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郎中见她不言语,便问道:“娘娘,下官有一事不解。”
“请说。”
“听说温侍郎原本没死?可是真的?”
阑珊道:“是真。”
“可是那具尸体又是怎么样?”
“是有人故意要借温侍郎的死来挑拨山寨跟朝廷的关系。”
郭郎中震惊:“是什么人这般胆大?”
正在此时,外头一阵吵嚷,原来是温益卿跟姚升回来了。
阑珊听到外头的动静,便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往外看去,先看到前方的担架上,温益卿人事不省的脸,她的心咯噔一声,略有些窒息,幸而知道他无恙,才又看向后面。
姚升正在张望,给飞雪指点了后目光向上,看见阑珊的瞬间竟失声叫道:“小舒!”
阑珊一笑,见他迫不及待地要下担架,有两个侍卫过去将他架扶起来送了进门。
阑珊便跟郭郎中道:“姚大人回来了,我也是有许多疑问,且让姚大人来说罢。”
那咬了姚升的水蛇,幸而是无毒的,姚升一瘸一拐地进来,此刻已经回了神,还要行礼,却给西窗制止了:“姚大人,您能活着就谢天谢地,您身体有恙,别弄这些了,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把一碗热热的鸡汤递给他。
姚升大喜:“多谢小公公,真是贴心。”吹了吹,觉着不甚热,便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姚升是个很机灵的人,见郭郎中在,他知道杨时毅跟兵部游尚书的关系也很好,郭郎中也算是游尚书的心腹,便道:“咱们这一行可谓危机重重。我也没想到居然会给人算计。”
郭郎中皱眉:“谁敢算计姚大人跟温侍郎?是这寨子的人?我隐约听说寨子里有什么内奸。”
姚升说道:“只是寨子的人倒也罢了,最难提防的是自己人。”
郭郎中越发吃惊。
姚升说道:“原本杨大人派了一位心腹陈大人佐助我,当时温侍郎要留下的时候他也一并留下,可偏偏次日给毒蛇咬伤,没有及时救治。那会儿我还只以为是意外。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勾结寨子里的内奸暗害了的。只为除去了陈大人好摆弄我跟温侍郎。”
郭郎中倒吸一口冷气:“勾结?是谁如此胆大?”
姚升苦笑道:“背后是谁嘛我是不知道,只是决异司跟随我的一个也反叛了,当时我跟温侍郎下了坑洞,他背后偷袭,只是被我反杀了。我见势不妙才让温侍郎跟他换了衣裳,又弄坏了他的脸伪装成温侍郎,果然有人将这尸首带走……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如今我们死里逃生,还要提防那些没现形的人暗中捣鬼。”
郭郎中愕然:“谁敢在朝廷大事上如此妄为?若是昨儿真的交战起来,可知后患无穷?”想到这个,极为后怕。当时他本来是不主张动兵的,但是其他人认为驸马给害了,等同于宣战,郭郎中也怕皇帝怪罪下来,因此才身不由己地同意了。
阑珊听姚升说完:“姚大哥辛苦,不如且先去休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料理。”
姚升点点头,又看了看阑珊的肚子:“小舒,别太操劳了。”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老改不了口。”
阑珊笑道:“哪里就计较这些。”让飞雪陪着姚升先出门去了。
中午时候王主事带人回来了,满头大汗,脸上还有些污渍,官袍也脏了,身后的人抬了满满两竹筐子的矿石。
他进门的时候就难掩脸上惊喜之色,道:“是锡矿,是难得的原生锡矿。”
此刻木恩等留守此处的山寨众人因不知怎么样,都围着看,有人拿着那锡在手中举着,不知是何物。
阑珊见他确认了,便道:“可知多少?”
