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七一听顿时拉跨了脸,对着梁夫人抱怨了一句,“夫人跟他们说这个做什么?!”
梁夫人这回没再呵斥他,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董七脸上充满了埋怨和不满,眼神也变得几分复杂,见梁夫人执意如此,终究是咬咬牙忍了下来。
沈思月看出来这董七对梁夫人十分敬重,甚至说不定还有一些仰慕的情绪。
“那是大业三十六年,还是三十七年?”梁夫人揉着眉心,眼神之中透出一丝疲倦,“老七啊,我怎么记不清了?”
董七痛恨道:“大业三十六年!”
“是了。”梁夫人好似想起来,目光跟着一亮,“那年冬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咱们黑嵩山下了好大一场雪。不过咱们那儿的雪可比这儿的雪柔和多了。”
“我带着弟兄们雪天围猎,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我们黑嵩山。一个文弱书生,竟敢单枪匹马地说是要来找我讨公道,我让了他三招,他连我的一根头发都没挨到,更不要说打得过我。谁知一只熊瞎子闯了出来,他却挥着钝刀冲上去叫我快跑。”
梁夫人呵地一笑,“我打死了熊瞎子,将半死不活的他给拖了回去,他问我为何救他,我问他为何救我。他说自己只是吓懵了,下意识忘了眼前的女人是谁。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危险面前怎可让女人挡在身前。”
“我呸了他一口,说他迂腐。却就这样让他卸下了防备。鬼迷心窍地竟觉得这愚昧书生有趣。我让他留下,以三年为期,他若是没能杀得了我,我便放他走。”cascoo21格格党
梁夫人再次揉了揉眉心,混沌的目光变得阴暗了起来,“就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这个男人将自己伪装得实在是太好。我那会儿又当上这个女匪首没几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免自大了一些。董七几次三番劝我离了那人,我却偏不听他的话,还狠狠打了他几个巴掌。”
董七咬牙。
梁夫人看了一眼董七,“老七,是我不对,没听你的劝。”
“可惜这世间没有什么后悔药。”梁夫人讥讽自嘲道,“我还执意要和他成亲,甚至沾沾自喜是我改变了这个迂腐的家伙,他终于对我动了心,同意留下来做我的相公——可谁知道一场亲事,居然怀揣着他对我黑嵩山巨大的阴谋!?”
梁夫人抬眼看向沈思月,嘴角的一抹笑容鬼魅悚然。
“我们终是没能结成亲……他暗地里勾结朝廷兵马,将我嵩山十二道赶尽杀绝,他还说三年前之所以会上山,目的是为了打入我嵩山内部,给朝廷当这个内奸。”
说到这里,梁夫人咬牙切齿,凶狠的目光如同一把阔刀,仿佛恨不能将那负心汉碎尸万段。
“他亲手把我关进了囚车,送入了京州——从此他平步青云,而我被关进刑部大狱。”
话音停了一会儿,梁夫人发出一声鬼魅般的低笑,“可他不知道,那会子我肚里已怀了他的种。”
安静,沉默。
“莫非
。夫人在刑部大狱里将腹中孩儿生下来了?”沈思月消化掉这个让人多少有些吃惊的故事,很快便想到了什么。
“是。”
梁夫人只答了一个字。
周晏沉默了半晌,说道:“看来夫人在狱中诞下的这个私生子被殷老控制在手里?”
“被这老东西控制的可不止是我们这三个人!论起阴险卑鄙,朝廷里这些狗官们哪一个不该杀?!”董七恶狠狠地道。
“是啊,他们都该杀。”
梁夫人提及这段过往,整个神情都变得更加阴郁了几分,她扒起一只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可怕的伤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呵呵地笑了。
“我在狱中蹲了多久,我的身上就留下了多少道这样的伤疤,每一道都是在提醒自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负心汉!”
她猛然上来掐起沈思月的下巴将之抬高,整个人变得有几分癫狂,“这世上没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你如此信任朱家的那小子,又怎知他日后不会背信弃义!?”
沈思月摇头,“我可怜夫人,但这一切都是夫人自己的选择。”
眼前这个女悍匪可以威震黑嵩山,可惜也还是逃不过被男人蒙蔽。
梁夫人浑身一震,眼底厉恨丛生,掐在下颌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你是在说我咎由自取?”
