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掀开一角,露出的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娟秀清丽容颜,江为功看见了真神,几乎一蹦三尺高:“真的是你呀!老天爷!我还不信呢!”
姚升跟在他身后,心情虽然激动,却还按捺着,又拉住江为功道:“你小声点,别张扬!”
江为功几乎喜极而泣,又忙问:“可是你怎么……太子殿下如何肯舍得?”
阑珊微笑道:“回头再仔细跟江大哥姚大哥说,咱们先赶路吧。”
江姚两人这才忙收拾激涌翻腾的心情,先带队上路。
直到当天晚上,队伍在安县县城的客栈里投宿,姚升跟江为功两个人才算弄明白了。
三个人在阑珊的房中围桌吃饭,如同许久不见的挚友,彼此之感又不同于往常。
吃了晚饭后,飞雪又捧了茶来。
姚升接茶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雪,谄媚地笑说道:“多谢小叶,劳烦你了。”
江为功白了他一眼。
姚升得意地抛了个眼神,才又感叹道:“太子殿下也算是旷古绝今的好夫君了。小舒,你还真嫁对了人了。”
江为功红光满面地说道:“那是,也是咱们小舒值得,才能让太子这般,换了别人试试?”
姚升忍不住埋怨:“你今儿在太子跟前怎么没反应过来,我拼命使眼色你还不懂,又说了那不中听的话,差点儿坏事。”
“我哪里想到真的会是小舒?太子素来把她当个宝似的,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还怕飞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殿下肯把小舒放出来。只当是这辈子都不会如同今儿这般了。”
“你这小心眼儿,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胸襟。”
阑珊见两个人斗嘴,却也有种久违的亲切之感,笑道:“咱们别说这个了,如今既然领了差使,倒要打起精神来……我所知甚少,还得江大哥跟姚大哥跟我再细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海贼跟倭寇,或者另有异常?”
此时江为功才敛了笑,道:“对了,我正要说,临行前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从海里捞上一个人来,竟不是咱们的人,却是个倭人。”
“真的是倭寇抢劫了海船吗?”
江为功摇头:“那倭人像是受惊了,疯疯癫癫的,满嘴听不懂的话,找了个懂倭语的人来翻译,说是什么……船遇到了神山,触怒了神明,很多人都给海上的怪物生吞了……之类的话,也不知是疯话,还是真的。”
姚升道:“我疑惑的是,按理说这些倭贼成年累月在海上掳劫,应该是以海为家习以为常的,怎么这人竟突然疯癫了?听消息上描述,说是受惊所致的神智失常,会有什么东西吓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海贼呢?”
阑珊道:“他可还说过咱们的人怎么样了?”
江为功道:“你是不是也知道了葛公子也在那些船上?那倭人没说,据我所知至今为止也没有发现……尸首。”
姚升安抚道:“我看葛公子的面相绝非短命之人,一定另有奇遇,你不要太担心了。”
阑珊心里明白,其实海之大,若真的遇难,要找到尸首又谈何容易。可仍旧不愿意这么想,仍是怀着一线希望。
两人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回房休息,姚升临去的时候便看飞雪,想说几句体己话,飞雪却垂着眼皮仿佛没留意他,姚升只得怏怏地去了。
这边阑珊洗漱了安寝,想了会儿两人所说的话,不免又想起赵世禛跟端儿,突然间意识到要离开他们,还不知多久回来……心中的想念竟如野草一样,后知后觉地开始疯长。
尤其是想到赵世禛其实不舍自己之情,还有端儿奶声奶气唤自己娘亲的时候,泪都涌了出来,简直忍不住要爬起来,打道回府。
飞雪听她呼吸急促,时而短短的,时而又如叹息般,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因低低说道:“现在回去,可还来得及呢。”
良久,才听阑珊轻声说:“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阑珊一行人去后半月,京城之中,赵世禛挪到宫中的麟德殿,至于端儿,有时候留在宫内陪着皇帝,有时候就由赵世禛亲自带着。
这日,因下了雪,弘文馆里的红梅盛开,学士们举办诵诗会,也特请了太子殿下以及北狄的越王姬长跟公主。
连日来越王姬长在京城之中也颇有些名声了,虽然是狄人,但他谈吐斯文举止文雅,而且果然擅长卜算相面等,且算的很准,一时之间京城内众人也略改了对狄人的偏见印象,也愿意同他交际。
赵世禛背着端儿到场,引得万众瞩目,只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带着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所以弘文馆上下也自习以为常。
雪越公主因为给他教训过一顿,手臂还吊着不能动呢,又知道他是个真不好惹的煞星,所以也不敢去招惹,只看见端儿可爱伶俐异常,长相又俊美,一双凤眼眼梢微挑,十分惹人喜欢,她不由便笑道:“殿下,你的儿子长的跟你一模一样啊。”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心里才有点儿受用,正是为了这个“目标”,他才不辞辛苦、亲力亲为地带孩子呢。如今总算大有成效。
越王姬长打量着端儿,似有出神之意。
赵世禛突然想到他会面相,便道:“王爷在看什么?”
