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老宅在苏仪路,是座经霜历雪的百年老宅,有多栋建筑和大小两个花园组成,远远望去优雅恬静。
唐家祖上经营出版、书局,至今保留有颇有名气的老书店,后来生意重心转移到连锁商超、自营食品等快消领域。
互联网狂潮来袭,唐家的生意虽然有所下降,但老品牌市场占有率尚可,再加上商超现金流较好,只是雄风难再现,毕竟一个时代落幕了。
易盛的车刚到门口,就有人引导他们至停车位。
唐家是位女管家,低调内敛,很快将客人引到布置好的小茶厅。
少见的整块木质地板,古董家具,室内没有人工香气,取而代之的是茉莉花苞,和鲜果的自然香气,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放慢脚步。
向安歌站在茶厅门口,几乎不敢迈入,往事如风扑面而来。
他幼年的记忆,像一根根丝线,缠绕交织。
沙发边的小茶柜里,常备梅子桑葚糖,乡下的嬢嬢手工做的。
壁炉边柜上的留声机,曾经被他搞坏过。
对了,他那傻爸爸收集的黑胶唱片里,居然还有金刚经。
夏天的时候,唐黎不让他吹空调,傍晚时候就会带他在这边乘凉,窗外绿绿的,凉风袭过沙沙作响……
“安歌?”易盛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像只僵硬木偶。
他走过去,拉住木偶的手,小声说:“唐老爷子要来了。”
“啊?”向安歌回神,有点慌又有点期待,“我现在好看吗?”
“好看。”
“会不会惹人讨厌?”
“不会。”
“我……”
易盛的食指轻压在他唇尖上,“向安歌,你很好。”
“谢谢。”突如其来的心安,让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
“咳!”唐锦拎着绅士手杖,刚进门就看见他们,手拉手、眼对眼含情脉脉谈恋爱,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老爷子。”易盛拉着人没撒手,“这是向安歌。”
向安歌想抽手没抽动,“唐爷爷好。”
“你好,都好。”唐锦喜欢年轻人,笑得很开心,“别站着了,坐下喝茶。”
易盛的礼仪教养很好,等主人落座后,才拉着向安歌坐在旁边。
唐锦的眼神一直在向安歌身上,只觉得他唇红齿白,浑身贵气,不像向家那种钱堆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敏姨,把梅子桑葚糖拿来,给向家娃娃尝尝。”他有种奇妙的直觉,这孩子跟小黎一样,爱吃糖。
阿姨笑眯眯把糖放在向安歌面前,小小的玻璃花瓣碗,里面堆着紫红q弹的糖果,点缀着糖霜,和薄荷叶,视觉上清爽可口。
“谢谢唐爷爷。”向安歌又乖又软,捻起一颗梅子造型的糖放入口中,两眼发亮,“甜,好吃!”
引得唐锦哈哈大笑,他每一个小动作都带着点小黎的影子。
“盛盛,你尝尝。”向安歌飞速拿起颗糖,递到易盛嘴边。
易盛不爱吃糖,依旧接过来放入口中,“果然很香。”
唐锦笑脸旁观,但凡陆也能有易盛半分迁就、呵护小黎,他也不会如此舍弃老脸,反对这门亲事。
“你们两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儿啊?我老头儿也能去喝杯酒。”他撑着绅士手杖,笑容可掬。
向安歌有点害羞,微微移开点距离,“这事得听我大哥的。”
他故意提到向安宁,太爷爷,对不起咯,我得借您老神通一用。
“说起来……”唐锦思考一下,“你大哥向安宁,还托人给我推荐过项目。”
“啊?!”向安歌佯装惊讶。
易盛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唐老,可是私人银行投资的项目?”
“没错。”唐锦点头,易向两家要结秦晋之好,自然是合力一处。
不过这事蹊跷啊,按理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好事儿,轮得到如日中天的向安宁,给落幕的唐家托话?
“这是个好项目,我也有耳闻。”易盛亲手给他添茶,“只不过,项目总量巨大,监管要求不能一股独大。”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又点到为止。
唐锦嗅出点味道,“哦,我们家呀,人少。我对孩子们没大要求,能守住家业即可,多元化玩不了。”
“唐老说得是,我们做实业的,要守本心。”易盛虚心听着,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向安歌抱着玻璃碗吃得没心没肺,脸儿都没抬说了句,“我大哥说了,有钱什么实业不能收购。”
唐锦心里咯噔一下,都是自由股在外的上市公司,哪家不怕强盗搞银团踹门。
易盛回头,这才发现向安歌吃掉有半碗糖,压低声音问:“你不齁吗?!”
