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刚从伦敦赶来的亨利王子与他的从属官, 可能因为舟车劳顿,当天就一起住进了什罗郡城里的医馆。约克鲁神父去探望过两人之后,回来告知凯瑟琳公主,两人恐怕要在医馆里住上一阵子。
“他们的腹泻这么严重?”正跟侍女在花园里采集玫瑰花瓣打算自己DIY晒花茶的青青差异不已, 美丽的脸颊上浮现担忧, 她把手里的采集花瓣的篮子递给身边的侍女,道, “不如我去看看他们吧。”城中还有一些汗热病人, 亨利如果也中招了,问题可就严重了。
穿着黑袍的神父就立在花园旁边, 安静瞧着公主殿下撸着袖子跟侍女在花丛中劳作,闻言恭敬地垂眼, 仿佛一切都听从公主殿下的吩咐。医馆不是什么整洁的地方, 躺在里面的亨利王子自然也一样不甚注重卫生,形貌丑陋。他在首都颇有人脉, 早就听说国王陛下对凯瑟琳公主的婚姻有其他想法, 而亨利王子如今成了赫赫有名的腹泻王子, 想必公主殿下肯定看不上的。
亨利不知道自己默默念着的嫂子马上就要来探望自己,他现在跟威廉两人十分焦头烂额地在病房里忍受着来自门外和隔壁的病人哭嚎声, 原本他与威廉经过一夜的治疗,天亮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健康,不再肚子无缘无故的胀气, 可不知为何中午约克鲁神父来了一次之后,两人又有了其它小毛病。亨利现在头昏昏的不能动弹,一翻身就胸口犯恶心。
医馆的老医生说他这是连日来奔波, 终于能躺下休息, 身体产生的不适应的症状, 多睡两日自己就好了。事实上老医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午还好好的人,他就要赶他们回家了,突然又起不来。不过他当然不能对别人表现自己的无能,立刻就找到了舟车劳顿的理由,别的不管,先给两人放一放血,把病灶都放走。
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从城堡内出发,青青坐在车里,透过窗户欣赏着城里街道上的景色,约克鲁神父就坐在她的对面。他注意到青青对平民的生活似乎很感兴趣,或许是从小就生活在城堡里,对外界总是抱着好奇心。约克鲁在心口划了个十字,如果公主殿下以后有了自己的领地,他为她将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街道上不会出现一丁点脏污,那时候她想什么时候出门逛街就什么时候出门。
其实青青是在好奇,街道上为什么没有大便,她以前听说过欧洲中世纪的街道,平民都是就地解决大小便,没有厕所的观念。可她几次出门,都没有见到什么肮脏之物,仿佛有人特别管理过一样。
这当然是约克鲁的功劳,为了保证凯瑟琳公主每一次出行都身心舒畅,他总会提前做好准备,吩咐仆人将公主经过的街道都打扫干净,以迎接公主的到来。如此隆重的举动,使得什罗郡的居民们私下里不知多少次感慨过这位公主的高贵圣洁的程度。她的鞋底,一定从未沾染过肮脏的烂泥巴,裙摆一定永远都崭新如初,这简直与他们想象中的美丽公主完美重合,反而叫什罗郡的平民们愈加兴奋地追捧起来,仿佛每日与人交谈,不展示一番自己对这位公主的讲究和奢华有些了解的话,就是落伍的乡巴佬似的。、
马车慢慢悠悠地停靠在医馆门口,周围的商贩伸长了脖子,就望见一个穿着精美的石英色长裙戴着簪花的小礼帽的美丽身影从马车上走下,在一脸刚正不阿的神父的引路下,走进医馆。
商贩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问对方看到凯瑟琳公主殿下的模样没,因为小礼帽的遮挡,大部分人只看到半截美玉似的下巴和莹润小巧的红唇,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对凯瑟琳公主美貌的吹捧,一个个信誓旦旦,兴奋地表示自己绝对看清了,凯瑟琳公主美貌绝伦,连传闻中的艾斯克公爵之女在她面前也次了一等。他们绝对没有说错,有关凯瑟琳公主的美貌,早就被去了城堡中工作的仆人们无意中传了出来,进入城堡工作的人无一将公主殿下奉为神明,这还不能说明吗!