姬长忙笑道:“回殿下,小皇孙生得凤头麟角,器宇非凡,看着……”
“看着怎么样?”
姬长笑着躬身,点到为止地说道:“是个贵不可言的面相。”
正在这时,听有人道:“是工部的温侍郎到了。”
弘文馆的诗会,请了不少各部的大人,温益卿书法极佳,自也在请之列。
赵世禛抬眸看去,果然见他一身绛红色的常服,贵气儒雅,且走且跟迎面的人作揖寒暄。
最后才走到赵世禛身前,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世禛道:“温侍郎今儿有空?难得啊。”
“今日躬逢盛会,自然不敢错过,”温益卿不卑不亢地说道:“何况辛苦如太子殿下,为国事日夜操劳,日理万机的不说,还要亲自带着世子,如此身兼数职令人钦佩的,也能到场不误,区区下官又怎敢拖忙。”
赵世禛长眉微扬:“当然,毕竟是亲生的,自然要自个儿带着才妥当,就像是侍郎,可喜言哥儿终于认祖归宗了,听说侍郎也是极为宝爱的?”
别人都不敢提他亲自带端儿的事,只有温侍郎一枝独秀。
赵世禛便嘲温益卿没有亲自带过自己的孩子,且又有炫耀之意。
温益卿却也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非但不气反而笑道:“当然,毕竟是太子妃好意成全,她念旧情……我自然也不能不领情。舒言那孩子倒也聪明伶俐,多亏了她之前帮我教得好。”
赵世禛因为富贵那件事情,对温益卿是有愧的,所以并不在意他公然嘲讽自己,只不过温益卿居然专门捡赵世禛的痛脚狠戳,竟让他也有些受不了。
什么阑珊念“旧情”,他们之间早没有什么旧情了。还特意叫言哥儿“温舒言”,提起这个赵世禛就气不打一处来,温益卿认回自己的儿子就罢了,居然恬不知耻的留着那个“舒”字,对他来说真是非常碍眼。
当即皱了眉。
两人说了这几句,旁边众人倒罢了,唯有雪越公主看的目瞪口呆,不禁悄悄地问姬长道:“那个人是谁?他怎么竟敢跟太子殿下叫板儿?”
第294章
姬长因为连日来在京城内交际来往,对于温益卿自然是不陌生的。
他早打听清楚,温益卿就是当朝太子妃的“前夫”,先前公主新丧,母亲又去了,如今鳏夫独居。
越王也清楚,温益卿在工部是数一数二的,又是杨时毅看好的人选,加上温益卿文采风流,人物出色,所以姬长也早存了结交之心。
只不过温益卿是个不容易被亲近的人,姬长虽然是北狄王爷,别人见了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总要恭敬三分,但他至今却不曾得到跟温益卿攀谈亲近的机会。
当下听雪越公主问起,便悄悄地跟她说:“这位就是工部侍郎温益卿温大人。”
雪越因为听了一肚子有关于阑珊的传奇经历,对于温益卿这个名字却也并不陌生,非但不陌生,甚至有如雷贯耳之感,竟脱口说道:“啊!原来是他,就是那个抛弃发妻另娶了公主的负心人啊!”
