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时间便匆匆过去了两年。
胤祉六岁了。
当然了,是虚岁六岁。
对宫里的阿哥来说,六岁可是一个分水岭。
六岁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小阿哥要开始进学啦!
“日后你自己在阿哥所住着,若是有什么事,或者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打发奴才来找额娘,听见没?”荣妃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满脸忧心忡忡,生怕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
自康熙十九年胤祉病愈回宫以后,马佳氏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是舒坦。
最是挂念的儿子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儿女都孝顺,康熙二十年的大封六宫也赶上了,顺利封妃不说,之前圣眷渐少的钟粹宫如今虽仍称不上是盛宠,却也称不上失宠,正常情况下圣驾一月也会来上一两次。
甭觉得一两次少,实在是僧多粥少啊!皇上就这么一个,东西六宫嫔妃确实数不胜数,且不算那些不入流的官女子之流,光是正经有位份的,只怕都有数百人。
后宫中多少嫔妃半年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圣颜呢!
能被圣上记挂住、每月都能轮到一两次的,便已经算是很有脸面了。
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有面儿的荣妃此刻却完全顾不上其他了,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要搬去阿哥所独自居住的胤祉,今儿给他添点这个,明儿给他添点那个,那架势,恨不得要将钟粹宫都给搬去阿哥所那边。
胤祉一边享受着这甜蜜的烦恼,一边说着俏皮话安抚自家额娘:“知道啦!额娘您放心,就算搬去阿哥所了,儿子也不会跟您见外的!该要的该拿的,绝对不客气!连吃带拿,土匪进村,片甲不留!”
荣妃果然被他给成功逗笑了,微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你个皮小子!净知道说瞎话逗你额娘!”
“我可不是说瞎话逗闷子!认真着呢!”胤祉摇头晃脑地笑道,“搬去阿哥所了我也还是您儿子,儿子跟额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然是该吃吃该拿拿啦!要是您这也没有,我就去太子二哥和汗阿玛那儿打秋风去!”
“吃拿咱们钟粹宫的也就算了,你还想去汗阿玛和太子那儿打秋风?!”二格格听了这话瞬间觉得有点牙疼,“你也不怕被轰出来!”
“汗阿玛和太子二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呢!我又不多要!”胤祉理直气壮。
他又不会讨要古董珍品,以他们这两年愈发亲厚的情谊,康熙和太子怎么可能会对他那么抠唆呢?!
二格格幽幽道:“是哦,不多要,不多要你还收了太子的一个庄子,多要的话你是不是想掏空毓庆宫库房?”
一说起庄子,胤祉就哑火了。
咳,那个庄子,是太子分他的“赃款”来着。
天知地知太子知他知,哦,还有被坑的“冤大头”大阿哥估计也能猜到。
事情呢,还得从去年夏天说起。
纳兰家不知打哪儿给大阿哥弄来了一盆刚刚挂果的观赏植物,大阿哥那天就在太子面前炫耀,说这玩意儿十分稀有,仅此一株巴拉巴拉。
太子起初不以为然,嘲讽说老大能有什么新鲜东西,结果不巧他还真没见过,以往读过的那么多游记书籍中亦未曾提及过。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不懂装懂,承认老大这东西他确实没见过的话,面子上又过不去,场面一时十分僵持。
胤祉那天恰好被太子邀请去看他上骑射课,刚来就遇上那般剑拔弩张的场面,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比如说大阿哥和太子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打起来了之类的。
听闻只是这点小事,便闹成这样,如果不是怕被打,胤祉都想抓住两个兄长拼命晃晃,看他们的脑子里是不是全是水了。
就说幼不幼稚!
等等,那个茎叶模样,还有小小的青色球状果实,难道是还没成熟的西红柿?
