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萧玦当然是记得的。
那日,是他第一次见风挽月。
她说,如果她嫁给他,就让她的未来夫君天天吃糠咽菜、种田耕地……
萧玦走到她面前,迎着阳光看她:“幸好,我没有让你吃糠咽菜。”
“嗯。”风挽月含笑:“所以,你还是很优秀的。”
萧玦挑眉:“本郡王还可以更优秀!”
风挽月弯了眉眼。
当着她的面,萧玦踢掉长靴,把裤腿挽至小腿,又把衣袖挽起。
瞧了一眼明媚春阳,萧玦道:“本郡王下田了?”
“去吧。”风挽月声音很轻。
萧玦拎了几提捆好的秧苗,光着脚,下了靠近石桥边的那块田。
人一入水,涟漪荡开,波光粼粼。
满身风华,比春光还要明媚。
昔有凤凰,非梧桐树不栖,非竹子果实不吃,非甘甜水不喝……
曾经大越千恩万宠的世子,褪下锦衣华服,摘下金冠玉佩,也可喝清粥、穿粗布衣。
素爱干净,依旧可以光脚下田,在水中插秧苗。
岸上,风挽月收起笑。
这时,萧晟也抱了小宁儿走来。
姣姣带了婢女,撑了伞。
一家三口站在一块儿,幸福都似乎要溢出来。
“弟妹。”
萧晟和姣姣走近,笑着跟风挽月打招呼。
风挽月含笑:“日头有些晒了,怎么把小宁儿也抱出来了?”
一看见她,小宁儿就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婶婶……抱抱……”
风挽月笑着接过小宁儿:“宁儿,又长个头了。”
姣姣柔笑:“她一天要喝三次奶,还要吃肉羹、鱼粥……
不长个头,光长肉了。”
“小孩子,肉嘟嘟的才可以。”风挽月轻举了小宁儿:“是不是呀?”
小宁儿被逗得咯咯笑。
一旁,萧晟已经弯腰拖鞋、挽裤腿和衣袖。
萧玦抓着一把秧苗,冲他道:“别挽了,脱了得了!”
“那不能!”萧晟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现在是做了爹的人,要给孩子树立好榜样!”
“得了吧!”萧玦催道:“赶紧的!今儿不把这片田的秧苗插完,不准吃饭!”
望着一大片田,萧晟差点傻眼。
他三步并作两步,扔了鞋子,跳下田去。
萧玦被溅了一身泥水,气恼道:“萧景茂,你行不行?”
“我特行!”萧晟抬起袖子给他擦脸:“我都当爹了,嘿嘿……”
萧玦:“……”
他怀疑,萧晟在内涵他不行。
毕竟,他没当爹。
萧玦丢了一提秧苗,恼道:“少说话,多做事!”
萧晟接过秧苗,嘿嘿笑。
不多时,赵骞也来了。
一身粉色衣袍的赵公子,手里还抱了一摞话本:“长熹,景茂。”
“下来玩。”萧玦朝他招手。
赵骞心动,又有点害怕:“我娘说,田里有水蛭,会钻进皮肤里吸血……”
“放屁!”萧玦抬脚给他看:“你瞧,哪里有水蛭?”
赵骞哽着脖子:“我娘还说,这个时节,田里有水蛇和蜈蚣……”
萧玦笑了。
他抬头看着河岸:“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听你娘的话?”
赵骞脸红:“我娘也是为我好……”
“行。”萧玦挥手:“快回家找你娘去,别在这里耽搁本郡王干活儿。”
赵骞哪舍得?
他心一横,挽了袖子:“我来帮忙插秧。”
说完,他转身看向风挽月:“郡王妃,方便借根绳子么?”
风挽月含笑逗他:“子旭,你穿成这样下田,不怕回家被你娘骂?”
赵骞脸红得近乎滴血。
他害羞道:“我其实经常跟我娘对着干,她不会骂我的。”
风挽月哭笑不得。
她招手,叫了青枝:“绣房那边,有几套多做的粗布短衣。
你去取一身,让赵公子换上。”
青枝点头:“赵公子,请跟奴婢走。”
赵骞开心道:“谢谢郡王妃!”
语罢,乐颠颠地跟着青枝走了。
回来时,萧玦和萧晟已经插了两行秧苗了……
萧玦伸手比划:“赵子旭,那一片,都归你了。插不完,不准回家吃饭。”
赵骞开心地下田:“好!”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第一天,一片田只种了三分之一。
晚上,萧玦嚷着累。
天才黑,他就洗白白,爬上了风挽月的床。
风挽月沐浴出来,床就被霸占了一半。
她拢了衣领,低声叫他:“萧玦?”
萧玦没应。
好看的眉眼,轻皱着。
大约是有些困,呼吸声有点儿重。
烛光里,风挽月眉眼柔软了不少。
她吹灭蜡烛,轻巧地上了床,在萧玦身旁轻轻躺下。
被子还没掖好,一只滚烫的大手就自腋下穿过,紧紧桎梏住她的腰。
隔着薄薄衣衫,她都能感受到萧玦滚烫的体温,还有他指腹上的薄茧。
曾经,他的手指比她的还要嫩。
风挽月拉起他的手,把脸贴上去。
这一刻,无比踏实。
忽然,一声轻叹,自头顶传来。
风挽月抬头看去。
萧玦没有醒。
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在睡梦里都要叹气。
兴许,是京城的战火纷飞。
兴许,是萧璟的病态仇恨。
总之,他不开心。
风挽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挪了挪,在萧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入睡。
梦里,春暖花开,盛世太平。
……
第二日,萧玦照常下田。
而萧晟和赵骞昨日弯了一天的腰,今天闹着腰疼难受,起不来床。
清晨,水还有些凉。
萧玦梳着高马尾,穿着昨日的粗布短衣,衣上因为打闹,染满泥泞。
弯了腰,认真低头插秧。
他一动,长发就随他而动,发丝落入水中,随水波轻轻摆动。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落寞而又孤寂。
他本不该如此。
风挽月拎了茶水,站在田边:“萧玦,过来喝杯水再忙。”
萧玦抬袖擦了额头汗珠,抬头,笑得灿烂:“马上就来!”
说完,飞快地插着手里的秧苗。
风挽月蹲在田边。
她问:“萧玦,你知道吗,你在田里栽种秧苗的样子,别有风姿。”
萧玦眉头一动,得意地问:“你是不是发现,本郡王越落魄,越有魅力?”
风挽月:“……”
这人,真够自恋的。
不愧是萧孔雀!
她浅笑生辉,语气认真:“萧玦,想回京城吗?
如果你想回,我陪你打回去,好不好?”
回京?
听到这两个字,萧玦从田里直起腰。
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他抓着秧苗,难得地严肃:“这一去,我就是乱臣贼子了,你要想好。”
风挽月笑:“你是乱臣贼子,我就是乱臣贼子之妻。
你不觉得,很般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