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凉的车队一路慢行, 年关前终于赶到了西凉国境内。西凉国地处草原大漠之间,大部分国土皆为隔壁草原,唯一的绿洲便是西凉都城的位置。生活在这里的臣民们非富即贵, 几乎囊括了整个国家的财富,其中的贵族生活之奢华比之长安城的大户人家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行程已然放到了最慢, 临入城, 温度与海拔骤然发生变化, 一直处于轿撵当中的青青依然生了场小病,乃至入王宫也是坐着轿子一路进了东宫,连听闻了消息守在东宫门前的婢女们都没能瞧见这位传说中的贞国王后的面容。贞国王后身边自带了贴身仆从, 丫鬟小厮护卫个个不缺,入宫时将那位王后裹得密不透风,一路进去便将原本的宫人驱逐出来。东宫全然成了尚未正式露面的贞国王后的私人后花园。
婢女中领头站着的年长的一人见状, 匆匆忙忙朝着远处的宫殿小跑过去。
玳瓒的脸色十分难看, 也不知是舟车劳顿累的还是由于其他原因导致的, 王宫中此时唯一的王子与公主, 她的一双儿女正担忧地陪伴在她身边,东宫方向来的中年婢女跪伏在地, 小声将贞国王后大动干戈将东宫把持在自己手中的事说了。
闻言,玳瓒萎靡着还未说话,她的一双儿女薛宝仁薛宝怡便不快道:“那女人到底要不要脸?这里是我们的家, 她不过是个外来的, 作态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薛宝怡作为小女儿一向最受偏爱,说话也从不遮拦, 她摇着母亲玳瓒的手, “阿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走的时候明明说, 阿爹就算接回了他过去的妻子,也不会影响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呀?您瞧瞧,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来的第一天就这样嚣张,一点都没将我们当主人的放在眼里啊。”她说着咬咬嘴,很是不屑,“她只跟阿爹在一起过几个月,分别十八年,不就是陌生人吗。她可真奇怪,若我丈夫消失十八年,早就另找勇士成亲了,这女人却一直守着,好像就等着阿爹出人头地她好过好日子似的!”
小公主以为自己这样为自家人打抱不平,母亲会与她同仇敌忾快快想出办法解决掉那碍眼的女人,然而现实却是玳瓒听了她这番抱怨,竟声色严厉狠狠拍了把薛宝怡的手背,训斥:“住嘴!这样的话谁教你的,在你父王面前绝不许胡乱吐半个字!绝不可露出半分不满来!”
薛宝仁十三岁比薛宝怡稳重许多,通过王宝钏入宫的种种意料之外的变故以及母亲态度的转变,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威胁感,不由皱眉,“阿娘,可是那人十分棘手?父王他怎么看?”
何止是棘手,玳瓒惶然回忆着车队回程的这些日子,那女子美得另所有人心折的容貌,与薛平贵愈发迷恋的表现,她觉着对方简直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是来克她报复她来的。不过她不会将这些告诉孩子们,她对王宝钏最大的优势便是十六年的夫妻温情与儿女的血脉联系,思及此,她定稳心神,叮嘱道:“宝仁宝怡,如今情境的确与为娘当初预见的大不一样,东宫王后她在你们父王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如此,你们待她就该像待我一样亲切尊敬,万不可表露出厌恶排斥来。”
薛宝怡与薛宝仁面面相觑,浓郁的不安感威胁感充斥空气中,他们想不到事态竟然到了这等地步。过去的十多年,他们一家四口无比幸福美满,阿爹薛平贵在他们看来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儒雅睿智强大,对母亲专一深情。怎么会因为一个十八年未见过面的陌生女人,就变了心呢?
“等你们见到贞国王后,就能明白为娘为何这样说了。”玳瓒好像猜到儿女心中的疑惑,木然着道。
东宫原本的宫人们被挡在门外,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大糖人守着宫殿各个入口,不叫半个苍蝇飞入内部。宫人们不满地聚在门口窃窃私语,他们都是王后殿下亲自安排来的侍从,虽然新来了个贞国王后,可听说只是个大糖普通人家的女子,与沙陀部落的玳瓒公主完全没有可比性,玳瓒公主安安排他们在东宫服侍,她怎么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将所有人赶出来了?
青青不仅不打招呼就遣走原本的宫人,她还睡不惯寝殿里的铺盖,用不惯屋子里的茶杯茶壶乃至香炉里的熏香。秦朝瞧着青青按着额头十分不适的模样,立即吩咐下属将屋中的摆设全都扔出去,换上他们行礼里带来的。
薛平贵来时正巧青青的护卫往院子里扔旧物,一只塞了香草的枕头飞入他怀中,而院中央稀稀拉拉无措地立着一群人,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家居摆设,原本的宫人们求助地望向他这个国王,期待他能阻止这样荒唐的事情。然而他们没想到,薛平贵仅是意外地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听宫人说都是新来的贞国王后吩咐的后,竟就毫无介蒂般来到寝宫门前,问道,“王后风寒可好些了?怪我回宫要处理的国事太多,没亲自陪着回来。”
青青的护卫对薛平贵态度淡淡,公事公办地行了个礼,根本不理他的问话,薛平贵也不在意,他此时的心都飞到了病弱的美人儿发妻身上,三步并两步抱着个香枕入了寝殿内。只见妻子带来的小丫鬟立在一边,眼熟的红衣护卫正将鲜红的绣了仙鹤的大氅盖在坐在窗边软塌上的妻子身上,这一幕似有哪里不对,薛平贵脑子里的念头还未成型,青青正转过眼来,蹙眉瞧着他,似不甚开心。薛平贵顿时没了任何念头,殷勤地上前来坐到了她身侧,手里的香枕放到一边,就要去握她的手,“宝钏怎的不高兴?扔了许多东西是不喜欢吗?我派人再重新定做更奢美送来好不好?”