沈思月再次摇头,“夫人杀了您第一任丈夫报了父母之仇时其实还有选择,还可以选择做一个正常人。可惜夫人野心一样不小,终是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女匪首。却偏偏还在自欺欺人,认为一个善良的好人会爱上您——夫人错在这。”
“若夫人不是拿他当好人,当初也不会看上他不是吗?因为您自己也瞧不起女匪这个身份。”
沈思月看向董七,“这也是夫人为何不选择董七的原因。夫人明明知道,真正爱你且不会背叛你的人是董七。”
董七骤然眯起了眼,涨红的脸上凶恶毕露,气急败坏,“臭丫头闭嘴!”
梁夫人忽然松开了手,含着泪光看向了董七,没错,她一直都知道。可她瞧不起董七!
“所以夫人并不是不懂爱。夫人只是做了不该做的选择。”沈思月淡淡道,“而我跟夫人不同,我很幸运,在这个年纪,已足够看得清谁对我好。”
梁夫人的脸色在急剧地发白,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少女居然可以洞穿她的内心。而沈思月的话也犹如一道闷雷打在了她的头上。她一直知道,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痴心妄想。
“——阿柔——”
脑海之中响起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而今只有切骨之恨的声音。
当初就是这一声“阿柔”迷住了她的眼,蒙住了她的心。
在那三年的时间里,她并非没有怀疑过他,并非没有动摇过,只是她不愿相信她和爹娘一样看错了人。
“你刚才说……我原本还可以做一个正常人。”梁夫人满面悲恸,笑意中都是疯癫,阴鸷的眼神狂乱地看向沈思月,“你可知道那畜生杀
。了我爹娘,逼得我嫁给他,那五年的时间里他是如何对待的我?”
“他不给我吃,不给我穿,整日把我关在昏暗的房间里,不高兴了便来将我打一顿。一旦需要用到我时,又会派人来伺候我洗漱干净,假模假样地称我一声夫人。”
“我忍辱偷生,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可当我躺在干净的床上时我却难以入眠,那畜生毁了我。我恨不得寝他的皮,食他的肉。我发誓,要当上嵩山女匪首,让他们谁也不能再轻易欺辱我。我有什么错?”
沈思月摇头,“夫人杀了您的丈夫,是出于自救,虽手段残忍,却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是夫人后来滥杀无辜的理由。”
她微微仰着面,眼里映着窗外一缕透进的亮光,“夫人遭遇堪怜,可夫人又是否知道,那些被夫人毁了的家庭,他们并不需要听你成为一个滥杀无辜女匪首背后的理由?”
梁夫人的身子晃了晃。
一滴痛恨痛悔的泪水从面庞落下,恍恍惚惚中她让董七一把拉了起来,董七双手抓着她的左右双肩,摇晃着她的身躯,恨恨地道:“夫人切莫让这臭丫头混淆了心智!夫人难道忘了,只要我们杀了朱家那小子,便可以带孩子回黑嵩山。倘若夫人不想回嵩山,咱们可以去南州,去越州,去河州,天南地北夫人想去哪儿,我董七都陪着夫人!”
“眼下只需撬开他们的嘴,问出朱家那小子的下落,将他的小命取了,咱们提上人头离开这儿,去过我们崭新的日子!”董七歹毒的眼神狠狠地朝沈思月射来。
梁夫人让董七的话激得清醒了几分,她擦了擦泪,低头看了一眼沈思月,又看了一眼周晏,重新振作起她作为女匪首的凶狠气魄。
缓了一缓,说道:“老七,去取一铲烧红的木炭,拿一把火钳来!”
董七目光一狠,大步迈出,“是!”
周晏心下一沉,挣扎了两下,然而绳子一头绑在了柜脚下,他急道:“梁夫人真信殷国老会放了你的孩子,让你回黑嵩山?”
梁夫人怒喝,“你们不必再说了,你们以为本夫人跟你们说了这么多,真就让你们几句话给说动了?本夫人坐镇嵩山时何其威风霸道,岂有那么好糊弄!”
沈思月明白,只怕任谁在刑部大狱里关上几年,出来也要变得疯癫加扭曲,方才她一番话语的确激得梁夫人有所悔悟,然而董七更是梁夫人信任之人,几句话又让梁夫人意志动摇。
董七取来了烧红的木炭和火钳子,“夫人,取来了!”
梁夫人拿过火钳子,夹起一块火炭,示意董七扒开周晏胸前的衣裳,“这是咱们嵩山山匪惯用的撬嘴手段,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朱绪的下落。本夫人的耐心可是有限。”
“夫人,让他们尝尝苦头,料他们,也……”
董七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后颈一麻,身子一歪,倒到了地上。
这一幕让沈思月还有周晏都始料未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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