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钟老头带她走过的路线她还记得,唐意撒开腿往林爷爷家跑去。
开门的是张奶奶,一见唐意便露出亲切的笑,“小意来啦,进来坐一会吧,老林出去给你打印租房合同去了,马上就回来。”
唐意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眼,却没进去,问道:“钟爷爷没来吗?”
张奶奶有些惊讶,“他没来啊,我以为他要跟你一起来呢。”
唐意心里不自觉咯噔一声,“您知道钟爷爷家住哪儿吗?”
“七号楼102,就是我们背后那栋楼。”
唐意脱下背上的书包,放在门边,“张奶奶,我书包先放您这儿,等会来拿。”说着旋风似的转身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希望钟老头只是睡过头了……
到了钟老头家门口,唐意大力拍了几下门,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里面的声音。没听到应答也没有脚步声。
人不在家?还是……已经无法应答?
她俯身观察了一下门锁,是双面叶片锁芯,能开,但是需要的时间比较久,而且现在手边没工具。
唐意果断放弃开锁,转身跑出楼道,绕到楼背面。一楼的房子自带小花园,花园一面靠着楼房,另外三面围着两米高的围墙,墙面表面用水泥找平,直上直下的,不好攀爬。
她视线左右一扫,瞄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子后轮上了锁,但是锁的是后轮,前轮能动。
唐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手抬起后轮,另一手握着车把固定方向,把自行车拖到围墙下,调整角度放好。
后退几步,吸气,助跑,踩着二八大杠攀上围墙。手臂力量不够,唐意靠着助跑的惯性把腿也甩上去,很没形象地爬上墙头。
膝盖和胳膊肘蹭粗糙的水泥墙面上,火辣辣地疼。唐意顾不上这些,踩着后院堆积的杂物跳下围墙,扑到后门处。
后门也是锁着的,旁边各有一扇窗户,左边窗户对着客厅,右边窗户正对着卧室。
唐意趴在卧室窗户上往里一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正正洒在床上,映照出床上紧紧蜷缩成一团的人。
“老钟,老钟!”唐意大力拍着窗户叫了两声,钟老头毫无回应。
唐意跳下窗,视线环顾一圈,从杂物堆里瞄到一把木凳子,拖到窗边,双手举起,用力砸在窗户上。
玻璃质量不错,唐意现在这具身体力量欠缺,砸了足足四下,玻璃才终于碎裂开来,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近距离发生这样剧烈的声音,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唐意放下椅子,踩着它翻过洞开的窗户,趟过一地碎玻璃扑到床边,仔细检查钟老头的情况。
老头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双手抵在胸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唐意手指紧紧贴住钟老头颈侧,察觉到脉搏的跳动,另一手探向人中,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有自主呼吸,不是猝死,看症状像是急性心肌梗塞,暂时不需要心肺复苏。对钟老头的情况做出初步判断后,唐意没有轻易挪动老头的身体,而是来到客厅,用座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停在楼下。
钟老头没有家人,唐意充当临时家属跟着上了救护车。
急救室大门在唐意面前关上。周围突然寂静下来,唐意双手插兜靠在墙上,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擦伤、和翻窗时被玻璃茬子划出来的伤口,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兵荒马乱,这都什么事儿啊。
因为送医及时,钟老头没有生命危险,唐意刚去护士站包扎完,钟老头就从急救室出来,转到普通病房。
病房是双人间,另一张床位的病人不在。
唐意坐在钟老头病床边,一手撑着下巴,略带惆怅地看着病床上憔悴了许多的老头。
“医生以为我是你孙女,给我好一顿教训。说你年纪大了,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居。”
钟老头傲娇地哼了一声,嗓音虚弱,“你又不是我孙女。”
“对,你孤家寡人没孙女,就只能我挨骂。”唐意嘴上不留情面,手上动作温柔地用湿毛巾给老头擦手,“医生说了,送来得及时,还在6小时黄金治疗时间之内,建议尽快进行支架手术。造影检查结果马上出来,你看是做手术呢,还是等黄金治疗时间过去、心肌彻底坏死,然后慢慢吃药熬日子?”
钟老头吃力地翻了个白眼,“你就直接说让我做手术呗。”
“我可没这么说,”唐意耸耸肩,把毛巾丢回盆里,“先说好,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替你垫了住院费,手术费我可交不起。”
“我卧室衣柜下面有个夹层,身份证和存折都在里面,”老头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密码在客厅台历最后一页。”
唐意嘶了一声,“你是不是过分信任我了?”
老头又白了唐意一眼,别过脑袋,不再说话。
唐意叫来主治医生,沟通了手术的事情,回钟老头家拿存折、取钱、交费,折腾完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趁着钟老头做手术,她去张奶奶家取了书包。
夕阳西下,病房里亮起了灯,钟老头从麻醉中醒来,看着在床边看书的唐意,好半天,才终于开口。
“要不……你租我的房子?”
唐意投以疑问的眼神。
钟老头清了清嗓子,“医生不是说了,我不能一个人住吗……而且,术后也得有人照顾。”
“所以,我不仅得给你当护工,还得付房租?”唐意似笑非笑。
“想什么呢,”钟老头翻了个白眼,过了片刻,正色道,“其实一开始你说找房子,我就想问你来着,当时想着你一个女娃娃,让你跟我住一起,非亲非故的,你大概不愿意。”
“那你现在怎么又觉得我愿意了?”
钟老头这次没有傲娇,诚实道:“患难见人心。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很多事情就看淡了。你要是有顾忌,大不了我们去办个领养手续。”
“别,”唐意敬谢不敏,“领养手续就算了,我一点都不想被领养。”
以为她拒绝,老头偏过头生闷气。
唐意语带笑意,“咱们谈笔生意。我给你养老,你让我住你的屋子,怎么样?”
钟老头努力压住嘴角的弧度,问道:“你真不介意跟我这么一个孤寡老头住在一起?”
唐意看向窗外,视线飘忽,半晌。
“我拿存折的时候看到你跟一个人的合照,照片背后写的名字是……唐竣,”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因为这个名字加速的心跳,保持语气的平静,“你对我好得出奇,是因为这个人吗?”
钟老头并不惊讶她看见了照片,甚至可以说,他让唐意拿存折的时候,就存着让她看到照片的心思。
“对,你跟他,有点像……你要是再胖点,白一点,就更像了。”他的目光悠远,像是穿过层层时空,看到了炮火纷飞的年代中,那个影响了他一生的师长(注)。
唐意表情平静,课本遮掩下的手却攥得发白。
当然像啊……那是从小拿她当亲妹妹疼爱的堂哥……
原来,她死了以后,他走上了她曾经的路,去完成她未尽的理想啊!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牺牲了。”
……
唐意成了钟老头的房客,自然不能再租林爷爷夫妻俩的房子。但是,她又给自己发展了一份副业:
二老把房子交给她打理,每月支付五百元劳务费。
林爷爷和张奶奶可以放心出国,不担心房子无人打理,而唐意有了一项固定收入,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钟老头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唐意自己一个人去搬了家。房东很爽快地退了押金,走之前,她对唐意说:“走了也好,你这样的人,不适合住在这里。”
小唐意的东西很少,用她来时带的破旧行李箱一股脑儿装起来,一趟就搬完了。
搬进钟老头的房子,唐意的生活终于平静下来,每天带着课本去病房陪护,引得钟老头的病友天天拿唐意刻苦学习的事儿教训自家儿孙。
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兰英国际高中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