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为功还未接口,阑珊又道:“但是我又知道这件事拖延不得。”
阑珊这句话却并不是指的宝船或者船上的货物等,而是指的随船的各色人等。
若是陷入倭人手中,时间越长,对那些人当然就越是不利。
阑珊道:“错过了十九,只能再等十天,江大哥,不如就雷厉风行,叫准备出海吧。”
江为功本来还有点犹豫不决,听了阑珊这般说,当下再无二意,双手一击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当下江为功回头,对众人说道:“事不宜迟,众人若想随行的,咱们十九出海,若是不愿跟随的,并不强求。”
姚升点点头。王公公跟谢指挥对视一眼,面上微微含笑。
只有镇抚司的郑统领皱眉,目光越过江为功,却看向他身后的阑珊,见阑珊已经迈步出门去了。
剩下姚升便又同谢指挥王公公等商议调拨水军准备船舶等事宜。
这日天色已晚,谢指挥作为本地官员,同本地知县大人等设宴邀请姚升跟江为公。
江为公本不愿意去应酬这些,只是既然来到本地,加上出海的事还需要跟这些人磨合,倒是不好撇下他们,便叫姚升前往。
姚升笑道:“人家是冲着你江大人的名头,我反而比你差了几分了,你不去,就是不肯赏光,岂不是扫了人家的兴致?”
恰阑珊来到听见,便笑道:“姚大哥说的对,江大哥且只管去,何况酒席上也能见人的品性,酒酣耳热之余说的话,未必没有用。”
江为功笑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那就一起去罢了。”
阑珊因为想三山仙岛的事情,不得头绪,才出来透气,不料竟给江为功拉着,不由分说地往县衙前厅而去。
地方的知县大人,县衙主簿,以及本县守备,指挥都已经在座,却没有请王公公跟郑统领。
姚升问起来,王知县道:“公公因连日劳累身子不适,便推了没有来。至于郑大人,他正忙着追查那关帝庙张文书被害的事情,一时无法脱身。”
姚升笑道:“那岂不是把我们显得成了闲人?”
谢指挥道:“哪里,所谓职责不同罢了,郑大人是镇抚司的要人,缉拿凶嫌当然是他的职责本分,至于姚大人跟江大人两位,才是主角儿。”
姚升笑容满面:“不敢当。还得各位多多帮衬。”
于是大家吃了两杯酒,阑珊忽然问道:“知县大人,先前我叫人找本地的县志等书籍,怎么竟所见极少?”
原来因为要查那“三山仙岛”的由来,阑珊曾叫县衙的人去寻地方志,但翻找出来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且也不全。
因为先前江为功好似特意问阑珊主意,事后王知县等人便特意叫人打听过阑珊的来历,可知道她来历的人自然极少,唯有飞雪鸣瑟等是清楚的,可也轮不到这些人来打听。
王知县先瞧了眼江为功跟姚升,仍是摸不着阑珊的来头,便笑道:“苏县是个小地方,所以县志也并不怎么详细。您若是觉着少,或者可到县衙的文书库中亲自找寻便是了。”
江为功仿佛听出他的怠慢之意,正要开口,阑珊道:“这样倒也甚好。”
姚升挑了挑眉。
于是众人又喝了两杯酒,王知县便笑问道:“江大人跟姚大人都是决异司的精锐,两位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次首辅大人派了两位前来,下官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姚升似笑非笑地:“是吗?”
王知县道:“当然,哦对了……如今决异司的寺正大人可定了么?之前听闻是工部的温侍郎代理的?如今应该是换人了吧?想必逃不出姚大人跟江大人两位的了?”
姚升跟江为功对视一眼,姚升嗤地就笑了:“王大人抬举我了。”
江为功也说道:“我做事还可以,让我当决异司的头儿是不成的。而且决异司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寺正,那自然就是舒司正。”
说到最后,江为功便瞥了阑珊一眼。
王知县笑道:“江大人太过谦虚了,决异司的舒司正自然是……是举世无双人尽皆知的,只不过如今、那位寺正大人已经是咱们的太子妃了。所以……”
“就算是太子妃又如何,寺正一职自然唯有她可以担得起。”江为功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王知县的话。
王知县略觉尴尬。
谢指挥挑了挑眉。
正在这时候,却是阑珊开口道:“其实王知县所说也并没有错,之前的那位舒司正已经是昨日黄花,决异司也不能永远的群龙无首,很该换一个更名正言顺的人才是。”她的声音温和,态度令人舒服。
王知县正不知如何应对江为功的话,听阑珊这般说才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突然谢指挥问道:“对了,一直没有请教阁下的尊姓大名?”
