乎乎的。
“汤公出事的时候,方公已经过世。但是方公的后人并没有似余公一样挺身而出,为汤公求情。但是到了余公被责难,方公之子方维兴亲自赴京为余公求情。”
“你的意思?方公的后人,知道汤公通倭的事?”崔稚还有一点迷惑,催着魏铭,“魏大人,你博古通今,又惯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的,就别卖关子了!”
这算是她的吹捧吗?
魏铭失笑,道:“邬梨在扬州听到了为汤公通倭平冤的话,若是没有方家人的首肯,这话怎么能随随便便传到邬梨耳朵里?要知道方维兴可是扬州卫指挥使,汤公族人都在其麾下,什么能传,什么不能传,那必然是过了方维兴之耳的。”
崔稚终于明白了过来。
“汤公通倭,真的有隐情是不是?那余公他远在青州,肯定也是不知道了!”崔稚往西面看去,一息,又收回了目光,同魏铭道:“余公先是被汤公瞒了半辈子,而如今信了皇上所言十多年,他老人家这个年纪,百年后总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离开吧?”
“自然不能。”魏铭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用后来邬梨所言,此事乃是日后朝堂翻天覆地的开端,怎能放任自流?”
崔稚一下坐直了身子,看住了魏铭,“你要南下?!”
魏铭回看过去,见她一双水亮的眸子,此时晶亮而迷人,说起他要南下,她却兴奋的好似展开翅膀就能飞走一样。
他朝她摇头,“你可不能去。带你去安东卫,已经被余公训斥了。”
崔稚掐了腰,“我不用你带我去!我自己也能去!”
“那你下江南作何?”
崔稚没有犹豫,小脸倒是严肃认真了几分,“我只在这里做生意,只要邬陶氏想拿捏我,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可我要把生意做大呢?纵使她能捏住我青州的一端,我还有别的路。就像殷杉不怕她一样,人家是走河运赚钱的!”
她说着扬着小脸笑起来,“走河运,下江南,我不靠你,殷老板愿意给我提供便利!”
“我可是财神!”
她说完,气势如虹,一仰头干尽了杯中的龙井茶,茶杯一放,磕蹬一声,她挺胸抬头地甩手走出了魏铭的门去。
魏铭哈哈大笑。
真是个为所欲为的丫头!
——
中秋第二日,在路上过了节的皇甫兄弟和朱总旗父子,竟然赶了过来。
魏铭欲招待朱总旗歇歇脚,朱总旗却只是着急的不行,“余公他老人家竟然还在!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我有罪,我得去他老人家门前请罪!”
朱总旗最初听到皇甫兄弟说了余公尚在人世之事的时候,根本不能相信,还以为皇甫兄弟想安慰他,待到皇甫兄弟把余公住所、情形说得一清二楚,朱总旗大叫着差点晕过去。
不过余公在世的事不宜大肆传播,朱总旗立时就收拾了东西,带着朱任赶了过来。
魏铭拦不住他,便带他去了西山的篱笆院。
朱总旗根本不敢进门,跪在院外砰砰叩头,直到西山余出了房门,看了他半晌,无奈道了一声“进来”,朱总旗才顶着一头的血污进了院子。
那神火箭溜的图纸毕竟距离西山余太过久远了,他也只能尽力回想。
只是就算他想不出来,朱总旗也是满心开怀。
他的神在人间,没有离他们而去!
魏铭在酒溪庄托了邵家人安顿朱总旗父子,神火箭溜的图纸并非一时半刻就能补绘上。
不过好歹有了希望,每个人脸上都露了笑。
但有个人却不笑了,崔稚进城去宋氏酒楼的时候,见段万全颇有些精神不振,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昨儿没睡好?”
段万全摇头,揭过这一茬,只同她说起高矮生人选的事来,“年纪小、口齿伶俐、没有家事牵绊还要品行好的,这几个月看下来,筛出来八人,明儿带过来给你瞧瞧。”
崔稚不想高矮生拘束着自己,便要组一个高矮生男团,把说书的事传下去,又不至于只传给一个两个,多了不定之数。
她托段万全找六七岁大的男孩子,条件苛刻,段万全考察了许久才敲定了人选。崔稚甚是开心,要请段万全大吃一顿,“全哥好哪一口,尽管说,小兴不会做的菜,就去旁的楼里买。”
段万全从没有表现过他有什么喜好,也没有什么忌口,崔稚这回问了他,想犒劳犒劳他,不想他只是笑道:“前几月你念叨的炙羊腿,城北有家老字号重新开张了,你让小兴使人去买吧。我还有点事,先回家去了。”
他说完,嘱咐了崔稚天冷多添件衣裳,便离了去。
一路往家中去,脸上的好颜色越褪越少,到了家门口,看着新起的高大门头,已经没有任何好气了。
段万全让自己镇定,捏了一把脸,进了门。
第193章 白日做梦
段家只有爷孙两人过日子,就算是起了新院子,盖了新房子,也没有请人帮忙做活。
爷孙两个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做饭轮流来,衣裳多是段万全回家洗,至于收拾院子,段老爷子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但今日不一样,或者说这两日都不一样,院子里所有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院中没有一片落叶,连门窗都擦得锃亮。
段万全一眼看过去,心烦了一息,才又定下来。
他这边走到了院子中央,房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段万全不看也知道是谁。
“全哥,你、你回来了?”