“很多,很多……”王主事喜形于色:“那坑洞很长,我试着叫人凿了,矿石也极厚。”
得了这片丰富的锡矿,对于朝廷而言自然又是一项珍贵的矿产,不管对工部还是户部都是极为有利的好事。
但阑珊就没那么高兴了。
她早就料到这片锡矿面积一定不小,否则也不会造成山寨的的妇人们四年不能生育。
但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山寨的人,以及如何说服他们搬迁。
正在此刻,有一名山寨村民来到:“族长请舒司正去祠堂。”
早在先前听到牛角号响,就知道一定有大事,此刻大概是商议妥当了。
阑珊站起身来,吩咐王主事:“抬上这些东西。”
一行人缓步往祠堂而去,祠堂内外都站满了山寨的人,见他们来到便让开一条路。
木老先生站在山神画像下,见王主事的人把竹筐放在院中,便问道:“这是什么?”
阑珊垂眸:“是锡矿。山寨的女子之所以不能有孕,就是因为地底下富含的锡矿。”
木老先生愣住了:“什么?”
其他的人也都吃惊地面面相觑,木恩也诧异道:“舒司正,你说的什么?因为这些东西妇女才不能怀孕?为什么?”
阑珊道:“锡矿会影响人的体质,《耳谈》中记载——凡锡产处不宜生殖,故人必贫而迁徙。意思是有锡矿的地方,对于生育是十分不利的,当地一定会人丁稀少,最终……被迫迁徙。”
其他人还在发呆,木老先生已经听懂了,他吃惊地看着阑珊道:“你说迁徙?你是让我们离开湄山?不行!不行!”
他一连说了两声“不行”,突然有一位长老道:“舒司正,你说的倒像是颇有道理,又抬了这两筐子不知什么东西的,莫非是想糊弄我们吗?要是真的像是你说的一样,为什么四年前我们村寨毫无问题,如今却是这般呢?难道原先这锡矿影响不到我们?还是说原先这锡矿不存在,现在却又存在了?”
这话正中症结。阑珊本来也为此事而困惑,且也没想到头绪,突然听这长老反问,突然心头一动。
“你说什么……”阑珊皱眉问。
木老先生也听的清楚,当下道:“不错!如果真的是锡矿的原因,那锡矿一直都在,为什么四年前都好好的,可见这些是糊弄人的话!”
人群中听了,有人道:“昨儿木长老说她不是决异司的舒司正,是假的,难道真的是来诓骗我们的?”
康跃等原先在旁边静静听着,并未干涉,直到现在,才往阑珊身边走了一步。
却见阑珊皱眉似乎在想什么,并没理会底下人的议论纷纷。
“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了!”
“什么锡矿,就是故意骗我们的!谁信你们!”
“她是假的,是假的,朝廷要害我们!”
木恩夹杂在其中,虽然并不怀疑阑珊,但是看到族人们这样激动,何况那锡矿的说法,也的确让她惊心,若真的是阑珊所说,那么他们就要搬迁了,如何舍得?
而且同样的锡矿,为何是四年前没事儿,四年中就这样了?木恩一时也不知该相信谁了。
康跃对鸣瑟道:“待会儿若是动手,你先带舒妃娘娘走,我们护卫。”
山寨人多,又擅长五毒等,防不胜防。鸣瑟一时也紧张起来,手按剑柄,但是看阑珊,却见她丝毫都没留意别的,只是微微地蹙着眉,异常安静地不知想什么。
“说话啊!给我们一个解释!”
“骗人的,你不是决异司的舒阑珊!”
正在湄山山寨的人正步步逼近的时候,突然“吽”地一声牛角号响,瞬间现场鸦默雀静。
这牛角号只能在重大事情发生之时才会给吹响的,此刻却不知是谁如此大胆,众人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她的确是决异司的舒阑珊!”
话音刚落,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慢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许多寨民都诧异地看着,不知何人,只有木老先生跟身边几位长老盯着,其中一人道:“是小姑姑!”
木老先生睁大双眼,忙迎上去:“真的是姑姑!”
阑珊还没回过神来,倒是鸣瑟、西窗跟飞雪不约而同的心中一阵高兴,原来这老婆婆竟是之前离京的陆婆婆!