胤祉瞬间来了精神,甚至开始条件反射地口舌生津。
“三弟你来了?骑射课还没开始呢,你先到树荫底下坐会儿吧,别中了暑气。”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可以看出他已经尽力放松了,但表情仍旧有些难看。
大阿哥向来都是要跟太子对着干的。
虽然对这个刚回宫一年的三弟没啥接触,更无从谈起什么不满,但鉴于讨厌的太子这么关心他,之前也听说他们俩好像关系不错,时常有往来,大阿哥便将胤祉看做是讨厌的太子党了。
“这才五月的天,中什么暑气?太子未免也太娇惯着三弟了点!”半大少年鼻孔朝天,满脸桀骜不驯,睨了胤祉的小身板一眼,“这个天都受不了的话,等更热一点,还怎么练布库?不是爷这个当大哥的说话不好听,等回头正式进了学,胤祉你这小身板还是得好好练练。不说练成大哥这种巴图鲁吧,好歹也不能当个文弱书生不是?骑射才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根本,人可不能忘本!”
才关心了三弟一句就被老大顶了一大段话的太子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恨不得当场甩鞭子抽他一顿。
即便不能抽人,太子还是怒喝道:“三弟还这么小,老大你安的什么心!”
来了以后还一句话没说的胤祉都懵了。
虽然已经回宫一年了,但因着种种原因,他和这个已经搬去阿哥所住的大哥还真是……非常不熟!准确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他只知道这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大哥是个脾气直的,但没想到竟然是这德性!
甭侮辱脾气直这个词了,这哪里是直啊,分明是不要脸!
跟太子别苗头就别苗头,为了让太子不痛快,就逮着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弟弟一通乱喷,这是人干的事?
胤祉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认怂了,也别等以后九龙夺嫡落幕被雍正圈禁了,自己找根面条吊死完事!
跟不讲理的人怎么讨公道呢?
简单。
他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多谢大哥教诲,胤祉一定铭记于心。”小小的人儿眉眼含笑,看起来真诚极了,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冽的寒气,“大哥身后的那盆番茄看起来长势不错,等它结的果成熟了,不知道大哥能否割爱,赏弟弟几个解解馋?”
太子起初还以为三弟又要傻乎乎地以为老大是真的在好意教导他了,正准备出言向他揭露老大的丑恶真面目,就听见了后半段,心中一动:难道三弟真的认识这玩意儿?
大阿哥面露不屑,语重心长地教训胤祉道:“老三啊,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遇见不认识的东西呢,不要不懂装懂,更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它就是你见过的那种东西。这个道理大哥今儿就教你了。”
“这东西呢,可不是你说的那劳什子番茄,这叫做狼桃。而且呢,它的果实成熟以后确实很好看,红彤彤的,像灯笼一样,但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这玩意儿也一样,吃不得的。”
“所以呢,不是大哥舍不得这几个果子,但你要解馋的话,爷可就真的不敢给你了。不然的话,要是你真的吃了中毒了,荣妃娘娘和汗阿玛还不得怪爷啊!”
太子心中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就落了空。
他忍不住暗暗自嘲:也是,孤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三弟才多大,平时又傻乎乎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会认得这个连孤都不认识的东西呢?
胤祉可不知道自己在太子心里是个傻乎乎的崽儿,闻言相当淡定地回道:“这个就叫番茄啊,前朝从番外传来的,结的果子有点像茄子,所以叫番茄。”
“果子能吃的,成熟了就能吃,没成熟就有毒。”
大阿哥以为他这是小孩子乱编,眉头紧皱,声音越发不耐烦了:“别胡说了!小屁孩干啥啥不行,编瞎话倒是有模有样的,爷可没时间听你编故事!自己一边儿玩去,爷跟太子的事还没了呢!少在这碍手碍脚的。”
近一年来太子跟胤祉没少接触,对他自然是有几分感情的,见本就讨厌的老大对他这般不客气,顿时火从心头起,将胤祉护在身后,对着大阿哥就是一通骂:“老大你的圣贤书读进狗肚子了?!三弟来什么也没干就挨了你好一通教训,现在还嫌他碍手碍脚?你便是这般当兄长的?!兄友弟恭四个字被你给吃了?”