阑珊笑道:“我姓计,在朝中并无官职,只是个佐助两位大人的闲人罢了,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江为功欲言又止。
谢指挥却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看计兄弟你的相貌倒有些男生女相,又知道那位舒司正先前是女扮男装的,还猜测你就是那位舒司正呢。”
王知县吓了一跳,忙道:“切莫胡说,那位舒司正如今是太子妃,自然是稳居东宫的。”
谢指挥点头道:“说的是,不过,我虽然也听说过太子妃先前所做的异事,只是耳闻不如见面,我总是有些不大相信,觉着是世人夸大其词了。想来再怎么能耐,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多半是因为太子殿下垂青她的缘故,所以才把江大人姚大人等的所作所为都按在了她的头上?何况工部是内阁首辅杨大人统领的,哪里就能容一个女子统领决异司呢?”
江为功气的拍桌子站起:“说什么!”
阑珊笑着握住他的手腕道:“大家闲话而已,江大哥何必当真?”
谢指挥有些愕然地看着江为功,姚升却笑道:“这次出海,谢大人也是同行的?”
“我身为地方水军指挥,当然是得随行。”谢指挥傲然回答。
姚升笑道:“这就好。”
“嗯?”谢指挥有些不解。
“没什么。”姚升笑眯眯说道:“那谢大人觉着计兄弟如何?”
谢指挥看向阑珊,因知道让红线假扮倭人诓骗那贼徒的计策是阑珊所想出来的,也是她看破那倭人跟张文书有猫腻的,所以笑道:“计兄弟倒是个足智多谋,心细谨慎之人。”
王知县也忙道:“果然决异司出来的人都不同凡响,小计应该也是决异司的人吧?”
阑珊笑道:“正是。”
谢指挥道:“决异司这么多能人在这里,何愁找不到那三山仙岛?”
江为功记恨他口没遮拦,可想了想,道:“方才谢大人说工部容不得一个女子统领决异司,可是真心话?”
谢指挥道:“这是当然。难道江大人肯在一个女子之下?”
江为功道:“若是小舒……舒司正,我自然心甘情愿,所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难道你不懂这个意思?”
谢指挥毕竟也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此刻便忍不住道:“能者上,平者让,下官自然懂这个意思,可是那位大人终究是跟女子,何况本朝从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何况若是个徒有虚名之辈,那岂不是乱了朝廷的纲常体统?”
正说到这里,却见一个侍从飞奔进来,匆匆地在王知县耳畔说了一句话。
王知县脸色大变,挥手让那人退后,不等在座其他人问便道:“那个倭人在牢房内剖腹自尽了。”
果然满座都震惊了。
姚升跟江为功亲自去看了现场,江为功因为先前跟谢指挥斗嘴,憋着一肚子气,便同他们一块儿到了牢房,不料看到那倭人一肚子的下水外露的样子,一时吐得翻江倒海,把先前喝的几杯酒都吐出来了。
次日早起,阑珊便带了飞雪红线,亲自去县衙的库房里找寻所需的书籍。
她从早上一直翻到了中午,几乎翻遍了半个府库,飞雪弄了点糕点,逼着她吃了几块糕,喝了一杯热茶。
江为功姚升等也顾不上她,自管在外头调度随船的人,研究海图等等。
到了十九日这天早上要出发的时候,阑珊身边还有数本没有看过的书册,昨晚上过了子时她还在灯下看书,只在打盹的功夫才睡了一刻,最后飞雪忍无可忍,把书夺走强命她睡了半个时辰。
红线昨日跟了她一整天,见阑珊这样沉得下心来,倒也十分佩服,便说道:“主子,倒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你看着苏县的人何等散漫,咱们去找书的时候,他们还手忙脚乱的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还得您亲自去找,如今只剩下这几本了,倒也不用着急,索性就带了到船上去看。他们难道敢拦着?”
