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觉年长唐细几岁,当年参军的时候十七八,如今几年下来,也有二十多了。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市井小混混,几年军旅生涯的打磨,他倒是稳重成熟不少,且身上也多了几分军人的肃穆。
若不是他长相没多少变化,说真的,单这份气质的改变,足以让唐细这个昔日的发小认不出来。
唐细大大方方上下打量,实话说:“赵大哥较之从前,倒是变了许多。军中艰辛,想来这几年赵大哥吃了不少苦。”
吃了多少苦,赵眠觉已经不想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何况,就算再苦再累,他也不会把这些告诉她去。
赵眠觉微颔首道:“行军打仗,吃些苦也是正常的。”他似是不想过多的说自己的事情,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唐细身上。
他黑漆漆的目光盯着人看,面上平静,问:“方才伯父都与我说了,我真没想到,魏融他竟会做出那种事。”
忽然提起魏融来,唐细猝不及防,面露尴尬之色。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的
确心中恨魏融,但后来有了郭俭、有了太子,她也渐渐把魏融给忘了。如今魏融过得好不好,她并不关心。曾经魏融是不是对不起过她,她也不甚在意了。
她笑笑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何况,我如今身份尊贵,太子也十分疼爱于我,我过得很好。”
赵眠觉一双鹰眸紧紧盯着人看,其实凭他对她的了解,她说这样的话,他是不信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会不了解她吗?荣华富贵,并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她向往的,只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那东宫再奢华,也只是一个奢华的鸟笼。
若她真有求富贵之心,当初就不会在魏融毁亲另娶后匆匆嫁一个甚至连身份来历都不明的平民布衣。嫁郭俭,或许她是心甘情愿,但嫁太子,她绝对不是。
“我只想问太子妃娘娘一句。”他忽然开了口,“若当初知道那个人就是太子殿下,娘娘还会嫁吗?”
若当初她知道郭俭便就是当朝太子,她当然不会嫁。
唐细心中是有答案的,但这种答案她却不能说出来。所以,面对赵眠觉的问题,她只能说:“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我信天。”
赵眠觉紧抿着唇耷拉着眼皮睇着人,没说话。其实她没肯定,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细如今是有夫之妇,分寸她还是懂的。虽然二人少时以兄妹相称,但却并非真正的兄妹,所以,她和他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唐细道:“赵大哥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想必劳累,不若先去小憩片刻。”
赵眠觉看出了她有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一想她如今的身份。也不愿她为难,便抱手告辞。
赵眠觉离开后,秋意朝他远去的背影望去一眼,唏嘘道:“奴婢真没想到,这赵公子,竟然如今一跃成了退敌的功臣。”从前的赵眠觉,不过就是个小混混,军中呆了几年,如今跟变了个人一样。
唐细小声冲秋意说:“莫要瞧不起人,赵大哥以前也不错的。”
秋意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起来:至少比魏融少爷好很多。
太子隐在月亮门外有些时候,直到赵眠觉走远了,他这才现出身来。方才是唐老爷亲自陪他一道过来的,不过,他眼尖,老远瞧见了廊檐下太子妃和一俊挺男子站在一起说话后,就随便寻了个借口将唐老爷支开了。
第063章
这个俊挺男人是谁, 太子已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方才他一来,唐家就已经把赵眠觉的事情告诉了他。
赵眠觉乃是此次北伐大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服役的几年中, 屡立奇功。这回随北伐军归来, 自然会得父皇一份丰厚的恩赏。若论功行赏,他怕是得为首功,父皇也屡次在他面前提过此人,似乎对他十分满意。
从今往后,这京城里,自有赵眠觉的一席之地。