看着前面为自己“战斗”的太子二哥,再跟同样是兄长的凶神恶煞大哥比,胤祉觉得,今儿他要是不让大阿哥出点血,不好好教大阿哥做人,他都对不起自己活的这两辈子!
他拽了拽太子的骑装衣袖,声音清脆利落:“太子二哥,咱们跟大哥打赌吧!”
“名字这个东西不好统一,它有好几个名字,都不能说谁对谁错,那就赌这个果实好了。”
“我赌这个果实成熟以后能吃,而且很好吃。大哥拿什么来跟我赌?”
胤祉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明明是小小一只,说起话来却格外老气横秋。
大阿哥本来就是个经不起激的性子,更何况是这种他觉得胜券在握的赌局?
“赌就赌!爷跟你赌一个郊外的庄子,是舅父前段时间才送爷的生辰礼,庄子大得很,当赌注足够了。”桀骜少年相当豪气,一掷千金,“就是不知道太子和三弟打算用什么来当赌注?若是价值和爷那庄子差距太大,这种亏本买卖爷可也是不乐意干的。”
胤祉又拽拽太子二哥的袖子:“太子二哥,我没有那么多钱,赌注算我借你的成不?要是赢了庄子咱们对半分,万一要是输了我以后慢慢一点一点还你。当然了,这个万一不可能发生,你信我,我们绝对能赢。”
回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太子脑子一热,理智还没跟上,话便脱口而出:“行,这赌注孤出了!”
“若是输了也用不着你慢慢还,孤还不缺那点银钱,要是赢了,就像你说的,咱俩对半分,不图这个庄子本身,关键是在咱们兄弟俩的情谊!”
若不是为了他,三弟也不用趟这趟浑水,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跟老大打赌了。
既然三弟真心为孤,就算这可能只是他小孩子瞎编的胡话,孤也认了!太子殿下默默想道。
大阿哥对他们俩的兄友弟恭嗤之以鼻,哼道:“赌输了可别哭别耍赖。”
看在不久之后就要到手的庄子的份上,胤祉决定对白送他庄子的冤大头态度和善一点。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大哥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到时候输了别哭别耍赖哦!还有,我说的赌是赌能不能吃哈,别到时候你耍赖揪着我说我赌的是好不好吃,非拿着个人口味说事,硬说它不好吃,然后说我和太子二哥输了。”
“爷还不至于无赖到那个程度!”大阿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脚道。
“哦,最好是。”胤祉耸耸肩,“打赌嘛,丑话当然要说在前面咯!你别生气嘛!瞧着怪吓人的。”
“还有,如果大哥你输了的话,这株番茄也要归弟弟我哦!唔,如果大哥舍不得的话,给我种子也是可以的。”胤祉一副“我很大方我不挑”的样子。
“给你就给你!但爷不可能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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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的结果显而易见。
太子本来想像之前说的那样,和胤祉共同拥有那个赌赢来的庄子,但经过两人商议,最后太子用他自己的另一个庄子跟胤祉换了。
赢来的庄子成了太子独有,满足了他怄死老大的愿望,而胤祉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庄子,喜提不动产。
兄弟间赌注这么大的赌约,肯定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所以,荣妃和二格格知道的版本就是,太子财大气粗,送了自家儿子/弟弟一个庄子,自家傻儿子/傻弟弟还真的收下了。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久,庄子都已经到手焐热了,从大阿哥那儿赢来的番茄也已经在庄子上从一株发展成一片,每回提起庄子,胤祉还是闭口不谈。
开玩笑,要是让额娘知道他不到五岁就敢借钱打赌,他还不得被打屁股啊!
就算他那会儿只是一时冲动想要教老大做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