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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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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巷深处,其他店子都关得差不多了,只有唯一的酒吧亮着光。

酒吧二楼,光影交错的喧闹中,陆秋蕊一个人窝在卡座的沙发上,眼睛半阖,看起来很疲惫。

唐黎在沙发一角坐着,帮陆秋蕊倒伏特加。

陆秋蕊白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但她说有好几天都忙得没来酒吧这边看陶野,今天必须得来这里看看。

她付了一大笔钱买断了陶野今晚的工作时间,让她不必在台上跳舞,只需要在这里陪她。

过了一会儿,陶野拎着一个小铁筐上来了。筐子里都是一些陆秋蕊平时爱喝的酒,零零散散,什么种类都有,是陶野亲自去酒柜挑的。

陆秋蕊看到她,眉眼顿时舒展开,向她招招手:“来坐这里。”

陶野坐到陆秋蕊的身边,离她大概十公分远的距离。

陆秋蕊却起身往这边挪了挪,微微向那边倾着身子,靠向陶野。大衣的领子堆折起来,那枚金属别针也隐藏了在褶皱的缝隙中。

陶野面无波澜,眼神仍是礼貌又恭敬,坐得端正。

陆秋蕊轻靠在陶野肩上,眼皮疲倦地耷拉下去,很小声地说:

“姐姐,我今天好累。”

在一旁的唐黎见怪不怪,自觉地挪开目光,看向舞池。

陶野的确比陆秋蕊大两岁,也确实是个足够温柔包容的成熟女人。这许多年,只有在陶野这里,雷厉风行又阴晴不定的陆秋蕊才会柔软下来,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姐姐”。

陶野没有说话,只是坐着,低顺地垂着眼。

陆秋蕊翘起唇角,似笑非笑,低喃:“你总是这样,不理我。”

陶野盯着桌面,“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很喜欢你的么,那个叫夏星眠的。你可以去找她,她应该更需要你陪。”

“她最近态度忽然变了,估计也不会理我。”陆秋蕊懒懒地哼一声,“你说我花钱给你们图什么?人家花钱是找乐子,我花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陶野:“……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可以不再找我陪你喝酒。”

陆秋蕊抬起手,搭上陶野的肩,长叹一声:“别再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不来的。我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

一楼的台子上换了另一个丰盈的女人跳舞,白赤赤的胳膊环着钢管,像水蛇绕梁。

但周围喝酒的人兴趣乏陈,多数人更专注于摇筛盅喝酒,远没有陶野跳舞时那么兴奋。

喝过两杯后,陶野抿起沾着茶水渍的下唇,突然说:“就算已经不再喜欢她了,也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陆秋蕊:“谁?”

陶野:“夏星眠。”

陆秋蕊笑:“你怎么突然帮她说起话了。”

陶野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很不容易。”

“没有人容易过。”

陆秋蕊盯着陶野,声音忽然变沉。

“……姐姐,其实我也很不容易的。”

陶野不想被陆秋蕊看出来她和夏星眠有私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喝了几杯,二楼阶梯的拐角忽然冒出头两个人。

赵雯带着夏星眠走了上来,遥遥地向卡座这边指了一下,说了句“在那边”。

夏星眠是来找陶野的,光线黑,过来时也没看到陆秋蕊。走近了,才看清抱着陶野的那个人竟然是陆秋蕊。

陆秋蕊也看到了她。眉头瞬时皱起。

夏星眠手心腾地出了一层汗。

……?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陶野猝不及防地看到夏星眠,也有些紧张,脊骨都直了起来,目光在陆秋蕊和夏星眠之间来回看,飞快地为夏星眠的出现想一个借口。

“她是……”陶野想解释,有点结巴地开口。

陆秋蕊却抬起手,示意陶野先别说话,扬了扬下巴,轻蔑地盯着夏星眠。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傲慢地问。

夏星眠一愣。

“……什么?”

陆秋蕊看向唐黎,眼底有些不悦,“是你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她的?”

唐黎忙摇头:“我没有和夏小姐说过。”

陆秋蕊瞥向夏星眠,冷笑,“可以啊你,挺有手段。为了靠近我,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夏星眠:“……”

夏星眠:“那我走?”

她本意是想看看陶野,但现在看到陶野和陆秋蕊在一起,确实有些刺眼了。索性直接走,图个眼前清净。

陆秋蕊却不放她走:“走什么?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说着,她点了根烟,衔着烟一边打火一边示意陶野给夏星眠倒酒。

夏星眠冷着脸,“我明天还有课。”

陆秋蕊哼笑,“你那课上或不上有什么区别?就是再念十年二十年的书,你也还是被我踩在脚底下的一条狗,永远都出不了头的。”

夏星眠脸色瞬时变了。

“你说什么?”