“约克鲁神父阁下,”医馆的老医生连忙迎上来,惊讶地望着跟神父一起到来的少女,一时间他这个老旧的医馆仿佛被圣光照耀了一般,突然蓬荜生起来,连忙道,“凯瑟琳公主殿下,您怎么也驾临寒舍了,我,老夫这就去打扫一番!”医生曾经被请到卢德洛城堡内为重病的亚瑟王子看病,见过这位被上帝亲吻过的美丽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们亚瑟王子的妻子。不过或许是天神都在嫉妒亚瑟王子的好运,整个城堡谁都健健康康,只有尊贵的亚瑟王子感染了凶恶的汗热病,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多月才离开人世。
“不必了,汉克医生。”青青朝这位在什罗郡名望很高的老医生提裙子行了个礼,说道,“我来探望亨利王子病情,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好转。”
说话间少女已经带着神父朝里间单独病房走去,她可不希望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任务对象就已经嗝屁了。
约克鲁神父跟在青青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英俊的面容微微低垂神情莫测,视野里公主柔软蓬松的裙摆在地板上摇曳着移动。
亨利刚被放过血,此时正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跟威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精神十分萎靡。主要是心理上的萎靡不振,他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在整个什罗郡贵族的注视中、在美丽的凯瑟琳嫂嫂的注视中,不停放响屁,就恨不得立刻死掉。那样美丽的圣洁得彷如天使的嫂子,他就在她的眼前,控制不住自己不停放屁。
上帝,请来带走他吧!他活不下去了!
之前的少年老成全都不见了,亨利此时只是个可怜的在心上人以及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的可怜小孩。
威廉虽然也丢了脸面,但他的脸面比起英格兰尊贵的继承人显然不那么重要了,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乐观向上一些,在病床上挪动身体,靠近另一张床的亨利,劝慰道,“王子殿下,这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没有人会记得的。国王陛下不是命令我们带凯瑟琳公主回伦敦吗,只要离开了什罗郡,所有人都会忘记一个无足轻重的生日宴会的。”
“而且,您想想,凯瑟琳公主那样的仙女,即将成为您的未婚妻,这件事不是更能令人振奋吗?”
“可是我出丑的样子被她看到了,”亨利气若游丝地自言自语,“一个胡乱放屁的王子,她一定会觉得嫁给我很丢脸。”
威廉别有深意地:“您知道,国王陛下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只要陛下赞成,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的。”
正在此时,病房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两人转头望去,竟然是上午离开的约克鲁神父,对方此时恭敬地站在门边,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打搅了,王子殿下,威廉阁下,凯瑟琳公主前来探望你们了。”说着让开身体,请身后的少女进来。
刚刚他们走到门外的时候,就听见隔音很不好的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老医生擦着冷汗借口查看其他病人赶紧离开了。青青听到自己丈夫十一岁的弟弟跟从属官讨论要娶自己为妻的事倒是很从容,毕竟她早已提前知晓了本该发生的命运。
美丽的少女姿态轻盈地走进不算宽敞的病房,提着裙子施了个淑女礼仪,亨利几乎是一瞬间,像条上岸的鱼从床榻上直接弹了起来,不过虚弱的身体叫他立刻又软了,他无力地趴在病床上,眼睛里却闪烁着亮晶晶的渴望又害羞的光芒,他跟威廉的对话说不定被凯瑟琳公主听到了啊,怎么办,她会怎么想?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有可能成为她新任丈夫的\'男人\'呢?
