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桃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连忙握紧了手里的笔,埋头开始做题。
这天夜里,应老奚的要求,卫韫独自去见了老奚。
只留下谢桃和孟黎春坐在餐桌前吃饭。
孟黎春来得突然,甚至还用外卖软件点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但那么大一桌子菜,却只有谢桃一个人在认认真真地吃饭,孟黎春拿着筷子,始终食不知味。
“桃桃,你就不好奇他们会说些什么吗?”最终,孟黎春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端了手边的那杯奶茶,却是拿起又放下。
谢桃闻言,抬头看她,“好奇啊,”
她端着碗,嘴里咬着一块肉,声音模糊,“但是奚叔也不让我去,好奇也没用……”
孟黎春或是第一次,竟觉得手里的奶茶也不香了。
她的目光好似停留在虚无缥缈的地方,那双美目里的神情复杂,且缠裹着不易察觉的几分苍凉。
他愿意见卫韫,却始终,不愿意见她。
谢桃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春姐姐,你……”
“你叫我什么?”孟黎春却忽然打断她。
谢桃不防被她打断,手里还握着筷子,她望着孟黎春的那张冷艳动人的面容,有点迷茫,“我不能……这么叫你吗?”
孟黎春拧着眉,那张方才还流露出些许难过之色的面庞这会儿竟又什么都看不出了,“你可别把我叫年轻了!”
“啊?”谢桃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叫年轻点……不好吗?
更何况,她眼前的孟黎春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容颜。
“你叫闻奚什么?”孟黎春问她。
“奚叔啊……”谢桃老老实实地答。
“那你就得叫我婶婶你记住了没?”孟黎春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
谢桃望着孟黎春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还从来没有停过这样画风清奇的要求。
叫姐姐不满意,非要她叫婶婶……
“桃桃你快啊,快叫我一声。”孟黎春却捧着脸,眼含希冀地望着她,唇畔始终带着笑意。
“……”
谢桃觉得自己有点张不开嘴。
“你快叫我啊桃桃!”孟黎春等得有点着急了。
谢桃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一个拿葫芦的金角大王似的,面前站着一个非要让自己叫她一声的孙行者。
“春婶婶……”谢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孟黎春在听到她这一声“婶婶”的时候,她立刻扬起笑脸,高兴地应了一声,“诶!”
“这才对嘛桃桃,你就得这么叫……”
可是笑着笑着,孟黎春的那双眼睛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染上了泪意。
然后谢桃就见她一伸手,一小坛酒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问谢桃喝不喝。
谢桃记着卫韫的话,就摇了摇头,“我不喝了。”
她眼见着孟黎春连喝了三杯,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春……婶婶,你和奚叔到底是什么关系?”谢桃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到今天,终于算是问了出来。
“你不是都猜到了?”孟黎春一手撑着下巴,又端着酒杯往嘴里灌了一杯。
谢桃注意到,她握着酒杯的姿势,以及喝酒时稍稍仰头,眉眼微垂的细微动作,都与老奚相差无几。
像是一个人,在习惯于模仿着另外一个人。
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留住曾经的那人。
“那,你和奚叔之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谢桃有点说不上来他们两个之间给人的感觉。
就好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他妈要是知道为什么,”
孟黎春在听见谢桃的这句话的时候,骤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摔,可那激动的神情却未持续片刻,她的眼眉便又松懈黯淡下来,仿佛眼瞳深处的光芒也在顷刻间陨灭无痕,“我就不至于耿耿于怀这么些年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她和闻奚之间,究竟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呢?
数百年来,孟黎春从未参透这其中的玄机。
当年年少无知,她作为一个穿越者,降落在了一个最混乱的时代。
而有关于那个年代所有的文献资料在她所在的未来世界里,不过只有几片残页。
她生性嚣张恣肆,于是在爱上那个温柔的少年时,她也从未有过一丝退却。
便是连“黎春”这个名字,也是他给她的。
黎春是他赠的小字,就在数百年前某片杏花林里的那个春日。
孟黎春早已快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从他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将自己,活成了他口中的黎春。
也是在他死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把自己,逼成了疯子。
作为一个在科技年代里生活过的人,作为已经习惯了人人平等的和平社会里成长起来的人,那样一个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年代,带给她的有无数血腥的警醒,还有身为一个未来时代的人却永远没有办法战胜这个尊卑大于一切的封建社会的深重绝望。
闻奚死在天下人的唾骂声中,但那骂名,终是旁人强行加注在他身上的不实罪名。
他生来孤苦,半生浮萍。
活得煎熬又痛苦,便是连死,也是在千万人的侮辱谩骂声中背负着不属于他的枷锁死去的。
那个世上,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没有人在意他的清白。
或许便连他自己,都不曾在乎。
否则他也不会一意孤行,在那个风雪盛大的夜里,偏要回到那权力漩涡的中心,去做他父兄手中的棋子。
但是,她在乎。
她爱他,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刻。
他的父兄利用他,害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让他死在了梁王宫的宫门前。
以最惨烈血腥的方式,被处以极刑。
“我费尽心机把他从梁王宫里救出来,他却偏要回去……”
或许是喝得醉了,孟黎春多年未对人吐露的心事,在这一刻面对坐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时,竟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的曾经。
她的眼泪来得很突然,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谢桃见了,连忙抽了纸巾,走到孟黎春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递给她。
孟黎春却始终懒懒的,也没伸手去接。
她像是整个人都陷在了过往的那许多的回忆里,不知何处是出处。
那个风雪凛冽的夜里。
被她一直捧在心头,小心喜欢着的年轻公子,在面对她横在他脖颈间的剑刃时,竟不顾剑身的锋利,擦出一道血痕的同时,也亲吻了她。
那是孟黎春这一辈子,唯一一次被他亲吻。
她威胁他不准回梁王宫,她威胁他不准踏出那个门一步,否则她就杀了他……她威胁他,要他逃出梁国,远离纷争。
可那许多的威胁之语,却都在瞬间,被他以吻封缄。
孟黎春的那颗心,仿佛这半生,都没有像那时跳得那么快过。
“后来,他死了……”
孟黎春笑着笑着,又掉了眼泪,“就死在我的面前。”
她望着谢桃,抓着她的手,“他,他的手臂被砍掉,头颅也被人毫不犹豫地砍下来,血就那么流了一地,所有人都看着,所有人都在骂他,那么多人都在拍手称快……我忘不掉,我这辈子,永远都忘不掉。”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齿缝发颤,那双眼睛里已经浸了些红色的血丝。
他的死,就像是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骨髓深处,刮骨则痛。
“春婶婶……”谢桃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起这些事情,心里也有些难受,她只能试探着伸手,用纸巾去替她擦眼泪。
“然后,”
孟黎春说着,忽然又笑起来。
她的神情竟多了几分癫狂,一时笑得不能自已。
“我忍了三年,我用了三年,杀了他的兄长,他的父亲,所有害了他的人,我都杀了……一个都没有放过。”
孟黎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杀的公子羡,竟会是历史注定的在夷朝之后统一六国的铁血帝王。
公子羡是夷朝之后的历史线最重要的一环。
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于是历史混乱更迭,开始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奔流不回,甚至让原本完整的一个世界开始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她的故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