飞雪听了说道:“这样看法,迟早晚眼睛都要熬坏了。”
阑珊草草洗了一把脸,才要出门,外头道:“镇抚司郑大人到。”
话音未落,就见郑统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阑珊迎着问道:“郑大人亲自前来,不知何事?”
郑统领单膝跪地,向着阑珊低头道:“属下参见太子妃。”
阑珊一愣,虽然意外,可细想他既然是镇抚司的,自然是赵世禛手下,知道自己身份不足为奇,当下便一笑道:“起来说话,我只是微服而行,不愿叫人知道身份,免得行事起来处处不便。”
郑统领这才起身,又道:“您真的要出海吗?”
阑珊道:“已经要启程了不是么?”
郑统领皱眉道:“这海上风云诡谲,千变万化,比在陆地更有许多凶险,属下等得了太子殿下死命令,务必保全太子妃不伤分毫,您若是贸然前往,岂不是以身犯险?所以属下大胆,想请您不要亲自随船。”
阑珊一笑道:“原来郑大人是为了这个。只是我已经答应了众人,岂有反悔的道理?何况我是在皇上面前领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会谨慎行事。”
郑统领抬头看向她:“娘娘……”
“不必说了。我意已决。”阑珊抬手制止了他,迈步往外而去。
郑统领在背后略站片刻,无奈地也叹了声,只得跟上。
这其实是阑珊头一次出海。
虽然在翎海的时候,每天都在海边上打转,但若论起乘船出海,这还是第一次。
当登上海船,站在甲板上,遥看那阔朗海天,无边无际,浪花缓缓推涌,海风中略带腥咸气息,阑珊竟有种无端心跳的感觉。
这次启程,除了苏县本地的水军三艘战船外,还从临县又各自调了三艘,再加上头船,一弓是十艘船。水军加起来也有千余人,别说是海贼跟倭人,就算是遇到了正规的倭人军队,也能一战。
阑珊跟姚升江为功等便在头船之上,谢指挥跟郑统领等人分别在后面的战船上。
按照海图,沿着昔日宝船所经过的路线往南有条不紊而行,姚升,江为功跟阑珊这三人中,除了江为功很有经验外,姚升跟阑珊不约而同地犯了晕船症状。
船行不多久,两个人就大吐起来,直到过了过了午时,才终于有些适应了,身体也逐渐缓和过来。
只是仍旧不敢看船底那涌动的海水。
飞雪又捧了一颗醒神丸给阑珊服下了,红线道:“主子是不是头疼,我给您摁一摁。”说着便洗了手,站在阑珊身后给她揉头。
她的手法温柔精妙,果然不愧是高歌精选的人,阑珊忍不住问道:“这也是跟人学的?”
红线笑道:“这是当然了,伺候人的本事一定不能落下。”
阑珊道:“伺候人吗?”
红线既然能够位列四位美人之首,自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她跟了阑珊这些日子,却早摸清了阑珊的性子,闻言莞尔笑道:“主子大概不知道我们的出身吧,之前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多数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或者是穷苦潦倒给卖了,或者是家中遭逢大变沦落风尘,可知跟我一起的有些姐妹们,多数早就尸骨无存了。比起虚情假意强颜欢笑的伺候那些不堪的人,如今这境遇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阑珊不语,此刻她的手指掀起一页,这却是一本有年岁的古籍,已经超出县志的范围,却像是一本异物志似的,还有些类似传奇虚幻的故事。
当时阑珊本要丢下的,可不知为何仍是带着了。
此刻她所翻看到的一页,除了文字外,却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配图。
阑珊瞧了会儿,喃喃道:“南海鲛人……”
红线在她身后,听了这句,便插嘴说道:“鲛人吗?奴婢也听说过这种传闻,据说这种鲛人很擅长织出极其轻软的布匹,穿在身上柔若无骨,但是冬暖夏凉,可以让百病不侵。而且他们流下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对了,还有个异闻。”
阑珊一边看着书上所写,一边听着红线的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