从前他虽与太子妃玩笑过,拿这赵眠觉说过事儿, 但却没想过,这个赵眠觉,当真对太子妃有意。方才他虽然没有与太子妃说什么越过身份的话, 但他看太子妃的眼神, 是不对劲的。
太子心中什么都瞧得清楚,但面上却不显丝毫, 只负手缓缓踱步往廊檐下去。
唐细瞧见了, 忙笑着迎过来。提起裙子,拾阶而下,走到人跟前了,笑意盈盈的朝他屈身子行了一礼。
太子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粉面,想着她方才说的话,笑容颇有几分敷衍。唐细倒是没看出什么来, 只招呼着一边已经往这边跑来的两个孩子说:
“也玩了挺长时间了,快去洗手去,一会儿开饭。”
唐悦和义天玩够了,跟太子行了礼后,开开心心跑走了。秋意见太子在,也识趣的退得远远的站着,给两位主子留有足够的空间。
唐细今儿心里十分高兴,所以,不管什么时候,眼角眉梢始终都带着笑意。她站在太子跟前,娇娇悄悄立在风雪里,见太子始终不说话,她就睁着那双雾蒙蒙水意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
太子心里有那么点生气,但抵不住她突然的温柔的讨好,太子只能暂且把那点气性压制住了,只伸手去拉过她手来攥在掌心,触到那份冰凉,他蹙眉:“手这么冷,也不晓得去屋里呆着。”
唐细任他攥着自己的手道:“臣妾高兴,喜欢站在外面看他们玩。”
太子倒没再指责,只是拿自己温厚的手漫不经心给她暖着。唐细也不是粗心的人,见太子这般温柔体贴,倒拿眼睛悄悄去偷瞄她。
太子感受到了她偷偷投落过来的目光,倏的抬眸看去:“你一有的玩,倒是高兴。是不是在暗示孤,以后多多放你回家来。”
这个唐细可不敢想,这回太子能奏请皇后许她回家小住两日,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心也不贪,不敢过多奢求。
唐细笑着说:“能回来见到爹娘和大姐小妹他们,臣妾是的确很高兴。但平时过的也很开心,有太子殿下在,我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你倒是会说话。”太子不信她的话。
他也知道,若是当初她知道郭俭就是当朝太子,她想必会离得远远的。她原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倒是被他困在了这座金子做的牢笼里。
说起来,倒是他的不是了?
可当初他问过她,她自己也说她是愿意入东宫的,他也不算强迫她。
太子留在唐宅吃了饭,饭后陪着一道去了陆府。从陆府回来后,已是傍晚,太子与唐家人道别。
道别前,也叮嘱了两句:“你家既有外男在,便少往外院跑。孤明儿随时可能过来,若是叫孤瞧见了,你自己看着办。”
太子知道他指的是赵眠觉,忙大喊冤枉:“我和赵大哥什么都没有。”
若吃魏融的醋,她还能理解。但吃赵眠觉的醋,她真的是冤死了。
太子却冷哼,一副并不想听她解释的样子。
“孤方才可提了那位赵爷?”他狡辩。
唐细心里也气,鼓着腮帮子,只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太子抬手就捏了她脸一下,算是惩罚。
唐细不甘示弱,回嘴说:“殿下既是不放心,不如留下来不要走了。殿下这般急着要走,肯定是想趁臣妾不在的时候,去宠幸她们几个。臣妾知道的,殿下天天对着臣妾,也是厌烦了。”
太子被气笑了道:“孤若想宠幸别人,还用得着你不在吗?”
唐细撇嘴:“殿下就不能嘴上让一让臣妾吗?非得说赢臣妾你才开心。”
太子倒被这话堵得回不上话来,他一时沉默着不说话,倒也有些反省自己的意思。太子走后,尹氏却把女儿拉到一边去说话。
“细儿,你竟敢这样与太子殿下说话。”方才太子与女儿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她站在一边,都捏了把汗。
虽说是夫妻,可太子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太子于她来说,先是君,之后才是妻。也是太子如今宠她,不计较,若是日后过了新鲜劲,不再喜欢了,冷落了,必然会翻起旧账来。
唐细自然也知道刚刚那样说不好,可她还是想尝试争取一下的。尝试着不拿他当太子,只当他是郭俭,是普通人……她其实还是奢求着可以过以前那种生活。
但她也清楚的知道他是太子,知道娘的告诫是对的。所以,当被母亲训的时候,唐细也答应了下次会改。
虽说能回娘家小住两日很开心,但过了那股子开心劲儿后,漫漫长夜里,她倒是失眠了。从前安寝都是她和太子两个人,如今一个人反倒是不习惯。既然睡不着,唐细索性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猜度着太子此刻会在做什么。
