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可以确定, 刚才那个白衣刺客是子佛无疑了。
最开始她推门进入的时候, 双方都没有看清面容, 子佛不知道进来的人是阿善, 阿善也并不知道裹着白色斗篷潜入王府刺杀的人是子佛,于是两人那惊险的一幕全靠修白挽救, 说起来, 修白其实是救了她两次。
因为第二次子佛忽然止住攻击,是因为听到修白喊了她的名字, 也正因如此, 他的停顿才会使阿善袭击成功, 而阿善那一簪为了保命,是用了全力。
终究是她伤了他。
“小白!”在玉清扶着阿善起身时, 修墨快步走到了修白身旁。
虚弱的白衣少年此时半个身子跌落在榻外, 因强行运气导致体内毒素迅速蔓延。现在的他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 被修墨扶起身后,他吃力的抬了抬眸,恰好看到阿善匆匆走了过来。
“你,没死……”修白气若游丝,声音几近没有。
刚才的情况过于危机,阿善没想到他会伤成这副样子,原本稳定的局面被突然打破,她眼看着修白大口大口吐着黑色浓血,一时间慌乱无比,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你没死,我却要死了。”修白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挺到现在,如今见阿善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其实他如此舍命不是为了救阿善,只是想保护自家主子安好,但显然他已经无法开口解释了,张口时又一大口黑血吐出,他现在本应该疼痛的厉害,然而因为青萝深入骨血,他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体里宛如灌入泥土,僵硬又麻木。
“不,我死不了,你也不能死。”阿善不管不顾的帮修白擦拭着脸上的污血。
修墨随着阿善照顾了修白一段时间,很清楚这血中带毒寻常人触碰不得,他张了张嘴刚要阻止,阿善就出声命令他们:“出去,你们全都出去。”
修白如今已经耽误不得了,眼看着他眼皮越垂越低即将闭上眼睛,阿善强迫自己稳定下来,低声吩咐着:“玉清速去清波园,在我卧房的柜子底下藏有一个白色包袱,你去把它给我拎过来。”
“还有你。”
她扫了修墨一眼,“你去药房,把所有能看到的药材小瓷瓶全都搬到这里来,能止血的单独分出一类。”她边说边推着这群人往外走,“守住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里,快走快走,这里一个人也不准留!”
到了危机关头,阿善没有过多思考的能力。
再怎么说修白都是因为她才导致重伤,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在所有人都轰出去后,阿善紧咬住唇瓣在手腕上割了一刀,有一个秘密除了子佛谁也不知道——
阿善的血可以解毒。
当初那一个月在佛岐山的折磨,阿善几乎是被子佛当成药人中毒试毒再中毒,受伤的伤口被无数种药材浸泡渗入,最后一次阿善顶不住奄奄一息,说不清到底是因多次的试药,还是因为子佛为了救她给她服用了用他的血液喂养出的千年血炼莲,总之自那之后阿善的血液就和常人有了不同。
大多数时候,阿善的血就如同上等灵药,可以压制毒性。她的血虽然能解毒,但并不是能解百毒。
“……”
容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南安王府的气氛森然安静,他脚步不停径直朝着修白所在的院落走去,此时修墨就守在那里,玉清在一旁抱住忽然从草丛中蹿出的雪兔,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一大半要‘归功’于它。
“怎么回事?”容羡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被精卫守住的房门,刺客进府时他刚好离开,坐在马车内那瞬间的疼痛感几近让他窒息,很显然府内是出了大事,这大事还和阿善有关。
说起来这事儿修墨和玉清都逃不了责任。
王府内的暗卫布防全都由玉清负责,在这种严密森严的监控下,刺客竟然还能来去自如,实在是打脸行为。至于修墨,自修白重伤回来后他是主动请求照看的,然而照看来照看去他竟然让修白和阿善险些都死在这里,两人互看了一眼,全都跪在了地上。
“你们可真是给我长脸了。”
容羡平静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眯了眯眸轻弯嘴角:“到底是何等厉害角色,才能在你们二人眼皮子底下安然逃离?”
