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她动了动嘴唇,眼圈儿里又憋着泪花,她说,“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好了……”
听着女孩儿稍稍哽咽的声音,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了那么多“贬低”他的话,他的眉眼,却莫名的越来越柔和。
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终于有了几分融化的迹象。
在听到她说的这些话时,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便好似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
不曾动过心吗?
卫韫以为,自己理应是从来都不曾动过心的。
但此刻他内心里难言的情绪却始终令他无法平静。
他以为自己足够清醒,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实则,或许从他对这个小姑娘生出恻隐之心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同整个郢都的贵女全截然不同,卫韫从未遇见过如她这般的姑娘。
话痨,多事,且不知矜持,不讲礼数,还贪嘴。
但同时,她却也是一个为了朋友,敢付出所有,且不求丝毫回报的姑娘。
在她与人发生争端,险些没了性命的那时候,卫韫记得自己曾问过她,怕么?
她只是答:“我没想过那么多。”
在和她的来往之间,卫韫很清楚,她实则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姑娘,对于他人来讲,她从来都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但也偏偏是她,让卫韫见识了她出人意料的勇敢。
卫韫并不知道她的那个世界究竟遵循着怎样不同于他的世界的所谓规则,但他也察觉到,似乎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对女子是没有太多束缚的。
当他知晓她似乎过得很拮据的时候,从她的字里行间,他大抵也清楚了她为了生活而付出的所有努力。
卫韫也曾颠沛流离十年之久,见惯世态炎凉,世间丑恶,他也很清楚,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到底有多么的不易。
同他一样,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韫几乎从未听她提起过家人。
她从不依附任何人,也从来不肯接受过多的馈赠,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韧。
于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地,也变得可以容忍她的话痨,甚至于还会为了她的一时口腹之欲,便将齐明煦的厨子要到了国师府。
这便已经很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即便是早有察觉,但他却总是刻意回避。
后来与她失去联系的这些天,他也不可抑制地想了许多。
而有些事,终究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但像是一个身在无尽永夜里行走了太久的过客,有那么一瞬,他竟也开始憧憬起那一片天光水色。
于是当初瞬息间的恻隐之心,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渐渐的有了变化。
“可我听见了。”
他的声音落入星盘,清晰地传至她的耳畔。
就在这样漆黑的深夜,就在四周无尽的寂静之间,这位好似从来都冷静无波的年轻公子,竟也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脱口而出。
下一瞬,他整个人呆立在书案前,临着重重灯火,临着窗棂外拂来的夜风阵阵,他垂眼时,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指节忽然收紧,那支毛笔被他在顷刻间硬生生地折断,落在书案上时,溅起石砚里的浓深墨色,沾染在案上的信纸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亲口说出的话,怎可轻易收回?”
当他清冷的嗓音传来,落在谢桃的耳畔的时候,她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呆愣了。
“谢桃。”
在昏暗的房间,她坐在玻璃窗前的书桌边,听见他那样清晰地唤了她的名字。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
那一瞬,她呼吸凝滞,忽然的心旌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谢桃:拉黑!必须拉黑!
卫韫:你试试看:)
第31章 视频通话(捉虫)
“谢桃。”
她听见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说,“亦或是,你的喜欢,是那么轻易便可收回的?”
像是身在无边的梦境里似的,谢桃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收紧,声音莫名地有点发干。
“我却与你不同,”
“我当日所说,今日仍旧作数。”
或许此时此刻,她之于他而言,虽有几分心动,却仍未到达多么深刻的地步。
毕竟,他们说起来,本就是从未见面的两个人。
但这份朦胧的情思,却也做不得假。
或许也正好是因着未曾见面,他们之间便留了更多的余地,以至于他当时恻隐之心既起,自此便一再蔓延至深。
若她一开始当真是那般真切地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人,或许,他便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毕竟,这世间加注在他身上的所有煎熬苦痛,早已经深透刻骨,使得他难以再对任何人放下防备。
他也从不喜欢,任何人的忽然靠近。
若谢桃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若她和他之间,未曾隔着这枚铜佩,隔着这漂浮的星盘,或许他便不会动那份恻隐之心。
许是每一个深夜的寂静,又或许是他很清楚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于是在她对他的莫名信赖中,他不知何时,竟然渐渐地少了几分防备。
甚至有时在过分疲累的境况下,他看着她的信件时,亦会莫名地放松下来。
卫韫活了二十二年,还从未对谁动过心。
或许是因为他难以放下的防备,又或许是因为受他的父亲影响。
曾经他以为,儿女私情,便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但谁能想到,他此时此刻,却为着这个姑娘忽然的退却而心生烦躁。
此刻,一切都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而他卫韫,也从来都不是那种不敢面对之人。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放纵自己的内心。
即便他并不知道,隔着时空界限的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有没有未来,但此刻,他却忽然想任性一次。
就这么一次。
这半生,他从来踽踽独行,而此刻,他竟对这个女孩儿心生期盼。
他希望,这个抉择,是对的。
而彼时的谢桃,在听见他说的话时,她瞪大一双哭得已经泛红的杏眼,呆愣在那儿,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谢桃?”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卫韫眉心轻蹙,又唤了她一声。
岂料这一声轻唤后,他便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哭声。
不同于之前的隐忍压抑,这会儿她直接哭出了声。
卫韫乍一听她的哭声,先是一怔,随后他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怎么又哭了?”
谢桃哭得打了一个嗝,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抽泣着说:
“我,我觉得……我在做梦,我就是在做梦对吧?”
卫韫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她忽然吃痛似的叫了一声,然后他就听见她哽咽着说,“不是做梦啊……”
“怎么了?”他问。
“我掐了一下大腿……”谢桃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还吸了吸鼻子。
卫韫闻言,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谢桃好像听见了他极轻的笑声,脸上有片刻烧红的温度,她有点窘迫,喊,“你笑什么!”
“傻。”
他轻轻地叹。
谢桃原以为,从这一天夜里开始,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刚刚拥有的男朋友,就会永远地走丢了。
但,她没有。
这一夜,谢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睡着的,反正躺在床上,她和手机那端的卫韫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渐渐地没了声响。
烛火已经燃了大半,卫韫眼眉间已经染上了几分疲态,漂浮的星盘里,再没有女孩儿的说话声传来,但他却听见了她浅浅的呼吸声。
偶尔,还有几声梦呓。
他甚至听到了她无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
也不知为何,这夜卫韫始终未曾入睡,他就坐在书案前,听着女孩儿的呼吸声,直到天光乍破时分,他方才将书案上的铜佩拿起来。
于是刹那间,浮动在半空的星盘消失,而她的呼吸声也在他的耳畔消失。
他握着手里的那枚铜佩,久久凝望着,直到门外的卫敬忽然敲门。
“大人,您该上朝了。”
卫韫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