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抄上的那《五经》题,是由《礼记》出来的题目,而魏铭所答,根本就是他最近闲来研究的《周易》。
这一下,完全南辕北辙。
墨绿袍一听,傻了眼。怎么会这样?
这个魏生莫不是傻子?考试前给他透漏了题目和答案,他竟然不按照答案来,居然敢剑走偏锋,答了《周易》的题!
一般正常的考生,都会选择《礼记》《诗经》这些作答,他怎么会答《周易》,他就不怕答错了吗?
墨绿袍不禁看向魏铭,见魏铭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突然想,难不成这个魏生考试那日,瞧出了小抄的古怪?故意防了这一手?!
念头一闪,墨绿袍心里一咯噔。
“那《四书》那题呢?他抄了没有?!”
众人齐齐回答他,“没有!”
这题虽然是一样的,但是魏铭的破题、答题思路和小抄上完全不一样,不仅不一样,他的文章立意不知道比那小抄文章高出去多少。
凡是来参加道试的考生,都能瞧出来!
安丘县的学子们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将那秀才揪了过来,“你自己看!”
那秀才看完,一颗脑袋就要缩到了地缝里,红着脸喃喃道:“文章确实比我强……”
“那你还说是魏生找你写文章?!”有人怒问。
秀才头更低了,“那日已是天黑,我、我也没瞧清楚脸,只是身形有些相似……”
“谁人与魏生身量仿佛呢?”
魏铭年纪小,这场的考生这个年纪的几乎没有,若说有,那就只有孟氏出身的孟中亭了。
有人提出来,有人立时反对,“怎么可能?!人家也不需要自己出来找人做文章啊!”
孟中亭是世家子弟,就算需要办事,也有小厮跑腿。
可若是孟家的小厮与魏铭身量仿佛呢?
众人猜测来猜测去,魏铭这个当事人终于从游离的状态走了出来。
他走到提学谢淼身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指大的纸卷。
“宗师请看,学生手里也有此抄。”
众人愕然,谢淼看过也皱了眉,“与那小抄竟出自一人之笔。”他问魏铭,“你缘何有此物?”
魏铭答:“开考之前,有人将此抄扔进学生考篮。”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倒吸一气。
再想这前前后后,分明就是有人要陷害魏铭!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墨绿袍和褐色短打身上,那两人已经被剧情不按邬陶氏设计所走吓蒙圈,现在被一双双火眼金睛盯得皮颤肉麻,赶忙为自己辩解,“我二人可不知道是谁陷害,只是不小心在魏生屋中发现了此物!”
两人哪里敢牵扯出来邬陶氏,一口咬死是不经意发现的。
这个说辞,好些人还是不信服,纷纷议论到底有谁要陷害魏铭。
有人道:“魏生是两试案首,要陷害他的人,必然是要和他争夺案首之人!”
这人是谁,还用问吗?
有能力和魏铭一较高下的,在众人眼里,就是孟中亭无疑!
众人议论纷纷,有不信的,也有唾弃的。
崔稚在旁又可怜了孟小六几分。这必然是邬陶氏的手段,不然怎么会特特跑去清香楼喊人造势?
倒是孟小六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提学谢淼看了魏铭一眼,“魏生如何看?”
魏铭回道:“学生以为,不论是有人作弊,还是有人陷害,道试题目提前泄露才是重中之重,还往宗师查清此事,还诸考生一个公平。”
确实如他所言,不管是要作弊还是要陷害,这次道试的源头确定是坏了,有人泄题。
这是大忌。
要知道提学按临各府考察学问,他所带来的随从、书吏全部住进考棚之中,不准外出,以免泄题。
现在出现了泄题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这才是提学彻查的关键。
至于谁人要污蔑魏生,应该算是府里的刑名一事了。
谢淼不由地对着魏铭点了头,从开始到现在,见他小小年纪处变不惊,心下更是看好此生。
眼下这事要查,但也不是立时就能查出来的,谢淼先给魏铭正了名,然后表示必然严查此事,便将众人遣散了。
魏铭被安丘学子围着,有不少别县学子看了魏铭文章的,也都起了敬佩之心,问他事从何人,每日如何读书作文等等,魏铭非常平易近人地“点拨”同学们几句,众人听了,没有不记在心头的。
倒是那墨绿袍和褐色短打也被人围了个结实,有人问他们到底为何诬陷魏铭,也有人问到底是何人指使,那两人可不敢乱说话,使劲往考棚外挤去,挤出了门便撒丫子跑了。
差点把急急赶来的桂志育等人撞倒。
桂志育赶忙招呼了魏铭,问是何情况。他不过是在青州府的书肆转了一圈,竟然听得满县沸沸扬扬传案首作弊之事,急急跑过来,发现人都散了。
魏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桂志育说了一遍,周围安丘县的同学们也替魏铭说话,桂志育这才放下心来,“不管是何人所为,这事先有提学去查,咱们先不管了!只要咱们行的正,坐得端就好!”
众学子都记下桂志育的教导自不必提,且说崔稚和段万全从头到尾看了一出大戏,跟着人群出了考棚,站在凉荫下吹风。
段万全眼尖,朝着茶棚下点去,跟崔稚道,“瞧那是谁!”