只是陆婆婆没有理会木老先生,也没有理会他们三个,只是径直走到阑珊身边,握住阑珊的手道:“傻孩子!”
阑珊给惊了惊,才终于醒神,猛地看到陆婆婆在跟前,还不知怎么样,她震惊地看着陆婆婆:“您老人家……”
陆婆婆却皱眉责备地说道:“你都没觉着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阑珊还是呆呆的。
陆婆婆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快……拿厚厚的被子来!”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木老先生反应最快,虽不知如何,却忙催道:“快去拿!”
陆婆婆又看阑珊脚下:“来不及了,你——”她对着最高大的康跃一抬下颌:“抱她到祠堂里,其他人的回避!”
康跃早在陆婆婆目光转动的时候就也随着看过去,却见阑珊裙边有些微微地透明水渍,他顿时想到了什么,当下陡然色变,此刻忙道:“娘娘得罪了!”举手把阑珊轻轻地打横抱起。
西窗鸣瑟飞雪等毕竟没有经验,西窗更是叫道:“婆婆,你干什么?”
鸣瑟却看到阑珊裙下湿了的一片,浑身一颤,忙迈步跟上。
康跃抱了阑珊进了祠堂,陆婆婆转头看看,指挥鸣瑟飞雪把布幔拽下铺在地上,才叫康跃将她放下。
阑珊在给抱起来的瞬间才突然觉察到肚子正在莫名的隐痛,此刻不再像是先前一样专注去想事情,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我……”
陆婆婆看着她懵懂而震惊的表情叹息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西窗跪在她跟前,双手不知要往哪里放:“我的天啊,这这是要生了吗?可可是还不到月份……”
陆婆婆道:“没有生在路上已经是造化了!”
西窗还在做梦似的叫嚷道:“不不行啊,没到月份怎么能生?小舒子你先忍一忍!”
他举手在阑珊的肚子上轻轻地推了推,似乎想阻止早产的发生。
阑珊正在觉着西窗的话很好笑,才一笑,肚子的抽痛顿时排山倒海,她忍不住惨叫了声。
陆婆婆叹道:“这会儿知道疼了?你原先想什么想的那么专注,连羊水破了都不晓得?”
阑珊深吸了一口气,疼的汗珠顺着鬓边滚滚而下:“我、我真的要生了吗?”她有些恐惧的,却仍道:“我正在想那句话……”
她想的是族中长老的那句——“原先这锡矿不存在,后来又存在了”。
“西窗!”阑珊突然大叫。
西窗握住她的手,六神无主:“我在我在,小舒子!别怕!”
阑珊道:“你给我拿那本……禹州图、不对,是……”她挣扎着拼命地想那本书的名字。
西窗目瞪口呆,连门口的康跃、木老先生等闻言都瞠目结舌。
陆婆婆正给她收拾裙子,又吩咐族中的女人去准备热水,剪子等物,听了这话,摇头笑叹息道:“这孩子真的走火入魔了。”
西窗流着泪道:“我的小舒子,你乖乖的吧!咱们好好地先生孩子成吗……”
阑珊深深呼吸,那股剧痛终于征服了一切,也成功地让她无法再想别的了。
她昏昏沉沉,目光散乱的时候,突然看到挂在祠堂上的山神的图像。
那银白色的豹子近在咫尺,如同那天晚上她梦境所见。
阑珊死死地盯着它,感觉山神异觉似乎动了起来。
慢慢地她的眼前重又是一团的血红,而山神异觉它便浸润在一团仿佛能够焚天灭地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它的脚底下都是流淌的红色焰火,它仍是用碧油油的眼睛看着她,那种眼神,不是凶悍,也不是狠辣,而是有些温柔的。
莫名的,阑珊突然间就想起赵世禛,那是在跟赵世禛认识不久的时候,她曾经也觉着荣王殿下有点类似于异觉,锋利,冷酷,残忍的令人望而生畏,但却又有着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