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狼狈过。
她的剑被吾随风砍断了,一道口子从右肩延伸到左腹,脏器外露,血水喷涌,流出的血染红了身下大片土地。
这九年来,她师父每次和她打架都是冲着致命处砍,剑剑狠戾,毫不留情。
今日尤甚。
吾随风从林中走出来,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长剑,对着被他断剑重伤的徒弟道:“再不爬起来,可是会死的。”
雨越下越大。
因为失血过多,吾心现在浑身无力,连体温都在一点一点被剥离。
吾心心知,再这样下去,她不是会被吾随风砍死,就是会因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溃烂而死。
她操纵着唯一能动的神识,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回春丹服下。
丹药入口,霎时一股暖流从口中流入四肢百骸。血慢慢止住,伤口开始愈合,不一会儿身上就只剩下一道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
丹药是个好东西。
吾心撑着半截断剑站起来,又吞了一枚生血丹,面无表情的咀嚼。
“下次动作快点,敌人可不会给你吃药的时间。”
看到吾心重新站起来,吾随风长剑一挥,又是一道剑气扫来。
“哗啦啦!”
突然,周边的落叶凌空飞起,汇聚成盾护在吾心身前,堪堪挡下这一击。
原是吾心知道自己无法用剑挡下这一招,所以用了神识控物之法。
“嘭!”
叶盾与剑气相撞,爆开的气流冲荡着这一小片树林。
吾随风长发凌乱,衣袍猎猎,几乎在气流荡开的一瞬间就逼至树下,却见树下只余一滩血水,吾心早已先他一步藏匿了起来。
吾随风笑了笑,打不过就跑,还算聪明。
下一秒,一股浩瀚的神识从他的泥丸宫中涌出,一息之间就笼罩了整座小云山。
神识笼罩之处,世间万物皆无所遁形。
刚利用符文逃到山腰的吾心感受到这股神识,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祭出法阵。
“嘭!”
却见法阵爆裂开来,吾心脸都白了——果然,是神识绞杀!
专修神识者有一称谓,名曰识修。识修有一大技,名曰神识绞杀。
简单来说,只要你的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就有机会侵入对方泥丸宫绞灭其神识致其死亡,更有甚者可以直接绞灭肉身。
强如后者如她师父吾随风。
吾心毫不怀疑,只要她露出破绽让她师父有可乘之机,那么她绝对有幸能被这股神识绞得连渣都不剩。
因为她师父信奉,人只有在生与死的决斗中才能得到质的提升。
如果你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不好意思,那是你的问题。
神识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吾心手上不停的结出法阵,在法阵与神识的爆裂间隙艰难求生。
她不敢也不能用神识对抗,用神识去攻击一个神识远比你强大的人,那就是在找死。
而且毫无意义。
“嘭!嘭!嘭!”
山腰处不停响起爆炸声。
而远在山顶之上,一个满身脏污的瞎子老头正坐在竹屋里,他面前放着一只黑色的钵形容器,里面隐约传来一些虫子爬动的沙沙声。
屋内漆黑一片,老人怜爱的抚摸着器体,就像抚摸着什么稀世珍宝。
突然,钵形容器里传来“吱”的一声急促尖鸣。
瞎眼老头见状,拿过身旁的匕首在手腕上一割,见血后,一股甜腻腻的腥气在竹屋里弥漫开来,鲜红浓稠的血液流下,滴入钵形容器里。
那声急促的尖鸣瞬间被安抚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密集的沙沙声。
瞎眼老头怪笑两声:“吃吧,多吃点。你一定要长得比吾随风那只幼蛊还要好……”
听着外面的爆炸声和嚣喧雨声,瞎子老头不耐烦的敲着桌子,低声自语:“打了这么久,磨磨蹭蹭的!你到底是想让她死,还是不想让她死?”
外面,面对尚在苦苦挣扎的吾心,吾随风眸底涌上些许不耐。
“为什么不用灭神阵?”
“只要祭出灭神阵,你就能重创我的神识,你也不必再如此苦苦挣扎。”
“凭你的体力又能坚持到几时呢?你要知道,再这么负隅顽抗下去,你早晚会被我的神识绞成渣。”
“所以啊……”吾随风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快用灭神阵。”
“不要。”
吾心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咬牙一声不吭。
吾随风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拒绝,好奇道:“为什么不要?我可是要杀了你啊。”
他往前迈出一步,转瞬间缩地成寸,只一步就跨到了山腰。
风雨晦暝,吾随风飘在吾心头顶三尺之上,垂眸,表情晦涩中带着几分茫然。
与其说他是在说服吾心祭出阵法,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血缘至亲都有可能反目成仇,你唯一能相信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是如果死了,你就连自己都没有了。所以啊,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让自己丢掉性命?”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记得,我一直都是这么教你的。”
“所以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要?”
“杀掉想杀你的人,这多正常啊。”
确实很正常——如果忽略掉勾引她出手的人是她师父的话。
吾心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还是懂的。谋杀亲师这种事,极其不孝且丧尽天良,这放在任何时候都该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她不想成为那种被她唾弃的人,于是吾心死咬牙关,坚决不为所动。
“杀人也是要分人的!你是我师父,所以我不能杀你!”吾心坚持。
“轰!!!”
这番话也不知道触碰到了吾随风哪根脆弱的神经。他极轻极慢的眨了下眼睛,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哦,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随着他一掌压下,小云山范围内的所有神识全部聚拢过来,如大山般轰隆隆砸向吾心。
面对如此可怕的神识威胁,吾心不急反笑,甚至能腾出一只手来擦去唇边血迹。
她暗暗兴奋道:来了!
只见这股神识在碰到吾心的那一刻竟然如同流云般飘散开来。就像有第二个人在控制一样,慢慢汇聚成一个蛋壳形状的防护罩,在吾随风略微惊讶的表情中严丝合缝的把吾心护在里面。
吾心揉了揉因为神识使用过度而隐隐作痛的脑袋,对着头顶神色不明的她师父扯出一个笑:“师父放心,死不了。”
吾随风心情晦涩,护住吾心的那个护罩,上面的神识确实是他的没错。但是他不记得自己有教过她神识反控之法,也就是说,这是吾心自己琢磨出来的。
了不起的创举。
但面上依旧冷笑:“你打算在这壳子里呆一辈子?”
“当然不是。”吾心一本正经道:“你说过,在打架的时候如果不能杀死也不能困住对手,那么困住自己,让自己免受伤害也是可以的。再说了,我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了,当然不会在壳里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