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呢……”
我不知所措,连脑子里都懵得一片空白。梁兄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同样也怔在了原地。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也是最显而易见的猜测……
我立刻快步向那里走去,没几步后又变成了小跑。似乎听到梁兄在身后喊我,可我不管不顾,也无心去听,满脑子里都在请求上天不要给我一个可怕的噩梦。
正在这时,那里忽然从地底传出了一道破水而出的哗啦声。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了,像被阳光炙烤的大地一般。有一道低沉的嘶吼陡然从前方深坑昂然窜出,振荡着我的耳膜。
但即便是恶魔即将出世,也不能阻拦我半分的步伐。
“小乐!快走!!”
这道大喊依旧没能拉回我。梁林则鸣从身后扑来,一把将我抱起。他却掉头就跑。我扭转着头,睁着眼,目睹着离天娇刚刚还在的地方越来越远。
“天娇!!”
大地上,山谷里,响彻着的,是谁的撕心裂肺?
可下一刻,模糊的远处,有一抹鹅黄色从那地底升了起来。我擦去眼中泪水,瞪大双眸聚焦而去,却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正凌空悬浮起。
她低埋着头,无力地垂搭着四肢,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那样,不省人事地,温顺地,出现在这片世界上,出现在我心里。
“是天娇啊!快回去!救她啊!”
梁林则鸣闻声回头望去,没有理会我的拼命挣扎。他单手夹着我,马不停蹄地,直奔向远离这里的未知黑暗。视野颠簸摇晃,腰也被梏得太紧,我的肚里翻江倒海,索性吐了出来。
所有发生得太快,不过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梁兄带我已经逃到了小树林里,他把我放下来,不停向我道歉,可我根本没在意他说的什么,踉跄着跑到树林边界。身心忽然好疲惫,我撑在一棵老树干上,抬头怔怔地望向那个方向。
那一抹鹅黄色依旧在那儿,好像在等着回去我救她,悬浮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她就那样孤零零地飘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啊。潸然泪下,已经心痛得不能呼吸。
梁林则鸣自身后走来,一把抓住了我。
“原谅我……”他说。想甩开他的手,可我抽噎着,心里并不是真的失去理智。“我知道……只是,我恨我自己。”强压下一切,我平静地告诉他。
不愿让他伤心难过,也不愿自己软弱无助。
究竟是什么,要抓住那么可爱毫无威胁的天娇。望眼欲穿,那地底深坑里,终于火光大涨,有什么庞然之物,正要呼之欲出。
可形未显,一道我和梁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陡然冲出,回荡于整片旷野:“多亏了你们……要突破这一层桎梏,还真的不容易。”
“枯骨老道!!”
我静静地听着,对于他的出现,无惊无惧,似早有预备了一般,连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却是梁兄,他大惊失声,目眦欲裂,根本不敢相信、承受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终于,伴随着耀眼如日的火光升起,一道影子从地底浮出地平线来。那是一只全身都由猩红火焰化成的狼,真正由火里涅槃重生的狼。它凝聚成人形,双足踩空,降落到地面上,以一股摄人心魄的王者之姿,藐视众生。
枯骨已然不是人了,又像是它已经不是狼了。我和梁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与我而言也只是那么一瞬。无论他是人是魔,是妖是兽,都与我无关,只要他能将天娇还给我。让作为姐姐的我,做到应该做到的。
“枯骨老道!求你放了我妹妹!!”我圈住嘴,竭力嘶喊,只因怕他听不见我的哭求。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对那份可笑情愫的耿耿于怀。
他听见了,也没有听见。他将天娇隔空摄来,置在自己的身边,一只窜着火焰的狼手伸向她的脸庞,指爪在耳间轻轻划过。一缕青烟飘然而出,被他弹指扑灭。
他侧过肃杀可怖的狼首来,遥望着我,冷漠得没有温度:
“你过来,我就放了她,否则……”他另挥手,一团熔炎射出,打在地上,瞬间熔化了一片血土,连蒸汽都不曾挥发。我不敢想象它击中天娇的样子,
没有一丝犹豫,我毅然决然地就向他迈去。我的命又何尝会珍贵……死了便是死了,就当圆了多年前的梦。一个没有自己的梦。
梁林则鸣拼死拦住我,但这次自己并没有再让他左右自己的意志。当已走近他们,不过半百之距,身后天空忽然划过呼啸,一道残影从天而降,砸落在我面前。一把污黑缺损的古老菜刀,插在地上,阻断了我的前路。
我抬头回望,只见好色老头站在六翼螳螂之上,正向我疾速俯冲来,我惊愕看着去而复还的老头子,他却是一脸怒气,开口冲我大喊道:
“小子你还欠我半本花瓶梅呢!往哪儿走给我上来!”