一时间,亨利说话的声音都支支吾吾起来,“公主殿下,您能来看望我,是我和威廉的荣幸。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坐在我的身边。”说着,亨利眼神期待地飘向自己身侧的床沿。这么近的距离,他肯定能闻到从公主身上散发出来馨香味道,那绝对会令人目眩神迷。
青青脸上挂着贵族式的浅笑,疏离又礼貌,从善如流地上前坐在亨利的床边,如同一个温柔的长辈,伸手抚摸了下他的额头,“王子不必跟我见外,您是亚瑟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虽然亚瑟已经不在了,可作为亚瑟的妻子,我依然会像对待亲生兄弟一样关心您的。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是昨夜腹泻的病症还没痊愈吗?”
“我……我……”亨利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涨的通红,他想,凯瑟琳公主刚刚肯定没听到他跟威廉的对话。但强烈的羞耻感叫亨利不好意思讲心里的话 当众说出口,只能支支吾吾地,“我已经好很多了,”说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拉青青撑在床边的手,解释,“我昨晚没有腹泻,是约克鲁神父阁下关心则乱。其实我们只是肚子胀气,肠胃出了点小问题。真的没有当众腹泻!”
而青青怎么会让他碰到自己的手,礼貌又疏离地移开了位置,对约克鲁道,“约克鲁阁下,请将我从城堡带来的礼物放过来吧。”转头对亨利,“是我们城堡自制的花瓣茶,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这些在外面很难享用到,您在医馆养病时可得好好补补身子。”
约克鲁将礼品篮子放到桌上,还很善解人意地拿着花车去外面现煮了一壶。
亨利红着脸,在青青的注视下,喝下了一大杯玫瑰花茶,仿佛这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青青并未在医馆多呆,看亨利虽然虚弱但还是很健康的模样,她便放心地回了城堡。城堡中的侍从们都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公主殿下,对于引走公主殿下注意力的亨利与威廉更加痛恨起来。想要带走他们美丽的瑰宝不说,现在不过是当众窜个稀,竟然还勾引到了公主殿下亲自去关心他,还真是个小小年纪的心机BOY!
然而,就在青青回卢德洛城堡的第二天,医馆就送来消息,亨利王子与他的从属官病情恶化了。上吐下泻,浑身不停冒汗的症状,显示着两人是感染了汗热病毒。约克鲁神父在晚餐期间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时候,青青属实也没做好接受的准备,亨利居然和他的哥哥一样倒霉,别人都没事,就他们感染上了汗热病?她昨天还去病房探望他,自己可一直好端端的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
侍女安娜在一旁小声状似无意地上眼药,“也许是触怒了神明吧,不然怎么就亨利王子和从属官感染了呢?”
约克鲁神父也同样在胸前划十字,神情庄重又怜悯,“请公主不要过于担忧,我会每日前往医馆为王子和从属官阁下做祈祷,如果上帝怜悯他们,自然会驱逐掉他们身上邪恶的病菌。”言下之意,如果王子和他的从属官真的触怒了神明,他们的病就好不了了。
很快,亨利王子和他的从属官就病得不省人事,一副要步他哥哥亚瑟王子后尘的趋势。这叫呆在城堡里的青青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次的任务会不会就此结束了,不过亨利王子病重的消息传到伦敦后,亨利七世震怒不已,立即就派了大主教赶往什罗郡,已经失去一个继承人的亨利七世如果再失去亨利这个儿子,他的王位就只能传给私生子或者自己的兄弟姐妹。
伦敦教堂的大主教是约克鲁的熟人,他们曾一起共事。在他们到达什罗郡之前,就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先送信过来了,私下给约克鲁透了口风,如果亨利王子在什罗郡去世,那他们这些接触过亨利王子的相关人员都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包括住在卢德洛城堡中的那位寡妇公主殿下。
青青不知道,在服侍着她休息之后,安娜等一干侍从被约克鲁叫到了一楼大厅,所有人都被约克鲁一一审讯,亨利王子刚到什罗郡就感染了汗热病,跟亚瑟王子当初莫名其妙在城堡内感染汗热病的情况异常相似,必然是有人在王子们接触的物品中做了手脚。过去约克鲁只是对此保持怀疑的态度,但亨利王子的病重,已经引起了亨利七世的震怒,他必须找到一个凶手交给大主教,在亨利王子病逝之后,由凶手承担来自国王陛下的怒火。
被审讯的城堡仆从们都竭力辩解自己是清白的,他们怎么敢谋害尊贵的王子殿下呢?有什么理由去谋害呢?
