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飞雪!”
梁兄和我惊诧不已。
眼前这个身着护卫队黑衣甲,正对着众人微笑的温和男子,不正是当初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被韩兄叹称为“抹油大仙”的逃兵嘛!
“你!你不是……”我指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喔,这不是耿乐吗?少许不见,换了衣服我还差点没认出你。”南国飞雪本温文尔雅,此刻竟油腔滑调,又对我道:
“我知道姑娘想说什么,逃走只是我的障眼法而已,不然如何召集更多战力与枯骨老道决一死战?”
说着,他就走到树林边上,看着还在闲庭信步走来的枯骨老道。“喔,这就是枯骨老道?没想到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对了,你们聚在这儿干嘛?”
他莫名说着,蓦然回首,又莫名一问。
“呃……”“这个……”“只是……”
我们一行人面面相觑,连好色老头也拉不下老脸说要逃命了。倒是梁兄忽然反问他道:“飞雪兄,不知你身后跟来的大动静,究竟是……”
南国飞雪却笑笑不说话,转而继续有点深邃地盯着枯骨老道。
终于,那声势浩荡的轰隆声愈加逼近,大地更是振颤得愈加强烈。我们听到了愈加清晰的各类嘈杂人声,还有各类马儿的蹄声与嘶鸣。
树林深处,黑暗里人影渐现。视线所及处,不断有人骑着烈马冲出黑暗,绵延一片,络绎不绝,竟仿若千军万马。他们或挥舞长刀枪斧,或挥舞各色大旗,肆意吆喝呐喊间,更是战意高昂,有股所向披靡的冲锋之态!
梁兄看得呆住了,怔怔地走上前去。我也是,任谁都想不到,来者的援军,竟然是广场上那群本是来给枯骨老道朝拜的强盗土匪们!
这里何止数百,黑压压一片,有些没马的还跑步后到,累得满头大汗,转眼间,树林里就聚集了起码上千人!
一片喧嚣之后,伴随着人马的站定,树林里亦渐然平静。从人群里汇集出数十人,朝我们走来,皆不怒自威,自带气场,无疑都是各个山寨的头领,前列之中赫然有梁兄的父亲金毛狮王,他的二叔刀疤男亦紧跟其后。
南国飞雪迎向他们,点头示意后,领头站在他们身前,对我们说道:
“诸位,我借故离开之后,本欲独自前往寻找枯骨老道,但行至沼泽里,却碰巧听到几个形色可疑的护卫队员交谈,说已在大会道场内布置毒气阵,欲直接抹杀各山寨所有头领和主要人物。”
说及此处,他掩嘴咳嗽一声,神情实在痛心疾首。
“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师傅自幼便一直灌输给我的正义理论。我豁然开朗,弃暗投明,思前想后,便决定杀回道场,只因为两千多人的性命,远比枯骨老道一人之命重要!”
振奋人心地说完,南国飞雪又转而面对所有土匪,展臂高呼道:
“枯骨老道就在眼前!兄弟们,不愿做奴隶的兄弟们!我们该怎么办?!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们又该怎么办?!”
——“杀!!!”
——“杀!!!”
震耳欲聋间,所有人高举武器,异口同声地誓师!
我真是……简直了,大受鼓舞之间,对南国飞雪,这位人畜无害的演讲高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他说的做的真假如何——的确是有些让我不敢相信,但最终的成效就在眼前,这就足够了!
南国飞雪抬手招呼战现场安静下来,道:
“各位兄弟,枯骨老道的确很强,然而他再强,也不过孤家寡人!此刻有这几位筑基境高人在此,讨伐大业拭目可待!不过此前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容我和几位高人先商讨一番灭敌大计!”
说完,他就昂首阔步,带着尴尬的我们走到树林外的空地上。
“梁兄,你看我做得如何?可惜还有一半土匪贪生怕死,否则此番场景,还要壮观翻倍。不过,这三位如何称呼?”
梁兄把铁哥、好色老头和天娇挨个介绍完,南国飞雪诧异过耿老头的结丹境修为,可眼见远处的枯骨老道视若无人地逐步逼近,他又赶紧问起了当前的状况。
自然,他问这话时脸色可绷得很紧,毕竟面前的大地早已一片废墟,满目疮痍,之前战斗的惨烈可见一斑,也定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听梁兄说到枯骨老道结成玄丹,南国飞雪更是亡魂皆冒,差点没掉头就逃。
还好我在一旁示意他淡定下来,毕竟后面那么多眼睛盯着。
铁哥望了眼他招来的上千后援,壮哉之余,实在是有些无奈,同他一样,我们也是有些如鲠在喉。“你让他们一起讨伐枯骨老道,实在是有送人头、当炮灰的嫌疑!罪大恶极!”