崔稚一下就看见那肥硕的大身子。
她见那唐掌柜本来悠悠扇着扇子,然后看见考棚里涌出这么多人,一群人追着墨绿袍和褐色短打问个不住,唐掌柜好似回想起了相似的场景,满脸震惊地站起身来,拦了考棚出来的一个考生把话问了,肥厚的嘴唇颤了两下。
他一屁股又坐在了凳子上,险些把人家茶摊凳子坐散。
崔稚笑着同段万全道:“真是不好意思,又把唐掌柜惊着了。”
唐掌柜和邬陶氏会如何震惊,自不必说,倒是可怜的孟小六,遭了无妄之灾。
第146章 传言
府城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居于落玉坊的孟氏一族不可能不知道。
下晌,孟中亮闯进孟中亭的书房,见他手里拿着书,站在窗口发呆,直接斥道:“你还在这发呆!看你干的好事!”
孟中亭素来不喜他不让人通禀,直接闯进房中,当下忍着一口气,问道:“我做了什么好事?倒惹得四哥怒发冲冠!”
“哼!你可把孟家的人丢尽了!自己考不过那魏生,就找人做小抄诬陷,现在满府城都传疯了!你说丢不丢人!”
他说这话,可把孟中亭震住了,“你说什么?我何时让是做小抄诬陷了?!”
孟中亮见他这般,“难道不是你?可不是你又是谁?!你不是日日念着这次要考了案首,把那魏生压下去吗?!”
“那我也不必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你又凭什么污蔑我!”孟中亭自府试一来消沉了不少,不愿与孟中亮动怒,可此时被扣下这样一盆脏水,到底也忍不住了,冷笑起来,“我看四哥巴不得是我做的!巴不得我让孟家蒙羞!”
说着一甩手往外走去。
孟中亮被他戳中了几分心思,脸皮抖了几下。
这个继弟自来在他脸前风头出尽,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虽也在意孟氏的名声,可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雀跃——孟中亭要摔了大跟头了!
他想也不想地冲到了孟中亭书房,准备占着家族利益使劲踩他,现下被孟中亭一顿反驳,才意识到此事应与孟中亭无关。
孟中亮两步睡了上去,“你往哪去?!外边都在传是你诬陷!可不是我说的!”
孟中亭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刚要说什么,松烟喊着“六爷”跑了进来,“二老太爷请六爷过府!”
孟家兄弟皆是一愣。
这事当真闹起来了,闹到了素来闭门谢客的二老太爷那里去了!
这位二老太爷孟家兄弟要叫一声“二叔祖”的,从前可是官至礼部尚书,太子近臣。因为身体不济,辞官还家养病,住在西府,平日里闭门谢客。连自家子弟,非是逢年过节,也见不到他的。
孟中亮先怕了起来,“这可怎么了得?都闹到二叔祖那里去了!”他说着,又指了孟中亭,“都是你惹的好事!”
“哼!”孟中亭根本不想与他搅合,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叫了松烟,“去西府。”
这边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见岳氏疾步走了过来,“亭儿!”
孟中亭和孟中亮一个叫了“娘”,一个叫了“母亲”,上前行礼,岳氏见孟中亮也在,直接问二人,“你兄弟二人往哪去?可是因着外边传的事?”
孟中亭见着岳氏额角有汗,心里不禁愧疚了两分。为着外边传的自己的事,让母亲跟着担心,他不由道:“娘,此事与儿子无关,二叔祖让儿子过府,应该是为了此事,娘不必忧心,儿子去去就来。”
孟中亮在旁瞥了瞥嘴,阴阳怪气道:“这事有二叔祖做主,是不是六弟所为,我瞧着都不怕,自是能压下去的。”
言下之意,就算孟中亭做了这见不得人的事,也有家族出手。
说来说去,还是想往孟中亭头上泼脏水。
孟中亭勃然欲怒,自己越是想让母亲省心,他就越是添油加醋!
岳氏怎么瞧不出来,一个眼神按住了孟中亭,牵了他过来替他理了理领口,柔声道:“既不是你所为,为娘也就放心了,到了二老太爷处,要沉住气把话说清楚,不要冲撞了他老人家。”
继子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岳氏再清楚不过,当下点了孟中亭一番,又同孟中亮道:“你六弟年幼,有说不清楚的,四哥儿便替他解释两句。”
岳氏这么说,孟中亮也不好说什么。孟中亭虽然讨厌,但岳氏并没过分偏心过孟中亭,或者似旁的继母一般打压自己。孟中亮不情不愿地应了,与孟中亭一道去了西府。
家中老爷一辈的,只有二老太爷孟逢檀的次子、三老爷孟月秋没有出仕,在家中打理家族庶务。其他三位老爷包括孟中亭的父亲,都在外为官。
眼下满城风雨,就算二老太爷不派人过来传话,孟中亭最后也要请二房的长辈出面。
兄弟两个进了西府,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肃紧急的氛围。孟中亭不由得心下定了几分,跟着小厮引路,到了二老太爷的院中。
院里留了一个半丈见方的水塘,水塘边摘了一颗碗口粗的槐树,葱绿的叶子映在水中,为池塘里浮在水面的白莲,点缀几分绿意。
二老太爷坐在树下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有小书童在旁轻声提醒,“老太爷,东府的四爷、六爷来了。”
孟中亭兄弟赶忙上前行礼,二老太爷睁开眼睛,“我又睡了几时?”
小书童道:“老太爷迷糊了半盏茶的工夫。”
二老太爷“嗯”了一声,这才瞧见了孟中亭兄弟两个,随手指了两人往廊下坐,“最近读什么书了?”
兄弟皆是一愣。
不是问及外边传言的事吗?怎么说起了读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