六翼螳螂转瞬即至,我反应过来正要夺步逃跑,却被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土柱顶上半空,他一把将我抓在手里,甩到了螳螂背上。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天娇已经没救了!”
待我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蓦然听到的便是他的喝斥。风吹得刮面,呼啸大作,我急忙低头望去,却见自己已经身在数十米高空。
地上那道猩红的人影在嗤笑,在对被带走逃离的我嗤笑。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匆忙!”
枯骨老道笑喝震天,随即将昏迷不醒的天娇挥上了夜空……
“难道要置你们的同伴死无葬身之地吗?!”
“姐姐……你在哪儿!”
她醒来了,抬起头,迷糊地望着自己悬在高空,吓得哭了起来。她看到了脚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枯骨,也看到了已经停到了梁林则鸣身边的我们。
她怔怔地看着我们,看着我呆滞在了原地,和她遥遥相望,却无动于衷地没有救她的行动。我们三人都是这样。她强忍着恐惧,可她只是个小女孩,怎么会不害怕,白皙的脸庞刹那间无声泪流。
她用那柔情的双眼凝望着我,有一瞬间,我看见她满怀了希望。这片刻里,她犹豫着,回忆着,眼里的光,渐渐随风冷却。她的小嘴轻启,像是在说,“救我……”
天娇,妹妹……
可当我眨落模糊了一身鹅黄纱衣的泪水后,见到的却是一团熔炎自地表飞出,直袭向夜空中瘦小的人儿。
天娇听见了声音,也低头看见了那道比她身体还大的火球,正朝自己急速逼近。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低头看着。
我永远不知道,在那一瞬息间,她会想到什么,看到什么,是终究还是错过的韩栋元,还是这般无能无助的我,亦或是脑海一片空白,亦或是回顾自己的一生……
但她没有多看,抬起了头来,倔强地紧抿着嘴唇。尽管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栗,那打结的长发,脏脏的纱衣,花脸上抖落的泪水。
但她仍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跨过千山万水,留下一道长情地呼唤,往后余生,千百轮回,在我的耳畔久久回荡:
“——姐姐!!”
夜空中明亮如白昼,一团火焰四散开来。像极了江南城过年的烟火。
山谷里刮来了一阵大风,将那漫天飘零的弧火,吹散了余温,化做我们瞧不见的灰烬,温柔又决绝地,带向了远方。
我已经忘了树林里如何喊杀震天的,忘了那群去而复还的土匪强盗们,如何成一个个为后人开辟未来的英雄,前赴后继地消失在那一片片火海里。
伤痛令我几欲昏厥,伤痛令我无法昏厥。
瘫倒之后,我被谁抱在了怀里。一路颠簸在黑暗中,穿过身边无穷无止的骚乱,被平躺在一处温暖的大床上。而后,伴随着凌乱的风声,熟悉的交谈声,世界逐渐安静。
在这样的惬意里,我终于可以安心地陷入沉睡了,追随天娇而去。但昏昏噩噩之时,一道声音突然响彻在我的脑海,惊散裹紧我的漫天黑雾:
“小屁孩现在还想着睡觉?!吞天童子里的你不救了吗!”
他的话打得我当头闷棒,猛然一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
李虫来,他的生命还在……我怎能就这样一蹶不振?!当我顶着狂风站起来时,发现自己正盘旋在高空。好色老头和梁兄正在我的身前两侧,无声地,俯瞰着整片已化作火海的大地。
我没有惊动他们,因为底下场面触目惊心。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断于耳,整个战场入目所见,更是惨绝人寰,宛若人间地狱。
密密麻麻被燃烧的人或马,到处都是东逃西窜,到处都是焦尸黑骨。有不少人顶着盾牌迎火冲向枯骨老道,即便浑身都被火焰吞噬了,仍勇往直前,直至最后悄无声息地倒在行军路上。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又会回来,但这真的与送死无异。没有人可以在这一刻还能理性看待,无处动容。哪怕他的心只要还有一点温度,哪怕我知道他们的不甘心、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
——生命如草芥,死而化烬土,在脚下这片土地上正悍然而悲壮地诠释着它真正的蕴意。
孤峰大神忽然在我脑海中传音,他满腔愤慨,大喝道:“让我出去,又不是幽冥玄火,老子来试试能不能收了这小子!”
当我正惊之际,却又见到梁兄抬手,忽然遥指山谷后方的密林,兴奋地大惊道:
“是庞家双煞!他们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