最终,还是我忍不住指了出来。我时刻注意着梁兄的神色,发现他一直眉头紧皱,陷入痛苦矛盾之中的表情太直白了。因为他的父亲二叔,甚至是山寨里朝夕相处的众人,也都在队伍里的缘故。
我知道,他对自己是不惧生死的,可眼前他的心再坚决,却始终还是人心,是热与肉做成的灵魂。没人能对所爱,依旧冷酷无情。
南国飞雪没理我的话,他镇定下来,眺望着枯骨老道,面目艰惫,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此时他真是和我们一样了,一脸哑巴吞黄连的痛楚,却偏偏被身后无数战意高昂,翘首以盼决一死战的援军给注视得骑虎难下,逃跑二字,是绝无可能再提出了。
眼见我们这边陷入了沉默的胶着,树林里走出来了十几个头领,梁兄的父亲金毛狮王亦在其中。他们踏上荒瘠的土地,齐视了片刻远处那道已是不足百米远的白色人影,皆面色凝重。
“不知各位商讨得如何?枯骨上人就在那边,何不让我等率众先杀他个筋疲力尽,各位再伺机出手,必能一举剿灭此魔头!”
一个大热天里还披着貂皮坎肩的须渣大叔兴奋说道,其余头领听了,皆点头称是,但也有两个老辈人物心中担忧,言声道:
“太史当家的,枯骨上人之强在座各位心中都有数,让我们一众肉体凡胎打头阵,岂不是自投罗网给他屠杀?何不换个顺序,让诸位修为高深的道友围攻于他,我们在四周不停骚扰打援,成效应当更加显著才对!”
听闻,太史当家的先见我们面无异色,然后瞅了眼其他人,最后问他身旁的金毛狮王道:“梁寨主,这里就你的实力最强,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上?”
金毛狮王面色威严,他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振声对身边头领们高呼道:
“诸位!飞雪兄弟救了我们一命,这几位道友还有我孩儿,更是和枯骨上人血战至今,你们看看,他们身上哪个没挂彩?依我看,趁着兄弟们士气正盛,岂能猥琐人后充当缩头乌龟?!大秦山脉的儿女们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奴隶,事到如今,我们难道还要让子孙后代继续做那人的奴隶、永世不能翻身吗?!”
金毛狮王蓦然一指,怒视着远处那道如死神般走来的人影,其声撼天,其眼杀人,此刻之威严决然,一头无敌狮王也莫过于此。他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在燃烧,被他破釜沉舟的气势撼染得血脉偾张,斗志澎湃。
两个本有顾虑的老者容光焕发,率先踏出一步,誓言道:
“箭在弦上,战便战!我黑风寨愿横刀立马,首发先锋!”
“我驼峰寨与黑风寨生死共存,众所周知,也愿做先锋!”
金毛狮王颔首赞肯,嘱托道:“那就拜托二位前辈了!事不宜迟,大家即刻就率领各自人马发动攻势吧!”
所有人都已离去准备,金毛狮王看过梁兄,转而对我们抱拳,甚至对我也拱过手。他虽郑重无比,眉宇间却坦露释怀,似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们的生死,无关紧要,战斗已经开始了,大秦山脉的未来,就拜托你们了!”他凝视向梁林则鸣,语重心长:
“孩儿,爹知道你看不起我,嫌爹的懦弱无能……这些年来,爹委曲求全,如履薄冰,为的就是今日给你娘报仇!你这十年来的努力付出,爹何曾不是夜夜看在眼里,每天翘首以盼,现在,终于盼到了父子齐上阵的时候!”
说罢,金毛狮王右手一掠腰间小袋,左右各提出一副装负有五把四尺长剑的剑带,他一甩手,扔给梁兄一副,另一副扔到自己背上。拉系着两条厚皮背带,他舒缓道:
“知道今天要干件大事,没武器怎么行,爹早早就准备好了备用的,再坏多少储物袋里也管够。虽花了我好大的血本,但不要吝啬,为了那一绝招,尽管用。这里有瓶爹收集了十几年的大力回天丸,也别怕内力不够,虚了就嚼一粒,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我错愕当场,梁兄怔怔接过极为眼熟的量产剑带,又收下了乌黑的小铁瓶,眼前这些突兀情况实在令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孤独一人的吧,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自己父亲的安排。
树林里人声沸腾,各自山寨的人马重整队伍,齐头并进,竟颇有种大军压进的气势,自树林里骑马跨步而出,一排排站列下去,肃穆无声,甲衣悉索,金属哐当,只待最后的总攻信号。
金毛狮王知道自己的儿子一时难以接受,他系好了剑带,望向只待全军出击的长龙,突然笑了起来,流露出暖人肺腑的温柔:
“鸣儿,如果不给你祖上传下的剑诀打发时间,十年来我们还如何过得了一天安稳的日子?不愧是遗传了你母亲和我的基因,你很强,更具强者品质,但比起父亲我来,还是差上些火候的……”
梁兄就在我身旁,但他早已神色动容,只是很多话和情绪,不知如何言表。大战在即,他背好了剑带,迎上自己的父亲,父子俩相视着,只是简简单单地拥抱了顷刻。
他们碰过额头,分开来,一高一矮,并肩而立。父子二人凝望向远处,目光如铁,意志如钢。十把宝剑竟一同轻颤共鸣,似欲出鞘飞漫天,以武入道的强者之姿,说不出来的令人油然心生出崇敬、钦佩。
铁哥和南国飞雪,甚至是好色老头,也毅然转身,同所有人一道,直面远方。天娇过来紧贴着我,她本想习惯性地牵住我的手臂,但伸出一半却悄悄缩了回去。我冲她一笑,和她最后转身,面对终将来临的大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