说着他抬步向着阿善所在的房间走去,修墨跪的笔直脑袋垂的很低,玉清手指动了动,他想起前不久阿善交代的不准任何人靠近,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人悄悄按住。
这里的侍卫虽然是奉阿善的命令守在门外,但最终听从的还是容羡,所以当容羡靠近时他们自动让开谁也没有阻拦,而屋内的阿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阿善为了保住修白的命,放血放得实在是太多了。
根本就来不及处理手腕上的伤,她在和着人参给修白喂了自己的血后,又拿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大穴位,等这一切弄完她紧绷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虚弱的跪靠在榻前,疲惫感袭来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阿善险些陷入沉睡,并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了。直到她自己染满血迹的袖口被一只冰凉的手腕握住,她忽然惊醒,抬头间直接抵入了身后人的怀抱中。
“怎么回事?”容羡只知道刺客逃了,并不知道阿善把他刺伤了。
他还以为她袖子上的那片血迹是她自己的,正要撸起来查看,阿善就对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血。”阿善太累了,高度集中精力后体力消耗过大,她现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容羡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在他的记忆中,阿善向来充满活力很吵闹,就算是最畏惧他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不如此刻轻小。不由就抬手帮她抚开颊上的碎发,他自身后把人揽入怀中,微低下头凑近她:“你说什么?”
阿善缓了口气,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也顺势靠在了容羡怀中,扯着他领口的衣服又小声回了一句:“我说,袖子上的血不是我的。”
温温痒痒的呼吸拂到他的耳畔,好似什么脆弱的小动物,容羡搂住她柔软的腰身把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他轻声嗯了一声,薄唇不小心擦到了她的碎发。
“那这里是怎么回事?”视线一转,容羡的目光落在她割伤的手腕上。
那伤痕很是新鲜,就连涂抹在上面的止血药都未吸收尽。阿善刚才是太累了没来得及包扎,她没想到容羡会忽然进来,如今被他一通质问找不到掩饰的借口,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发现容羡抬眸看向了榻上的修白。
已经陷入深度昏睡的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也正因如此,他饮了血的唇瓣殷红显眼,容羡眸色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冷着嗓音:“你把你的血喂给了他?”
阿善没想到容羡这么敏感,她睁大了双眸,不等解释,容羡像是又回忆起什么,深深看着她:“在青山时我们被刺客围杀,那时我因中毒昏迷,你是不是也喂我喝了你的血?”
容羡反应力与智商高到惊人,他很快就猜了出来:“……你的血能解毒?”
“……”阿善已经被他吓得哑口无言了,她顿了好久才结结巴巴解释:“不、不是的,我的血只是能压制大部分毒性,我……”
阿善明明是做了几件好事,此时却慌得不行。她不傻,知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对她而言就越危险。
“你可真是个宝贝。”容羡打断了她的话,说不明是夸还是嘲讽,轻捏了把她的脸颊。
阿善实在是太累了,为了抢救回修白她已经身心疲惫,本以为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在对上容羡时她发现自己更累了。
眼前忽然一黑,眩晕感袭来时她一头栽到容羡身上。
大概是平时接触的多了,现在容羡在面对忽然扑过来的阿善已经没有那种排斥躲避感,他任由阿善靠着他将人从地上抱起,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似没骨头般将头一歪,睫毛动了两下乖巧闭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
阿善再次醒来是当晚的深夜,修白如今的情况拖不得,她短暂的晕眩缓解后,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
身上染血的衣服已经被妙月换下了,阿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暗色床帐,而她的身边冰凉又空荡,并没有容羡的身影。
白天发生的事情宛如做梦,阿善直到一觉醒来都觉得有些恍惚,她张开自己的手掌愣愣看了很久,当时她就是用右手握着簪子刺入子佛的胳膊,那用力的程度都能让她听到皮肉被穿透的声音,鲜血喷溅而出,阿善清楚,那时子佛大概会很疼吧。
【知道我为什么总爱用青萝吗?】
不由牵扯出旧时回忆,阿善似乎又看到了曾经穿着艳红袍服的少年,他笑起来散漫又妖异,阿善至今都记得有天子佛从山下回来,他长长的拖地红袍因血染成深黑,他一回来就摊倒在云殿正中央的圆形祭台上,掏出青萝粉洒在了自己受伤的位置。
他说他最爱用的毒就是青萝,因为它可以让疼痛的人失去知觉。
与阿善不同,子佛天生百毒不侵,青萝是唯一能让他身体产生反应的毒,却同样毒不死他。
……
白衣刺客形如鬼魅,他侵入南安王府时身染异香,靠近他的人皆会陷入昏迷。
阿善清楚这个白衣刺客就是子佛,同时她也看得出来此次子佛前来就是为了刺杀修白,可她却想不出原因。
她呆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修白醒来时,曾有次说过是一名白衣斗篷人追杀他给他下的毒。如此看来无论子佛是不是嘉王,那么他都极大可能是嘉王那边的人,又忆起曾经顾惜双曾提起过的宫廷秘事,阿善更加倾向于子佛就是嘉王。
想事情想的头疼,阿善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她总是这样,明明每次都说着要忘记子佛不再靠近他,然而每次她一遇到子佛的事就会乱了分寸,最为可笑的是,如今她还不能确定子佛就是嘉王,而且这些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阿善无奈的笑了笑,书中这些权势中心的事本来就不是她该牵扯的。
她低下头,视线不由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之前的画面记得依旧清晰,思绪忽然一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坏了!