雪越的声音清脆响亮,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加上两边相隔不远,赵世禛跟温益卿都听见了。
赵世禛没想到这个鲁莽微蠢的雪越公主居然会在这时候冒出这么得力的一句,倒像是胜过他说一千句话,刹那间一双凤眸里满是笑意荡漾。
温益卿听到这个声音却转过头来,双眼目光沉沉地盯了雪越公主一眼。
雪越给他一瞪,微微有些惧意,但一想他不过是个文官,又不像是赵世禛那样深不可测,倒也不用过分怕他,而且传说中这个人的确是个负心薄幸的家伙,又何必跟他客气。
于是雪越便冲着温益卿耸了耸鼻子:“你瞪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哼!负心人!”
她转头不屑一顾地看天。
姬长忙拉了她一把:“还不住口!”
京城跟北狄相隔本来就很远,加上这些故事千山万水的,经过不知多少人口耳相传,自然有真有假。
虽然阑珊在工部所做的那些奇事未曾删改,但是关于她的个人经历却不免有些添油加醋,比如跟温益卿之间,——雪越听说的故事版本,便是最初那“未更新”过的温侍郎负心薄幸,计氏女死里逃生。
自打温益卿来到,跟赵世禛针锋相对,在座各位便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直到这会儿雪越公主半路杀出来,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
姬长慌忙赔礼:“侍郎莫怪,舍妹年少无知,误听人言,请侍郎不要放在心上。”
温益卿冷锐的目光从雪越面上落在姬长脸上:“王爷放心,下官自然不是那些心胸狭窄之人,何况不知者不罪。”
雪越反而叫道:“咦,我又没说错什么,我又没有抛妻弃子!得亏那位舒司正另有造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是太子妃了,哈哈,你是不是悔不当初呀?”
“雪越!”姬长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温益卿气的脸色发白,难得地竟没了话,毕竟对方是北狄公主,且是个女流,他反而不像是对付赵世禛般肆无忌惮了。
雪越公主却仍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仿佛觉着温益卿无话可说是因为心虚。
在座众人面对这场景,均都痴痴呆呆的无法反应。
在一片寂静中,还是赵世禛笑道:“雪越公主毕竟是北狄之人,不太了解京内的事情也是有的,且又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温侍郎心胸广阔,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温益卿当然知道雪越公主这几句话正合赵世禛的心意,看到他满脸洋溢的笑容,大有得意之色,温益卿便冷笑道:“多谢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向来知我懂我,下官当然是心胸广阔,不然的话就不会允许这些颠倒黑白的话传出来了,下官只是觉着清者自清,我从来问心无愧,不像是有些人……”
他说到这里就看向赵世禛,一字一顿道:“‘巧取豪夺’四个字,才真是当之无愧。”
赵世禛的双眼微微眯起。
雪越公主原本趾高气扬,听到两人说到这里,眼中不禁透出疑惑之色:怎么这个人看着一点不像是那些负心人般心虚畏缩,反而这么理直气壮的。
直到此刻弘文馆的学士才如梦初醒般冲出来,笑着打圆场道:“今日真是、真是弘文馆蓬荜生辉,太子殿下驾临,又有这许多大人,还有越王殿下捧场,实在是躬逢盛会,希望今日大家也能畅饮美酒,多做几首好诗以飨此盛宴啊。”
赵世禛瞥他一眼,并不领这好意。
他缓缓起身走到温益卿身边,微微俯身,凤眸盯着温益卿道:“怎么直到现在温侍郎还是满腹怨气?”
温益卿道:“不敢,殿下不如试着想想,若你是我,你所有的会不会只是怨气?”
赵世禛哂笑:“我并非侍郎,不会如同一个怨妇般沉湎于往事。”
温益卿亦笑道:“当然,您是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还是侍郎错了,”赵世禛皱眉,淡声道:“我所谓为所欲为,不是因为我是谁,而是因为我是我。”
温益卿冷笑。
赵世禛又道:“最近本王听说了一句话……”他微微高声,念道:“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度舟。今日既然是诗会,这首诗倒也是应景。”
凤眸里是笑意,也有几分笃定的挑衅。
温益卿蹙眉,面上似有不屑之色,正要再说,冷不防赵世禛背后的端儿睁大双眼看着他,突然冲着他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
“抱抱,”端儿伸出手来,奶声奶气道:“端儿要抱抱。”
温益卿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