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假的。
假的,真的。
黄大贵大概这辈子都没那么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反正大部分时间来说,他手里过手的东西, 不是假的, 也和假的没区别。
几十几百, 最多几千的东西,买成千上万。
那不和假的也没区别。
但是对于他来说, 这一行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这么干,反而不这么干的人脑子才有问题。
开张吃三年, 这行话可不是白说的。
要换了以前, 黄大贵丝毫也不会犹豫。
自己手里拿什么货,他自己心里能不清楚吗?
大多是小工厂出来的假货。
就这茶碗不一样,他去拿货的时候,在角落里看到的, 感觉挺有那个味儿,就要了过来。
人小工厂的老板说了,这是从乡下收回来的东西, 也懒得去鉴定值多少钱, 就这么随便卖给了他。
乡下收来的东西多了去了,哪能那么巧就碰上好东西。
真古董随便捡, 大家不都发财了吗?
本来黄大贵非常肯定自己的东西不值钱,但是对方现在这架势实在太笃定, 请来的专家看样子也是真的。
这一出入就是几十万近百万,可不能算是笔小生意。
虽然说五十万也不少, 但是比起一百万, 这就又不是一笔小钱数。
就在黄大贵黄老板一咬牙准备说不卖了, 他突然注意到对方两人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那种带点得意的小眼神。
从刚才开始那个姓裴的就跟催命似的,但是他看向那两只茶碗的时候,一点也不热切。
要说人家有钱,不把这点价值的东西看在眼里,那也有可能。
刚才聊天的时候,他已经从老袁的嘴里证实了这位确实身家不错。
有保镖,有律师,随手能帮着老许他们家开个店铺,老袁都是亲眼所见,错不了。
但是要真说不放在眼里,对方刚才的催促劲就又不对了。
这其中似乎充满了矛盾感在里面。
而且他还想起来,刚才在等着那位钱老师过来的时候,这个“小裴”一直在那里拿着手机发信息,也许他根本不是朋友多,正和谁聊天,而是在和这位钱老师“串供”。
黄大贵今晚的灵光一闪真的太多次,他都怀疑自己的脑子怎么变得这么好使。
这一想,他感觉所有的事情就都通顺了。
这人肯定就是为了面子,才说这东西值钱,然后故意表现出来,让他这个店主说不卖了。
对方刚才放的狠话也有了台阶下。
有钱人的面子就是矫情。
不然真是捡漏的大事,怎么会有这么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
去小菜场买个菜,也知道不能让店主看出来自己对货物很看得上,甚至还要嫌弃两句,挑点毛病,不然不好还价。
黄大贵自觉已经看透了裴然使唤的小手段,脸上也不显示出来。
他表现得似乎还在纠结犹豫,在那里想要组织言语反悔不做这庄生意了。
但是最后还是没忍住裴然的催促,拿了银行卡账号出来,让人转账。
转账,收款。
银货两讫。
生意就算是定下来了。
黄大贵自然不用再装了,美滋滋地拿着手机,看到到账提示的短信。
再一抬头,他想看一下对方,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难看表情。
没想——
正看到裴然和那个钱老师仿佛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
这可不像是心情不好啊。
反而是心情大好!
那个钱老师侧着身体,对着裴然做了个口型……一、百、万。
裴然则是对着他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递了个眼神让他别露动静。
黄大贵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裴然和“钱老师”两个人,此时根本已经不再关注黄大贵,都是目光炙热地将视线对向了那对茶碗。
注意力全移了过去,哪里还有刚才那种丝毫不把东西看在眼里的样儿。
“老板,钱也付了,现在给我们包起来吧,哦不,你把盒子给我,让钱老师来包。”
一脸嫌弃黄大贵粗手粗脚,怕把他的宝贝给弄坏了。
哎呀,他这才是真上当了啊!
人家那是影帝!
黄大贵终于察觉到了真正不对劲的地方,对方不过就是一个偶尔来这条街上逛逛的客人,也就和他口角上出入了两句。
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搞什么台阶下。
说到底,本来这事情,开始就和人没有关系,这桩生意也该是落到老袁头上的。
这个小年轻偏要参这么一脚,肯定就是看出了东西值钱。
才搞那些花花哨哨的手段。
真是厉害啊!
这回不是灵光一闪了,而是醍醐灌顶,黄大贵彻底悟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东西我不卖了!”
他大吼一声,扑过去按那那对茶碗。
把裴然和“钱老师”都吓了一大跳,两人一个去按桌子,一个去按黄大贵。
“你干什么,东西打破了你赔吗?”
裴然同样吼了回去,他现在的样子可是一点也不复刚才表现出来的温和了。
说翻脸那是就翻脸。
“我钱都付了,你跟我说不卖了,你这算是怎么回事?搞诈骗呢?还是玩儿谁?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银货两讫,那可不就是人家付了钱,东西归对方吗?
这个道理黄大贵哪能不懂,但是一想到他这就错失了将近五十万。
又哪里能甘心愿意。
急中生智。
黄大贵突然就想到了办法:“不是,不是我不卖了,是刚才在你们之前,有人已经先买下了,不是我不卖,是我不能一货卖两主,那才是诈骗不是,你的钱我现在就退回给你。”
裴然看他就像看傻子:“有人比我先买了,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就在这里,怎么就没看到还有谁进来?你倒是和我说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真是骗鬼呢,说这谎也太不过脑子了!
