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狠狠地瞪着她:“可别再有下次了!别叫我看不起你!”
阑珊笑着:“放心,绝没有下次了。”
“还算是个男人,”王鹏悻悻地,“那我……先去现场了。”
他说了这句,突然又有些侥幸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啊?”
阑珊忙摆手:“不不,我胆子最小,且病还没好呢。这种大事就交给捕头你就是了。”
王鹏失望:“哼,早知道你倚靠不得。”
当晚,阿沅做了些汤面,放了很多姜丝在里头给阑珊驱寒,又吃了两个韭菜盒子,洗漱安歇。
阑珊想起王鹏说的无头命案,总觉着心里不安,可又没胆量去查看,翻来覆去终于睡着了。
次日早上起来,自觉好了很多,才吃了早饭,外头就有人来寻。
原来是县学工地上的人有事来找,催着阑珊出了门,路上便对阑珊说道:“那个万员外硬说县学的门楼冲了他们家的风水,现叫了好几个家丁在工地上撒泼耍横,不许继续施工呢,管事过去说和,还给他们打伤了……舒监造您说这可怎么办?”
如今入秋,眼见要临冬了,若不赶在上冻之前把这一部分完工,只怕要耽搁工期了。
如今县内的那些小孩子所在的学堂,原本是一座废弃的祠堂,年老失修,时不时地还会有剥落的墙皮掉落,看着很是危险,幸而已经过了秋汛,不然若再来一场大雨的话,怕是要垮掉的,所以得赶早把新的县学造起来。
匆匆地来到了工地上,果然见是万家的几个家丁,手中都拿着棍棒,那些工人们给撵在旁边,都不敢靠前。
原本在此处的督造管事有点上了年纪,之前给一名家丁推倒,给扶着在旁边坐着,气的发喘,见阑珊到了,才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阑珊忙上前扶着:“您怎么样?”
老管事摇头,他拉着阑珊,低声道:“这万府的人先前来找我,让我改图纸,还让我跟你说,被我一口回绝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唉,我当时该问一问你的。”
阑珊立刻说道:“这如何能改?您老人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自然不必问过我。”
老管事连连点头,面上露出欣慰之色。
阑珊安抚了管事,转身怒道:“谁让你们在这里闹事的?竟还敢伤人?”
万府家丁之中有个人走了出来,下颌一点胡须,正是万府管家,笑说道:“误会误会,舒监造,是何老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才跌倒了,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实在的不敢闹事……”
他走到阑珊身边,故作亲近地说道:“实在是胡半仙算得这县学的门楼跟我们府里的宅子相冲,建起来怕是会冲撞的家宅不宁,本来我们老爷也不肯相信,可偏偏前几天我们府内的二姨娘无端端地就跌了一跤,竟把个四五个月的胎都没了!你说我们老爷能不急吗?”
“那你的意思是不许起建了?”
“哪能啊,这不是在跟您商量吗?”
“你们派了这么多人在这里胡闹,这叫商量?”阑珊瞥了一眼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说道:“何况县学的图纸是早定了的,知府老爷跟知县大人那边也都批了,万员外好大的脸面,连官府的督造都要阻拦?”
万管家道:“监造不要动怒,我们老爷自没有这个胆量,且凡事好商量,只要把那门楼稍微挪一挪,或者矮上些许……比如少建一层就是了。”
阑珊越发愕然:“胡说!都是定好了的,岂有说改就改的道理?”
万管家皱了眉,皮笑肉不笑地说:“舒监造,若是这件事放在以前,又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只是我们老爷跟知县的一句话就了了事!只不过如今有那位大人物在咱们这里,我们老爷才不肯大闹起来,也是给了您舒监造几分脸面,何况你是本县监造,只要你说改,谁还能违背不成?你放心,只要您肯通融,我们老爷也绝亏待不了您。”
这万管家倒说了几句实话,若是放在以前,他们万府哪里把舒阑珊放在眼里,恐怕直接就用林知县来施压了,如今居然威逼利诱齐上,可见的确是给了脸了。
但若是别的事情上,阑珊自然可以退让,毕竟万府势大,她很不想跟当地士绅闹僵。可这是县学,关乎百年之计的地方,这上面岂能有所亏缺?
阑珊笑道:“只怕我不能通融,请你立刻带了这些人走,并回复万员外,别的事情我自然乐得效劳,可是县学不容有亏,请回吧!”