是魏莺。
段万全见她今日换了一身掐腰秋香色素面褙子,衬得细条的身材多了几分玲珑。只是她手中还拿着手巾,袖口卷着,手上还有些水,想来活儿还没做完。
也是了,他们家多久没人收拾过了,一两日的工夫,活儿怎么可能做完?
段万全目光落在小莺袖口上。小莺刚才在后厨收拾锅碗瓢盆,听了声音连忙出来的,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净,袖口也卷着。
他会不会嫌弃?
她这身衣裳还是娘拿出压箱底的钱,特特裁出来给她穿的,就是想让她在全哥面前,有个好模样。只是她刚才这一做活,忙得没来及整理。
小莺拘束起来,想放下毛巾理一理衣裳,却见段万全径直走了过去,直接进了屋子。
他生气了吗?
小莺不由地心中一紧。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家里自从那次折腾,只剩下两亩薄地,哪里有什么产出?时常吃不饱饭,哥哥们也娶不上媳妇,爹想回绿亭村找木子他们,娘是哭天抢地不许的,爹自己也抹不开面子。娘就思量将她嫁了,嫁到山里一个老屠户家中!
那老屠户猎了一头熊瞎子,卖了许多钱,多少年没娶上媳妇这下子有指望了,谁想到看上了她!
小莺每每想到那老屠户看她的眼神,好像熊瞎子看羊似得,就胃里折腾着要吐出胆汁来!
她闷在屋里哭,不肯见人,娘进了门就掐了她的大腿,“死妮子!你不想嫁人,想让你爹娘哥哥都饿死吗?!”
“我跟你说,那老屠户年纪大了,不知道哪天就死了!你嫁了他,过几年他死了,家里的土屋、皮子、一应物什还不都是你的?!到时候咱们家就能多置办一亩地,日子不就好起来了?!”
小莺顾不上大腿被掐的疼,震惊起来。
那老屠户过几年死了,她就成了寡妇,家中多置办一亩地,日子是能好些,但她呢?做一辈子寡妇,还是再嫁个老男人,等着老男人死?
那她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小莺眼泪啪啪往下掉,但眼泪掉多了,听见她娘的话也多了,就麻木了。
“我不嫁人!死都不嫁人!”她攥紧了拳头。
娘一巴掌打道她脸上,“你不嫁人?咱们家哪还有饭吃?!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段万全?!咱们跟他八竿子够不着!”
娘说着也哭起来,“要不是那个死丫头和魏木子联合田氏给我脸色看,我想着争一口气,哪能上那个媒婆的当!那宋氏酒楼的少东家多好呀,谁想到眼瞎,看上了春芳那个狐媚子!他们肯定笑话死我了!我有什么办法!你两个哥哥是靠不上了,只有你嫁人,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娘趴在她身上哭,小莺却哭不出来。
一家人没有好日子过,凭什么要她挺身而出?!
她的以后怎么办?!
“我不嫁给老屠户,不嫁给老屠户!”
娘这次没有打她,忽的把她揪了起来。
“娘想起来一桩事,那个段万全还没成婚!我的小莺,你要是能嫁给他,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嫁给那段小子,你愿意的吧?!”
当然愿意!还在绿亭村的时候,她就愿意!
小莺恍惚了一下,“可是人家怎么会愿意我?”
娘却使劲揪住了他,“咱们没钱,但你有样貌!比什么春芳强多了!你就去段家给他们爷孙两个做活!男人见着有人肯给自己打理家,自然而然就待你不同了!你小意侍奉着!他说不定就愿意娶你?!”
跑到人家干活?小莺想想就头皮发麻!
“若是他不愿意呢!”
娘一下看住了她,“若是不愿意,咱们也不肯吃亏!让他拿银子!”娘说着,好像也发现了妙处,“他们爷孙不是赚到钱了吗?!让他拿银子来!咱们家有了这个钱,你回来也不用嫁老屠户了!”
小莺倒是不想借此跟段万全要钱,但她想着,要是段万全真能看上她,那该多好?!
……
目光随着段万全一路进到了屋中,小莺无措地扯着衣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昨日自己上门,段老爷子还同她客气了一下。他们爷孙经常同木子一处,好歹是晓得她的。她进了院子做起活来,段老爷子先还劝她不用忙。她不敢不忙,段老爷子见了就不再劝了,自带了杌扎往河边下棋。
段万全回来的时候,天色都晚了,她做好了饭,他还说谢她。
那今日,他是不乐意了吗?
小莺心里又羞又怕又难为情,想问段万全一句,却张不开嘴。思量的当口,段万全走了回来,手里提了两包茶叶。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青州买来的新茶,若是家里爱喝便是好的,若是不爱喝,许是也值几个钱。”段万全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但是小莺听到了他的情绪,“天越来越冷了,明儿不要来了。”
他说完,冰冷的脸是送客的意思。
小莺脸都青了,低着头抬不起来,也不去接那两包茶叶,她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她早就该知道,段万全是不会要她的!段万全这个年纪,哪有几个没有定亲成亲的?可他没有,她娘说,兴许是等着她呢!
这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段家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会娶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