黄大贵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他喘着气摸了一把,硬是给他急智陡生,找到了还算像话的说法。
“就是刚才说的李哥,他有事先走了,但是东西他看上了,刚才就给我转了钱,是我没看到,这才出了这误会,我给您道个歉,这东西我是真不能再卖您了。”
裴然站在那里冷笑,手一伸:“把转账记录给我看看,先来后到我也认了,就怕有些人说话不算话,不想卖东西瞎找借口反悔。”
转账记录自然是没有的。
要真有什么李哥要买,黄大贵哪里还需要回去再去找老袁。
卖谁不挣钱,他哪有那么善良,东西还一定给老袁留着。
他急得额上的汗不停地往外冒。
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撒手,又拿不出证据来。
“这是商业机密,我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看!”
裴然冷笑:“那就报警解决吧……说实在的,老板你这做法,谁还能不明白呢,不就是对方出价更高是吧?但是我才不管这些,我反正已经付了钱了,东西就是我的。”
这里哪有人出价更高。
李哥这人都是黄大贵自己胡说的,不过裴然的话提醒了他。
“我加钱,我加一万块钱,把这茶碗买回来!”
加钱确实是个办法。
一万也不是小数目了,虽然不能和五十万这个价格相比,但是也算是诚意。
一转手,白得一万块,多划算。
果然,裴然的脸色就好看了一点。
有钱就好办事。
裴然:“老板你这也算是个上道的人,行吧,我也不要你多加这一万块钱,你只要把人家先我一步的转账记录给我看一眼,无论对方出多少钱我都没二话,接受先来后到这套做法,一分不多要,把茶碗让出去。”
人客气一分,他肯定也是要给人面子的。
要不是有人已经先一步买下这茶碗的事情是假的,黄大贵还真得给裴然竖一根佩服的大拇指。
说一句,这人上道。
但是,他哪里拿得出来什么转账记录。
骑虎难下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黄大贵,他也没办法,死咬着商业机密不放,裴然就说要报警处理。
最后没办法,他只好一咬牙,开始往上加价:“这样,我再多加两万,算我做事不周到的赔礼。”
裴然冷笑:“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这个茶碗拿出去至少能卖一百万,你拿这两万块,就想多赚这四十八万,别想!”
话拿到台面上来说了,也省得黄大贵把他当成傻子看。
真是一招制敌。
黄大贵实在没办法,又做不到自己这个漏被别人捡走了。
他心里一盘算这账目,他八千块到手的东西,现在多出点钱买回来,等于就是成本增加了一点,一百万出手,怎么着也还是能赚不少。
于是,便开始和裴然讨价还价。
一直加到80万,实在是已经到达了黄大贵的心理价位的上限。
“这位小裴老板,这东西就算真值一百万,你拿出去卖,不还是要花时间,花精力,拿去拍卖场的话,还要被抽成,现在这个价格,你一来一回转手就是三十万进账,又省事儿,真的可以了。”
裴然似乎也在考虑,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黄老板你打得好主意,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这茶碗真正的价值吧?不然也不可能五十万就出了,现在想花这三十万买回去,你转头就能赚那七十万,想得也太美了,就是把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黄大贵:“小哥,裴老板,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情,东西我也是收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真的差不多了,我费这么多口舌,最多也就多挣个一两万,我开这么一家店,您总也要让我吃饭吧?您说是不是?”
只差指天发誓了。
裴然似乎有点犹豫,也有点动摇了。
这一晚上就仿佛在唱一出大戏,老袁从开始的时候,自己纠结要不要买那对茶碗,到后来,他看裴然和黄大贵的来回推拉,从震惊到茫然,再到麻木。
就这茶碗,真值这个价吗?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他都开始怀疑起来,要不是他清楚就是他自己带裴然过来的,他都怀疑这就是个托,配合着老板在演戏给他看呢。
老袁这也算是另一种的旁观者清。
“不然,小裴你就还是卖给黄老板吧,你也赚到钱了……”
他现在看着黄大贵都觉得他有点可怜,换了他是对方,一走眼把东西卖便宜,还得更着急。
咦,这也不对啊,黄老板刚才不是说这东西值七位数吗?他现在这样怎么好像表现得又不知道了,所以他到底知还是不知道呢?
老袁越来越迷糊了。
而有了老袁那一声帮腔,裴然的表情则更加松动了一点。
黄大贵立即应声 道:“对对对,还是老袁是个明白人,小裴老板,你有得赚不就行了,大家就当交个朋友。”
最终,裴然还是被劝着转手又把茶碗给卖了回去。
短短不到半小时,净赚30万元整。
黄大贵宝贝似地终于将那对破茶碗又拿回了自己手里。
好险,差点就走了眼,亏了大钱。
裴然确定钱款无误,看着到账的短信提醒,十分感叹:“古董这行果然是好赚钱啊,我都要心动了,不过……我这人一向眼光不行,被人一忽悠,看什么都像是真的,难得遇到黄老板这么实诚的人,一点不骗人,要是换了别的黑心店主,我估计早晚亏得连底裤都保不住。”
边说边还摇头。
黄大贵正在小心地将那对茶碗收起来,闻言手下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出来。
裴然:“就这东西啊,黄老板不是说它值百万吗?没想到我五十万买它还真不亏,八十万出了手……就是黄老板你为什么卖我了,还要花钱买回去啊,你不卖我,东西还在你手里,不就不用多出这三十万了吗?”
他一脸疑惑,仿佛在说,我真是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黄大贵:“!!!”
他的嘴唇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纯粹被气的。
“你玩我呢!”
他一声怒吼,终于吼出了今天一晚上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