万管家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阴阳怪气地又说:“舒监造,就算你如今不同往日了,但是……这荣王殿下始终是要走的,你也不为以后打算?毕竟你是长住太平镇的!我们老爷好不容易有一件事儿烦你,别给脸不要脸才是!”
阑珊听出他似乎话里有话,不由脸色一变。
万管家却又笑说:“而且我们老爷已经递了帖子,在府内宴请荣王殿下,听说还有您的份儿呢,大家都是一体的,你这会儿帮忙,也算是给了殿下面子,不是吗?您可好好地想想吧。”
万管家说完,便带了众家丁先退了。老督造跟工头们来询问,阑珊说道:“不用理会他们,继续赶工就是了!”
这日回了家,阿沅果然拿了份请帖给她,说是万府的人中午送来的,宴会定在明日傍晚。
阑珊只是个没品级的小吏,本来这种“大人物”的场合她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且荣王殿下也会驾临,阑珊自然是不愿意掺和,可是想到白日万管家趾高气扬的模样,却又改变了主意。
到了宴会之夜,万府之中灯火通明,上下人等各自忙碌非凡,处处事事仔细,以迎接贵客。
阑珊到的时候,但凡本地叫得上名姓的果然都到了,济济一堂,甚至连淳县的几个赫赫有名的富豪人物都在场。
她正在乱看热闹,突然却从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绛红衣裳,清秀的眉眼,竟是葛梅溪!
阑珊吓了一跳,却见葛梅溪似乎也在寻人,她忙缩起脖子躲在仁厚,幸而她生得不高,这样一来,葛梅溪自然无处可寻。
又过了一刻钟,才是林知县陪着荣王殿下驾临,顿时间满座寂然,大家纷纷站起身来跪地迎接王驾。
阑珊在人群中偷眼看去,见赵世禛于人丛中如鹤立鸡群,身后一左一右,是飞雪跟西窗两个。
今儿他身着松花色的缂丝麒麟袍,腰间束着十八连环的羊脂白玉腰带,头戴忠靖冠,中间帽檐上镶嵌着一块浅水绿色的冷玉。
淡淡的夜色将他身上的锋锐慑人气质遮藏了不少,越发眉目皎洁,仪态高贵,令人望而生出敬畏之心。
众人忙上前正式拜见荣王殿下,赵世禛喝命免礼,便开了宴席。
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明堂之上,赵世禛自然是坐了首席,阑珊在荣王殿下右手边的七八位开外坐着。
葛梅溪因为是知府公子,却在赵世禛左手第一位落座,他排座的时候就看见了阑珊,本想过来攀谈,却给万员外拉着不放。
阑珊倒是松了口气,早知道葛梅溪也来,她便不来了。
万家不愧为当地首富,府邸宽阔,容纳这许多人都不觉着拥挤,婢奴如云,行事井井有条,连伺候使用的器具都格外精致,那些瓷器都是从景德镇定制而来,倒是让阑珊大开眼界。
阑珊看着那桌上的山珍海味,有些后悔自己脸皮过于薄,好歹应该带了言哥儿过来,也让那孩子大吃一顿。
酒过三巡,她也不在意上头的各种寒暄,只趁着别人不留意,把桌上容易拿的东西包了几样在帕子里,准备带回去给言哥儿跟阿沅吃。
忽听得一阵鼓乐之声,鼻端嗅到香风阵阵。
阑珊转头,却见有一位窈窕女子,身着薄纱裙,飘飘地舞上了厅内。
邻座一人道:“这是临县的头牌花魁娘子,万员外重金请了来的,咱们也有眼福了。”
阑珊定神,却见花魁娘子在鼓乐声中已经翩翩起舞,她的身姿婀娜,相貌非常的艳美,加上着意的打扮,一举一动颇有风情,甚是撩人。
听说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做这位花魁的入幕之宾,如今之所以不远百里而来,恐怕不止是给万府面子,更多的是那位上座的贵人。
花魁娘子一舞,纤腰媚眼,勾的满座的男子们尽数心旌神摇,阑珊也极为赞叹,想不到女子的腰肢竟能扭成这个样子,不愧为花魁娘子。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会儿,忽然觉着有些异样,仿佛有针刺般的感觉。
忙左顾右盼扫了一阵,却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魁,除了葛梅溪。
但是他的眼神里透出些隐忍的悒郁,并没有什么刺人的锋芒,对上阑珊目光的时候,葛梅溪便措不及防地向她微微一笑。
阑珊急忙转开脸,只专注看花魁娘子的舞蹈,可就在此刻,她莫名地心头一动,却不知荣王殿下觉着这舞如何,是否也垂涎欲滴大为心动?当下便悄悄地倾身转头,好奇地往上座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西窗:不开眼的东西,这种货色也值得我们主子流口水?
