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方才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瞬时扬在耳畔。崔稚一时顾不上许多,连声大喊“墨宝”,只见墨宝顺利躲开了石头的袭击,一跃跳至她身前来,她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去,后面左面右面,走过来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她记得,就是上次在青州府城,捉她的那两个人!
“小丫头,别来无恙啊!”两人狰狞地笑着问候了她一句,把手里的绳子拉了开,绷得腾腾响,“上回你可把我们兄弟两个害惨了!”
崔稚才不管他们惨不惨,扯了嗓子就开始喊救命。
三人就听着她喊,无动于衷地继续走上前,“喊吧,这山里头,我看谁来救你。”
三人说着,越走越近,呈现合围的趋势准备把崔稚围住。
崔稚哪能就范,大喊一声“墨宝”,掉头就跑。
可她人矮腿短,在满是枯枝杂草的山里,跑起来尤其费力,不过跑出几丈远,就被后面一人追上,直觉有掌风朝她后背袭来。
她尖叫着低头一躲,看看避了过去,那人却一声冷哼,一把拽起一根树藤,崔稚来不及抬脚,径直被绊倒了去,纵身扑到了地上。
那人笑得不行,朝着后面两个抓过崔稚的人道,“就这么个小丫头,你们两个也能得不了手,难怪大夫人发脾气!”
他说着,上手就要把崔稚提起来。
只听汪哧一声,墨宝一下飞扑过来,朝着那人张口咬去。那人见状反手大力挥开。
说时迟,那时快,墨宝毫不躲闪,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腕,那人疼得一声哼,想甩却根本甩不掉,伸了另一只手就要打墨宝。
崔稚立时从手边摸了一块石头,朝着这人膝盖砸去。
她砸的正是地方,只听磕碰一声脆响,这人应声倒地。
崔稚顾不得膝盖和手全都磕破,爬起身来,喊了墨宝就要跑。
然而另外两个人已经赶到了,一人手里拿着长棍,朝着墨宝一棍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崔稚倒吸一口气,只听砰得一声,墨宝直直飞出一丈远,哀嚎着倒在了杂草丛中。
“墨宝!”崔稚尖叫,顾不得跑,正要飞扑过去,一下被人薅住了头发。
“死丫头还想跑!再跑啊!跑啊!”说话之间,越发将崔稚的头发紧紧攥在手中。
崔稚疼得眼泪留了出来,而另一个人见着墨宝还挣扎咬着,挥舞打棍就要朝墨宝打。
这一棍下去,墨宝只怕活不成了!
崔稚大叫,“我知道高矮生是谁!不许打我的狗!”
那人棍子仰倒一半,停住了。
“呦!你这丫头倒是知道哥几个为何抓你!”
崔稚心里恨得要死,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放开我,放了我的狗,我跟你们走就是!”
那两个抓过她的人点了头,拿出绳子来要捆上她,只是当头那个被墨宝咬了、又被崔稚一石头砸在膝盖上的男人,面色难看地爬起身来,一脸凶狠地朝崔稚走来。
他的凶狠,崔稚看得心下一颤,立时威胁道:“我知道高矮生是谁,我知道你们大夫人想知道的所有!不许动我和我的狗!”
然而那人根本不为所动,指骨攥得劈啪作响,另外两个人也觉得不对了,一个喊着“哥”,另一个道:“夫人要的可是活口!”
那人阴笑一声,“自然是活口!怎么活就是我说了算了!”
话音一落,他扬起大掌就要朝崔稚打来,那粗粝的手掌能盖住崔稚一张脸,她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而墨宝也救不了她了。
掌风已经逼近她散乱的头发,崔稚默默在心里记下,咬住了牙。
就在此时,忽的有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崔稚只觉面前有疾风掠过,接着那发了疯的人一声痛呼响在耳边。与此同时,又是两声破空的声音。三个抓她的歹人,全部应声倒下。
崔稚惊诧地回过头去,看见几丈远的林子里,半树高的黑衣老头手里提着弓箭,走了过来……
——
抱着昏过去的墨宝,崔稚眼里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该一上来就跟他们谈判,不该跑的,这样墨宝就不会挨打了,就不会伤这么重了……我真笨……我真笨……”
西山余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满脸哭得脏兮兮,两条裤管全都磕破,两条腿走得颤颤巍巍,被树根一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西山余皱了眉。
“这三个歹人,有什么可谈的?就算谈成了,他们抓了你,难道会放走你的狗?还不是照样把狗处理了。”
他说了这话,见小丫头抱着狗一愣,然后撅着嘴犟道:“我会让他们不要弄墨宝!”
“你让他们不弄,他们就不弄了?跟歹人讲道理有用,官府还年年出兵清匪清寇作甚?”
小丫头被他问得张口结舌,转瞬哭得更厉害了,一双大眼睛好似泉眼,咕噜噜冒着眼泪,偏偏也不用手拭泪,哭着哭着将脸埋在狗身上,越发哭得凶了。
西山余站着看她。
多少年没近看小女孩掉眼泪了?
好几十年了吧!