向安歌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水,小声回答:“好吃呀。”
唐锦瞧着他,无忧无虑小少爷的样子,哪有一丁点知道刚刚那句话杀伤力的样子。
“易盛,你说说纯金融项目,我们搞实业出身的又不懂,市场、运营、监管,弄不好就得翻车。”
易盛手里还端着抢过来的糖碗,“唐老,其实今天的市场,已经很难重头做起一个产业。如果想开新赛道,必须要邀请标准运营团队,比如ir国际银行。”
向安歌专心致志喝茶,脑子转得飞快,ir国际银行,目前欧洲最大的投资银行,一直想进国内市场,碍于监管与本土化不足,未能成功。
易盛手里的保险公司与资管公司的境外投资,可能是和他们合作的,还确实有本土化合作的可能。
向安宁捏在手里的筹码之一,就是金融业经验,只要把股权打散,再拉到专业团队,他想做手脚难于登天。
大冤种有两下子啊!
唐锦思考良久,“你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老头儿心里门清,对方只字不提向家联合财团的邀请,还想拉ir入伙,这水挺浑。
“唐老过誉了。”易盛敛着锋芒,非常恭敬,他并不急在一时。
“嘿,小孩儿,还吃糖?一会儿不吃饭啦?”唐锦突然瞧见,向安歌居然在偷易盛手里的糖吃。
向安歌倏地缩回爪子,瞪着大眼睛装死。
易盛把糖碗放到背后的茶柜上,压低声音,“回家给你买糖!”
“没事儿,糖有的是,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他包上。”唐锦深叹口气,“跟小黎一样,爱吃的东西,吃起来没完。”
向安歌看着太爷爷,从老谋深算瞬间颓唐几分,有点心疼。
他的傻爸爸是个音乐天才,对于经商一窍不通,这才让陆也有机可趁。
他刚说的那句话,也绝非危言耸听,陆也逼宫唐家,使用的就是杠杆收购。
这个世界,退守只会成为虎豹豺狼的嘴边肥肉!
……
吃饭的时候,向安歌怕迪奥捣乱,就放他出去和虎妞玩。
虎妞是唐锦养的长毛狸花猫,长得优雅富贵,性别男,就挺神奇。
一貂一猫相互闻闻,起先还保持着礼貌距离,后来就疯到一块去了。
大家看着挺和谐,就嘱咐阿姨照看,一起去吃饭了。
没想到饭刚吃完,甜点都没上,阿姨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虎妞和迪奥少爷打起来了!
迪奥少爷和虎妞决斗完,不堪受辱,逃窜后院,十几号人都没拦住。
向安歌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加入抓貂队伍。
他顺着工人指点,一路深入花园。
唐家的花园太大了,前后相通,走着走着就不明白走哪儿了。
突然不远处的阳光温室,传来一阵忧伤动人的钢琴声。
向安歌寻声而去……
推开温室小门,是一块名贵花圃,再往里会发现整个温室是和小白楼连在一起的。
通过一扇半开的玻璃门,偌大空间里只放着一台三角钢琴。
乳白色钢琴漆面,光线在上面流淌,金色花体刻出主人的名字——唐黎!
此时,他正坐在钢琴前,闭眼弹奏着伤心的旋律。
向安歌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如此清丽动人的唐黎。
在他记忆里,唐黎脆弱又坚强,他总是把自己护在怀里,独自抵抗陆也的暴力;被赶出唐家后,唐黎完全是为他而活着,哪怕已如行尸走肉,也没有吝啬笑容与鼓励。
可是陆也,把这样矜贵的人变成了鬼魅!
向安歌握紧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音符像星辰、像溪流,起伏、旋转,最后收尾在指尖。
唐黎眼角湿润,缓缓睁开,突然愣住了,“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倏地站起身,绕过钢琴,“婚礼捣乱还不够,你还敢再来?”
“爸……不!唐先生,您听我说……”向安歌语言组织混乱,一时卡壳。
唐黎还记得他的铁手,左看右看没有趁手武器,突然抽出支撑钢琴布的架杆,壮步杀了出去!
向安歌懵逼,撒腿就跑,“唐先生!您冷静点!”
他们家开门清理门户,关门大义灭亲,太野性了吧!
“你把我婚礼搅合黄了!你还让我冷静?冷静你个头!”唐黎撸袖子,紧追不舍。
琴房其实不大,转身开玻璃门就得挨揍,向安歌没办法,只能玩儿命跑。
于是,俩人以钢琴为圆心,展开圆周运动,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
没多久,向安歌就把亲爸爸遛成孙子。
唐黎明显不善运动,扶着钢琴边喘气,边比划棍子,“有本事……你别跑!”
向安歌倒着小碎步,离他三米远做匀速运动,“唐先生,您别生气啊,您好歹听我解释一下啊。”
他小时候哄爸爸是一绝,唐黎吃软不吃硬,顺毛摸越摸越顺。
“你说!”果然唐黎叉腰靠在钢琴上,“我今天就听听你的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