她觉得,今夜她不在东宫,郭昭训或许会把握住这个机会。而如今既然太子和淑妃已经撕破脸,郭昭训想来也不会再虚伪的藏着掖着了,可能会来个大招。只要能骗得太子宠幸了她,就有可能诞下皇嗣,只要诞下了皇嗣,母凭子归,那么,她日后在东宫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而此刻的郭昭训,确实如唐细想的一样,早早备了汤羹,亲自送去了太子的书房。但人却没能进得去,被万德全拦在了外面。
“昭训娘娘,殿下有吩咐,他在忙,暂时谁也不见。”
郭昭训倒也有手段,便笑着回说:“既然殿下这会子在忙,那我便先不进去。等殿下忙完了,我再进去。”
万德全笑着道:“外面风大,天又冷,娘娘回头病倒了可怎么是好?”目光落在一旁侍婢手中提着的食盒上,万德全提议说,“娘娘既然是送夜宵来的,不若奴才先收下,一会儿殿下忙完了,奴才定会告知殿下这是昭训娘娘您送来的。”
郭昭训却不肯给:“殿下日理万机,那般辛苦,我们这些做姬妾的,在风雪中站一会儿又算什么?不碍事的万公公,你也去忙吧。只是,殿下若是忙完了,你可得去通报一声。”
外面风这么大,如今又是腊月了,万德全还真怕这位小主子会生病倒下去。虽说不得太子宠,但好歹是淑妃娘娘的侄女儿,有淑妃撑腰啊。
这位小主子是个厉害的角儿,万德全没办法,只能亲自去禀明太子。
太子伏案忙碌着,头都没抬一下:“让她回去。”
万德全望着书案后面的那个紫衣矜贵的男子,回得小心翼翼:“奴才劝了,可郭昭训不肯。看来,
郭昭训今儿是非见着太子一面才肯走了。”
闻声,太子倒是停了手中的笔。抬眸朝外面的方向看了看,复又提笔继续忙碌起来,只漫不经心丢下几个字:“那就让她等着。”
“是,殿下。”万德全退了出去,也如实把太子的话告知了郭昭训。
他以为这会子郭昭训该死心了吧,可他真低估了这个女人的手腕,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狠心程度。没想到,她还是笑得柔柔的,只答说:“既是太子殿下让我等着,我更不能走了。”
万德全没办法,也不再管她。可见她真就在外面站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他又担心起来。
不得已,硬着头皮又去请示太子。
这会子太子也忙完了,丢了笔,正颇为疲惫的捏着眉心。闻声,默了会儿,然后说:“那就让她进来吧。”
第064章
郭昭训在外面的风天雪地里足足站了有大半个时辰, 整个人早冻得瑟瑟发抖失去了知觉。但她心中除了怨愤和嫉恨外,此刻倒也颇有那么点兴奋, 这种兴奋, 是她就是要跟太子无理取闹而太子却拿她没办法的兴奋。
只要淑妃还得宠一日, 哪怕太子再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都没关系。左右她的境遇再坏,也不会比眼下还要坏了。
她宁可让他恨自己,也不愿自己在他心里一片空白提不上名号。因为恨,也是一种变相的牵挂。
风雪里站一个时辰算什么?她就不信了,太子当真铁石心肠, 他能不管自己死活。
郭昭训正这样想着,万德全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郭昭训也不说话,脸上也僵硬了也难再笑出来了, 只瞪着眼睛看着万德全。
万德全走近了, 弓腰道:“殿下唤昭训娘娘进去。”
闻声郭昭训松了口气,甚至早冻得僵硬了的嘴角还能轻轻扯了一下, 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
“多谢公公。”她有气无力的跟万德全道谢。
可才迈开脚准备往前走, 脚下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万德全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娘娘,您可小心点。”万德全笑声阴恻恻的,颇有些敷衍的意思。
郭昭训虽冻得浑身发僵,但也无大碍。迈开步子后, 亲自提着食盒往太子的书房去。
她进去的时候,太子已经从书案后面挪至了窗边的炕上。见她来了,太子淡淡道:“这么晚了,郭昭训还候在孤的门外,昭训有心了。”
外面很冷,但屋内烧着炭盆,十分暖和。一进屋来,郭昭训便跟活了过来似的。
她先走近太子行了礼,后才回他的话:“妾是殿下的女人,哪怕再晚,伺候殿下都是应该的。”
太子侧眸睇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这样的话,他想吐。
从前倒不曾这般厌恶,只是近来越发看透了她。只要一想到这般温柔善良的皮囊下装着的是一个满怀算计,心机叵测的肮脏灵魂,他便觉得反胃。
他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此番瞧着面前的这副姿色平平的皮囊,总觉得她实在丑陋。但心里虽然这么想,太子倒也没过分的把这份厌恶表现出来,只淡漠道:“既是把夜宵送了进来,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