阿善抽了口凉气,想起自己从佛岐山带来的包袱落在了修白那里。也不知容羡这大晚上的是去了哪里,她看了眼外面的月色,决定趁着他不在,赶紧把包袱拿回来。
第39章 无情夫君九
阿善自从嫁入南安王府后, 一直将自己的包袱小心藏着,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情, 今夜南安王府过于肃静。阿善提着一盏灯笼推开门先往书房那儿看了一眼,见那处漆黑一片, 显然容羡并没有在那里。
他去哪了?
阿善有些疑惑,她站在门边左右看了看, 决定快速把自己的包袱拿回来。
“你说刺客会用毒?”才走到修白的小院门口,一道冷寒的声音就穿入她的耳中。
有人颤巍巍回复道:“经属下调查, 凡是刺客所过之处皆有异香, 等暗卫察觉到时,已、已经来不及……”
“你们每次任务失败都有这么多借口?”
有人很快打断他的话,接着院内陷入诡异的无声,四周静悄悄的连喘息都突了出来, 阿善想离开已经晚了, 她的脚早就踏入了院门,脚步声引来院中央的华袍男人抬头, 与此同时,阿善看清了院内的情况,黑压压跪了许多人。
“如此没用我要你们有何用”
“下去领罚。”
后排的一队人领命退离, 其中一名暗卫在路过阿善时,阿善明显感觉他松了口气, 还对着她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感激??!
阿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你来干什么?”有人在院中央放了把梨木雕花椅, 此时容羡就坐在那儿。
不同于阿善半夜醒来披着外套而出,容羡是未曾安寝,见到阿善,他将胳膊支在了木椅扶手上,有些懒惰的往后一靠,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
阿善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审人,瞥了眼地上仍跪着的几人,她支支吾吾:“我就来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容羡似笑非笑,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会勾人似的,整张脸在月色下很惹眼。
好在他并没有追问,而是将目光移到下方,前排跪着的几人中,玉清和修墨都在列。“查到刺客踪迹了吗?”
这话也吸引了阿善的注意力,她紧张时就喜欢抓衣摆,于是牵扯到了手腕上的割伤。
“属下无能。”回答的人是修墨,“刺客的血迹出了南安王府就寻不到了。”
“那可看清他的面容?”
修墨握紧拳头,喉咙有些发干,“没有。”
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最没用的一次,那白衣刺客行踪莫测,别说是追他,他们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又怎么可能看清他的面容。
阿善在听到这里莫名就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很平静,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对劲儿的情绪,直到前方正在说话的男人语调忽然一转——
“你似乎很高兴?”容羡勾了勾自己的衣袖,问这话时波澜不惊的没什么起伏。
阿善的心咯噔一颤,匆忙抬头时直接与容羡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确定这话他的确是问的自己,然而阿善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她看穿的。
“我没、我没有啊。”阿善唇瓣有些发干,目光乱扫时她发现修墨也侧头朝她这儿看了一眼,里面的审视意味十足。
白衣刺客入侵王府时,唯一与他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只有阿善与修白。只是如今修白重伤未醒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修墨默了一瞬,其实修白现在清不清醒都提供不了多少帮助,因为阿善才是那个与白衣刺客接触最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