那会他的桃姐儿还小,比这小丫头年岁还小些,每日也抱着一条小巴狗满院子乱跑。尤其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院子里洒满夕阳的金光。她疯跑到一身汗,等着自己捉了她,给她冲凉。
有一日,院子新换了一道门槛,她没注意,连人带狗全磕了出去,狗呜呜地叫,她抱着狗呜呜地哭。不说自己磕破了膝盖,只对着狗说对不起,“我不该抱着你,要不然你就不会摔着了!”
而狗根本没事,她两条腿三天不能下床……
那真是好远的事了。
头顶有投林的山雀啾鸣一声,西山余低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转过身慢慢蹲了下去。
“丫头,上来。”
崔稚抬起头来,看见西山余宽厚的背,抽着鼻子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要走到几时?”
崔稚无言以对。
天快黑了。
第162章 疼吗
已近暮色四合,飞鸟纷纷投林。
年老的人一手提着弓,一手抱着狗,背上还背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回了篱笆院。
狗子围着他叫,他把崔稚放在交椅上,出了门去。
墨宝昏着,崔稚轻声叫它没有回应,眼泪又不住往下掉。不多时,西山余去而复返,手里端了水盆,盆边搭了手巾,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小石臼,有草药味飘出来。
崔稚挣扎着要下了交椅,西山余止了她,让她坐好不要动,将她膝盖上的破布撕开,热水擦了伤口,将草药涂了上去。
这是什么草药,崔稚不晓得,但她从未见过西山余的神色如此柔和,粗糙的大手力道轻柔,她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回想到了什么。
崔稚听了西山余的话,乖乖坐好一动不动。
西山余这么大的年纪,应该有很多过往吧!也许他在此时,想到了那些过往岁月里的美好回忆。
她看向西山余,见年老的人发髻中掺了一半的白发,油灯映衬下,皮肤黝黑,他总是穿着黑漆漆的衣裳,让人远远看着就怕。
而此时,崔稚感觉不到从前的任何惧怕,忽的想问问西山余,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去哪了?怎么只留下你一个人?
她没有开口,西山余给她的腿上过药,又把她的两只小手翻过来瞧了瞧。石子、沙子和树枝草刺把她的手划的条条血痕,西山余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她的手也慢慢擦净,涂上了草药。
崔稚一直乖乖不动,她能感觉到西山余似乎把她当做了记忆中的某人,他对待那人的轻柔呵护,崔稚都能感觉到。
甚至西山余处理过她的小爪子,又用热毛巾替她把脸擦了,她都没动。
处理过所有,西山余静静站着看了崔稚半晌,好似才回过神来,翻看了墨宝一番,道:“狗没事,明天再说。”
崔稚大松一口气。
不过天黑了,她不回家去,田氏会担心的。
她伸了脑袋往外看,西山余明白她的意思,“你睡觉吧,我去跟酒溪庄的邵家说。”
崔稚又惊又喜。西山余还晓得她同邵家关系密切。他跟邵家说,邵家会带了信儿给田氏的。
这么晚了,她和墨宝都受了伤,也确实不好回家。她连忙谢过西山余,西山余没什么回应,指了指屋里的床。
崔稚连连点头,西山余出了门去。
这篱笆院虽然是西山余独居之所,可到处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床上铺了草席,崔稚坐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想着今日被抓的事。
她实在是大意了,原以为经过道试前后的一系列事,邬陶氏要冲着高矮生去,会另寻他法,没想到竟然仍旧盯紧了自己,要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
难不成邬陶氏意识到了她和高矮生真正的关系?还是说又是误打误撞?
但是无论如何,上次有孟中亭关键时刻救了她,这回又有西山余出手,将那三人赶走了去,那下一次呢?若是邬陶氏盯着她不放怎么办?
不行,邬陶氏一时半会是除不掉了,她不能一直被动下去,得让段万全给她找个护卫才行!
她思量定了主意,又琢磨了一会邬陶氏和十香楼的事,西山余还没回来。从篱笆院到酒溪庄,一来一回确实需要些时间,崔稚等了一阵,油灯的光恍恍惚惚要灭了。她吹熄了灯,准备先睡一会。
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院子里除了狗也没有人,崔稚辗转难眠,一不留神,摸到草席边缘压着什么东西。
她摸索过去,抓住那东西的时候吓了一跳。
竟然是把长刀,足有半丈长!
以西山余今日赶走那三人的箭术来说,他老人家功夫在身,崔稚心中有数,可床边就放着一把长刀,还是把崔稚惊着了。
她听魏铭说过,魏铭从前打仗的时候,就会随身带着一把刀,形影不离,睡觉也压在床边。
可那是行军打仗的时候,这年月,西山余还带着刀作甚?
崔稚又想起年老的人身上的一切。
西山余的过往,一定不一般吧!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待到西山余回来,站在她床边半晌,又拉了被子给她盖上,她都不晓得。
翌日天还没亮,田氏和郭家人、邵家人就到了篱笆院外。
崔稚闭口不提自己被人抓的事,只说从山坡上摔下去,摔伤了。田氏心疼的不行,问这问那,见着崔稚身上都涂了草药,又朝着西山余再三道谢。
西山余突然问她,“是你外甥女?”
田氏一愣,才回过神,“是我外甥女,让您老费心了!要不是您,我上哪找这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