烟才被点燃,就被吸掉了大半根。陆秋蕊用两指夹下烟头,慢悠悠地,朝夏星眠吐出细细的浊雾。

“落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没了你爸,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每一个字都刻着冷冰冰的讥讽。

“你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能念大学,完全是因为你还有一点被戏耍的价值,所以我施舍你。得了施舍,就该趴在我脚边对我吐舌头摇尾巴,我叫你喝酒的时候,就该马上坐下来喝。别说是明天上课,就是此时此刻你爸坟头塌了要重修,你都得乖乖坐下、喝酒。懂吗?……废物。”

之前陆秋蕊经常在其他人面前这样羞辱她,她已经麻木了,渐渐学会了不再在意。可现在坐在陆秋蕊身边的人是陶野。这让夏星眠的胸口升起了久违的耻辱感。

像是被扒光了所有遮蔽,把最血淋淋的伤口露给陶野看。

被吐出的烟雾越来越多,昏暗的环境里,陆秋蕊和陶野的脸都变得有些朦胧。

烟雾后,陶野在隐隐地皱眉。

夏星眠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手指像泡进了北冰洋,冷成冰。腿像塞进了没信号的老电视机里,绣满滋啦作响的雪花。自尊丢在了地上,被肆意踩,跺成渣,碾成烂泥。

许久,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僵硬地转身离开时,自己都鄙夷起自己来。

凌晨两点,陶野回到家,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轻手轻脚地换鞋,放包,走到卧室门口。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夏星眠侧卧在床上,被子盖得很严实,面朝窗户那边,看不见脸。

“小满,你睡了么?”

陶野试探着问。

夏星眠没说话。

陶野目光偏落到床头,在微弱的夜灯光晕中,她看到自己原来枕头的位置摆着一只没见过的崭新的枕头。雪白色,和床单很搭。

她走过去,侧坐在床边,摸了摸那饱满柔软的枕头,眼眸笑得弯起来。

“你买的吗?”她对着夏星眠的背影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

夏星眠沉闷的声音传来。

陶野支起下巴,叹气。

“就知道你没睡。”

夏星眠:“……”

陶野:“如果你是为了等我才不睡,我现在回来了,一会儿洗漱完可以和你一起睡。如果你是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那我们可以去天台吹吹风。”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听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夏星眠又沉默了。

陶野弯下腰,歪着头看她,笑着问:“是睡觉还是去天台呀?”

“……”

过了好久,她才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天台。”

夜很深了,楼道和电梯都空无一人。

她们上到顶楼,又由小楼梯上到天台。天台上有很多住户自己拉的晾衣绳,挂了些洗好的床单被褥,花的白的,错落相连。

风一吹,满是皂角香。

陶野站得离夏星眠不是很近,但夏星眠还是能从一片皂角香中敏锐地嗅到陶野身上的淡淡酒气。那种酒吧里独有的味道。

“是在为陆秋蕊说的那些话生气么?”

陶野问。

夏星眠木然地看着远处的高楼,“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她说得很过分,可是……又觉得她说得都对。”

陶野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再没说别的。

夏星眠心里一颤,本来在看远处的目光一下子转到陶野脸上。

“姐姐你……不安慰我?”

她原以为陶野会搂住她,好言好语地安慰她,说其实你很努力了,是陆秋蕊在胡说八道。就像之前她在她耳边说“陆秋蕊大坏蛋”时一样。

陶野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空夜景,缓缓说:“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让她这么刻薄。不过,有一句话她说得没错。你再读十年二十年的书,确实未必能读出头,爬到她的头上去。”

夏星眠愣愣地看着陶野。

陶野转过头,也看向她。

“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每份努力都一定能得到回报的,不是么?”

夏星眠忽觉心头一阵悬溺的无力感。

的确。现实就是,像陆秋蕊这样能翻转命运的终归还是少数。

大多数人更像是她的父亲,从高处向下跌。或者像她,在碌碌无为的生活里平庸地活着,任人宰割,苟延残喘。

“可是小满,不努力的话,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陶野忽然又微微笑起来。夜色里,她的眼睛像两弯汲水的月牙儿。

“努力的话,起码——还有梦可做啊。”

“……做白日梦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了。有得做,已经很好了。”

夏星眠凝视着陶野。

冬夜微风里,栗色的长发飘散拂动着,发尾缭绕她鼻梁上的小痣。风把她身上的温度带了过来,寒意中,不可捉摸的一缕温暖。

两瓣衔花似的嘴唇翕合,随风而来的,还有她很轻很轻的声音:

“因为你还年轻。你还有机会……把每一个梦都变成现实。”

夏星眠从陶野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她有种错觉,陶野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自己曾经错过的、那段可以做梦的时光。

“姐姐。”

她叫陶野。

陶野:“嗯?”

夏星眠看了陶野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没什么。”

陶野也只是笑一笑,不追问。

其实夏星眠很希望陶野追问一下的。

如果陶野问了,她就会说:

——“姐姐,你要不要住到我的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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