阑珊:可我明明看到他好像在垂涎诶!
阿禛:那你知道我看的是谁吗?
阑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22章
赵世禛坐在明厅的正中央,身后是飞雪抱臂而立,旁边西窗低头斟酒。
他左侧是葛梅溪,右侧是林知县跟万员外,两人正陪笑不知朝上说着什么,底下众宾客们齐齐点头应和。
在场的都是非富即贵之辈,甚至有很多平日里惯以鼻孔看人的,此时却都面带恭维奉承的谦卑笑意,如众星捧月似的拱着这位荣王殿下。
明灯高照,鬓影衣香,鼓乐齐鸣。正中的花魁娘子做胡旋之舞,脚不点地似的,腰间缀着的珍珠腰链飞旋起来,珠光闪烁,蛮腰款摆,引得众人艳羡惊呼。
这样的绚美奢华气象,旖旎艳丽景致,可是荣王殿下的脸上却赫然写着四个字:意兴阑珊。
他的眼皮似抬非抬的,灯影下,微挑的凤眸略显迷离,眼神却偏清清冷冷,幽幽深深,并无什么波澜。
阑珊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并且坐直了几分,把身子藏在旁边的客人身后。
真是稀罕……难道荣王殿下觉着这位花魁娘子的舞技不值得他赞赏一笑?或者……毕竟是京城地方出来的,多半看过更好的,阅尽千帆,已经见惯不怪。
可是阑珊扪心自问,花魁娘子之所以能当得上花魁两个字,绝非浪得虚名。
连她同为女子,都几乎给那扭动的妖娆之态迷住了,何况是薄情花心的男人。
此刻乐声渐渐停了,舞蹈也慢了下来,花魁娘子一向留心赵世禛的反应,大概也发现了荣王殿下的脸色淡漠,一曲终结,美人面上不由露出失落惶恐之色。
在场宾客们都也发现了主角似乎并不捧场,所以原先准备拍掌欢呼的那些也都惊疑不定地停了手,都诧异地往上观望——毕竟这舞蹈虽是上乘,可如果王爷不喜欢,自己却先行鼓掌,这岂不是逆了王爷心意,到底要先看王爷是什么个意见才好。
一片悄然望风的怪异寂静中,却听见“啪啪”两声,非常突出。
大家忙循声看去,却见右侧中间坐着一人,面容如玉,面上带笑,大概是拍了两下后发现不对,所以也讪讪地停了下来。
这人正是阑珊。
阑珊拍了两下手后才发现除了自己居然没有其他人动,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这会儿她还不晓得为何大家都如此矜持,正懵懵懂懂中,却听对面也有人连拍了两下手,她急忙抬头看去,却见居然是葛梅溪。
两人目光一对的瞬间,座上的赵世禛唇角微挑,终于也抬手轻击了两下,淡声道:“好。”
伴随着这一声“好”,刹那间现场的气氛放松下来,掌声雷动。
那花魁娘子原本有些窘地立在当场,此刻才也跟着放了心,当下忙跪地谢恩,起身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阑珊,眼中透出感激之色。
万员外趁机大赞花魁娘子的舞技,并让她上前敬酒。
阑珊因为刚才吸引了众人注意,有些忐忑,趁着这个空子便悄悄地起身退了出来。
凉凉的夜风一吹,阑珊也清醒过来,这会儿她明白了刚才那阵奇异的寂静所为何来。
果然她还是太嫩了,很不懂察言观色,以后还要多多注意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顺着栏杆而行,这万府的花园也是方圆百里很有名的,只不过阑珊因为不够格的缘故,一向没有进来观赏的资格,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在今夜得偿所愿。
阑珊一路且走且看,却见这园林果然大有可取之处,亭台轩馆的布局,以及假山跟水系的搭配都相得益彰,可见当初负责设计的定然也是个高手。
她贪看着景致,又不停地在心中比拟,参考若是自己来设计的话会是怎么的布局,不知不觉走的远了。
忽然前方数块太湖石挡路,像是已经走到尽头。
阑珊正觉着这有些怪异,忽然听到太湖石中传出声响。
原来这太湖石中间是架空了的,中间却是一道仅供两个人才经过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