红衣青年在薛平贵上来时便默默地退后,目不斜视地瞧着地毯上的花纹,似是个再合格不过的侍从一样。
“你还将这东西捡回来了,”青青抬手避过薛平贵伸来的手,捡起桌上的香枕扔到地上,不悦,“屋子里全是些闻着叫人不舒服的东西,熏的我头疼,明知我身子不好,还放这些刺鼻的东西在屋子里,你是不是存心的?”
“啊,我没有啊,”薛平贵觉着自己无辜极了,若是旁人这样嫌这嫌那,他定然要发火,可宝钏这样白着张小脸略带病容瞧着他,薛平贵的脑子就懵懵然了,瞬间觉得东宫原本的布置的确很不妥,很不适合病弱的发妻居住,随即想到东宫之前一直由玳瓒打理,他立即道,“宝钏,你别生气,我这就去说说管事的,下回需更用心才行,怎能敷衍送些西凉人爱用的熏香用品过来。”
“你要说就去说,可别赖在我身上,”青青别过身子背对他,“省的旁人要暗地里嘴碎我是个外来的,事多。”
薛平贵围着她转圈,伏低做小,“怎么会呢,你是东宫王后,是西凉国的另一个主人,不可能有人敢在背后非议你我。”他说着还是想凑上前来亲近青青,秦朝眯着眼盯着此人跃跃欲试的手,心中暴戾突起。
作为丈夫亲近自己的妻子自然天经地义,只是王后殿下显然十分害羞,说什么也不愿意在人前被他牵手,急的薛平贵整颗心都提在半空不上不下,与美丽如斯的妻子重逢这么久,他还从未能一亲芳泽,连那双柔软的小手都没摸到过几次,如何不急!薛平贵冷冷扫了眼室内的丫鬟与护卫,暗恨这些下人不懂规矩,见着主人夫妻亲热竟然不知避出去。
等到了晚间,薛平贵也没能成功留宿在心心念念的发妻房中,因为他的一双儿女哭着跑来找他,玳瓒因为连日来的抑郁病倒了。好歹是他温情相伴了十六年的妻子,薛平贵心中是有玳瓒的,连忙去探望她。
薛宝怡伏在她目前的床前,哭的伤心极了,“父王,阿娘她是担心我们,忧愁出了病来。阿爹,宫人们议论我与哥哥不是正妻之子,说阿娘只是你的小妾,呜呜,是这样吗?”
“谁乱嚼舌根!?”薛平贵大怒,儿子女儿是他唯二的血脉,怎么能论落成‘小妾之子’!“敢非议王子公主者,拖出去乱棍打死!”他怒视一圈试图找出胆敢犯上的小人,然而周围全是诚惶诚恐的西宫侍从,想也知道不会是他们。
病得昏昏沉沉的玳瓒迷糊着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心口,啜泣,“孩子们是在玩耍时听了一耳朵,恐怕下面的人都在这样猜想,平贵,我委屈些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就很好了。可宝仁宝怡他们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怎么能被这样非议?可我,又没法堵住悠悠众口——”
“原本给阿娘住的东宫也给了您的发妻,阿娘不正是成了小妾,我们变成了妾生子。”薛宝怡哭泣着,委屈至极,她像从哪一样扑进了自己阿爹的怀抱,“阿爹,我不当公主了,我们一家回到过去好不好!我不想当小妾之女!”
薛平贵抱着女儿,怒意上头,“你们是我薛平贵的儿女,是西凉国最尊贵的王子公主!”他对玳瓒是停妻另娶,本就是正妻之位,谁不要命了竟敢胡乱造谣!女儿的话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薛平贵涌上头的热血倏然冷却,是了,因为他迎回了宝钏,还将东宫腾出来交给了宝钏带来的下人,他一回后宫就去东宫陪着宝钏说话……
“王后殿下,外面的宫灯都熄灭了,想来西凉王今晚不回来了,您早些歇着吧。”从王家带来的丫鬟花宜进来屋子小声提醒道。
青青颔首,伸了个懒腰,叫她来给自己拆头,东宫王后的册印还未送过来,薛平贵也没来烦她,想必是那位沉寂了一路的玳瓒公主终于出手了。原本的王宝钏对她没半点威胁,最终也死的不明不白,如今换成了她,恐怕玳瓒和她身后的部落连觉都睡不好。
翻翻剧情记忆,王宝钏缠绵病榻时喝的药,不少都是薛平贵亲自端来的啊。如此,若明早王后册印还是没送来,她再狠狠揍薛平贵一顿好了。
夜里花宜睡在耳房,秦朝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床前,瞧着床上人似乎睡熟了,犹豫了片刻,为其捻了捻被角就要出去,一只纤细的手却抓住了他的。青青睁开眼来,笑着瞧他。
秦朝胸膛起伏,终是将佩剑靠在床脚,解下了红衣,顺从着手腕上清浅的力道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