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初秋,昼夜温差很大,这具身体本来就在感冒,之前又被那几人泼了一身的凉水,在唐意交换过来之前就已经在发高烧。
唐意右手搭上左手的脉搏,她不懂中医,但是学过基本的医学常识。这具身体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必须尽快去医院。
但是唐意还是没动。周扒皮如果没追到紫月他们三个人,一定会再回来盥洗室检查,她现在行动不是很利落,出去反而容易被撞个正着。
她盘腿在马桶盖上坐下来,轻轻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恢复体力,一边随手把杂物往满口堆,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多久,门外果然再次响起脚步声,唐意停下手上的动作。盥洗室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人一间一间推开隔间,检查里面是否有人,很快就到了唐意躲藏的隔间。
门被往里推了一下,刚推开一条缝便被搭在门后的拖把挡住,紧接着,外面的人又加大了力气推了一把。
门被卡住没推开,但是却让唐意用各种杂物搭在门后的架子噼里啪啦东倒西歪,寂静夜色中,碰撞声如同惊雷炸响。
在这片巨响中,唐意拨倒了污水桶,桶底一点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污水从门缝下面泼了出去。
唐意听到一身“哎哟”,随即推门的力道消失,匆忙的脚步声远去。
等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唐意才挪开杂物,打开隔间门走出去。
离开盥洗室之前,唐意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衬衫被体温烘了半干,已经不再透明,但是被扯掉的扣子却无法立刻复原。想了想,唐意重新钻进隔间……
兰英高中东侧围墙被誉为自由的阶梯,因为这里毗邻废弃思学楼,人迹罕至,墙外又是无人的小巷,是翻墙逃学的最佳选择。
前赴后继通过这堵围墙奔赴自由的学生甚至给墙面凿出了深深浅浅的、用来踩脚的坑。
此刻,“自由的阶梯”外侧墙根下站着两个少年。
红发少年将黑发少年抵在墙上,手里一把蝴蝶、刀转出残影,流里流气地开口,“大半夜的咱们在这儿遇到也算缘分,小胖子,借我点钱花花?”
被他叫做小胖子的黑发少年并不小,相反,他比红发少年还要高出一个头,至少一米八。身形肥胖,但胖得很喜庆,白皙嫩滑的皮肤显得他整个人像刚出锅的白馒头,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气息。
论块头,他比红毛更魁梧,但是他却毫不抵抗地任由红毛将他抵在墙上,脸上一片淡漠,如同大火燃尽后剩下的冰凉余烬。他像是没听见红毛说话,一双眼睛出神地看着红发少年手中的蝴蝶、刀,好似那冰冷锋利的刀刃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
红发少年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侵犯,转刀的动作停下,刀尖对准黑发少年的脖颈,咬牙恶狠狠道:“胖子,你聋了吗?听不见老·子说话?钱包拿出来!”
他的表情和时下流行的港片□□混混很像,凶狠得十分浮夸,模仿意味过于浓厚。
黑发少年并没有被他故作凶狠的表情吓到,也没有因为被刀锋抵住脖子而露出丝毫惊慌,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放松的笑,然后,仰头,前扑,让自己脆弱的脖颈撞向雪亮的刀锋。
红发少年吓了一跳,急忙后撤,却已经晚了。刀口锋利,黑发少年的脖子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渗出,顿时打湿了少年白衬衫的领子。
“靠,你有病啊?”红发少年慌了神,他连抢钱都是新手上路,从来没有发展成杀人犯的“远大”志向。
好在他收刀收得快,刀锋并没有割破动脉。
遇上个想死的神经病,红发少年也没了打劫的心思,四下里看看,想着趁没人发现赶紧溜之大吉,结果一抬头就对上墙头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女生。她骑坐在墙头,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看她下半身的格子裙样式,似乎是这所贵族高中的校服,但是她上半身穿得很奇怪。
白衬衣下摆塞在裙子里,外面套了一件看着像老头衫的紧身背心。
内衣外穿?超人?
骑在墙头的当然就是唐意,她离开盥洗室后选择和周扒皮相反的方向走,然后就见到一面很适合翻的围墙。只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翻到一半没了力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墙头,恰好就看到那个白馒头似的少年撞向刀锋的一幕。
继红毛之后,黑发少年也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头来。
对上他死寂如枯井的视线,唐意微微吃惊。
这种眼神在她生活的时代很常见,他们被那个扭曲黑暗的时代碾压得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解脱。正是因为被这样的眼神触动,唐意才会选择走上救亡图存的路。
墙头风凉,唐意被冷风一吹,脑子又眩晕了几分,眼前发黑,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劳驾,搭把手。”唐意对下面两位少年招招手。
红毛站在原地没动,反而是黑发少年动了,他垂着头往唐意的方向走了几步,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踩上去。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唐意踩着黑发少年敦实的肩膀落地,替他拍去肩膀上的鞋印,手下的触感很不错,像刚出锅的馒头,暄软温热。
唐意有点饿了。
“谢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黑发少年似乎察觉到她在生病,抬眼瞟了她一眼又飞快得垂下视线。
唐意看向拿着刀的红毛,寒暄似的问:“打劫呢?”
红毛被她自来熟语气影响,条件反射地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表现有损形象,炸毛似的喊:“关你屁事!你少管闲事!”
他重新拾起自己的打劫大业,抬起蝴蝶、刀指着唐意,刀锋上还残留着黑发少年的血。
“钱包拿出来!”
唐意还没动,眼前多出一道身影。黑发少年沉默着侧身挡住唐意,从兜里掏出黑色的钱夹丢过去。
唐意略微惊讶地看着他雄伟厚重的背影。明明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却会忍不住帮助他人、保护弱小。这是个把善良刻进骨子里的人。
她抬脚绕过黑发少年,走到迫不及待打开钱包数钱的红毛面前。
出手,夺刀。
红毛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是什么练家子,又被钱包里大量现金迷了眼,毫无防备。从他手里夺走武器对唐意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等红毛发现手里刀没了,惊讶抬眼,恰对上一道飞速刺来的刀光。
那刀光太快,一往无前,握刀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一瞬间,红毛被无形的杀气笼罩,仿佛被狮子盯住的兔子,失去了控制身体的力气,连躲避都做不到。
杀气,红毛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杀气。不是他们平时互相叫嚣威胁,外强中干的那种架势,而是真正的杀气。红毛有种小动物面对危险的天生的直觉,他觉得这个瘦猴似的女生真的会杀了他。
刀尖稳稳停在红毛两眼之间,微微陷入皮肉。一滴冷汗顺着肌理滑落,渗入刀尖抵出来的坑里,蕴出几缕血丝。
唐意感觉头更晕了,怕掌握不好,真把人捅了,她收回胳膊,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挽了个刀花,把蝴蝶、刀收起来。
夜风拂过,红毛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刀尖应该冲着敌人,而不是自己的同胞,记住了吗?”
手上的钱夹落地,夜风吹过红毛被冷汗浸透的身体,他打了个冷战,心底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听到那个女生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杀人狂魔。他其实没听清内容,但也不敢问,只一个劲地点头,表示你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好,然后一步步后退,见她没有追杀自己的意思,撒腿就跑,连散落在地的钱都没想起来捡。
唐意感觉两只眼皮有千钧重,一直在往下坠,她转身,搭上黑发少年宽厚的肩膀,“知道医院在哪儿吗?”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点了点头。
“劳驾送我去医院。”
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