与安娜一起负责青青衣食起居的侍女辩解道,“神父大人,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平民,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王子殿下,除非我们都不要命了。”
“是啊,神父大人,如果我们有嫌疑的话,您不是也一样吗?”这段时间跟青青接触较多的花匠大着胆子说道。事实上,亚瑟王子的死,他们大家都猜测很大可能是约克鲁神父幕后操作的,毕竟神父表现出来的对城堡对凯瑟琳公主殿下衣食住行上的强烈控制欲,实在不是一个正直的中立的教廷神父该有的态度。
没想到这群城堡里做着低等工作的仆从竟然敢将苗头指向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约克鲁神父有一瞬间怒意蓬发,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他的确对凯瑟琳公主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亚瑟王子染病一事的确非他所为。即使他也曾为亚瑟王子的病逝感到隐秘的快活。“如果王子的病痛来源于我,上帝将对我降下最严酷的惩罚,我将坠入无间地狱。”他说。
一时间,城堡的众多仆从与教廷神父之间焦灼起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所谓的谋害王子,只有一个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的诱因,那就是美丽如同天使的凯瑟琳公主。没有人能看着这样美丽的公主竟然被一个人拥在怀中,以后还会为这个人生儿育女管理家事。公主殿下应当是永远自由的圣洁的,永远站在他们的顶端,接受他们的膜拜热爱。
仆从们深沉地盯着站在上方的神父大人,而约克鲁也幽幽地扫视着这些城堡中随处可见的低等仆从。
整个卢德洛城堡,此刻褪去了白日里的和睦繁华,竟显出一丝冰冷阴森的可怖来。人心在这其中,如同淬了毒的蜜糖,为了美丽的公主,人人都将藏在糖衣下的毒汁悄悄渗透出来,蔓延到敌视的对手身上。
这一切都是在青青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她以为的胆小的淳朴的城堡仆人们,其实每个人都渴望独占她的目光注视,她以为的正直的疏离的公正的神父阁下,其实早就将她身边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透出一丝缝隙给外人。这是个繁华的王国,也是个无序的时代,欲望、生存、和死亡在这个世界随处可见,触手可及。
这段时间,青青经常会亲自去医馆探望照看亨利的病情,这个时代的医生治病救人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放血,同时饿肚子。病床上的亨利每日经历放血,以及食不果腹的情况,此时已经整个人形销骨立,仿佛是个从战地逃难来的受难小孩。
青青看着他即使在半昏迷中,依然挣扎着保持清醒的模样,最终拒绝了医生继续断食的提议,吩咐侍女每日送些新鲜的水果蔬菜来给亨利王子,多摄入维生素来提高免疫力。亨利这副模样,青青都怀疑,是不是他再挣扎一段时间,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虐身嘛!
教廷的大主教一行人是在某日的正午到达的什罗郡,当一群穿着崭新的如同刚熨过的神袍的神父们出现在什罗郡主城的大街上,原本还在叫卖的小贩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们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神情畏惧又崇敬地退到道路两边,让这群一看就气度不凡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父通过杂乱的主干道。
约克鲁带着仆从们就守候在城堡门口,远远的大主教身边的神父便瞧见他了,对大主教耳语道,“前面就是卢德洛城堡,那位应该是专门服务于亚瑟王子夫妇的约克鲁阁下。”
教廷来的大主教是个二三十岁的沉稳青年,繁琐的神袍压在他的身上自带了一股威严庄重的气息,他当然是认识约克鲁的。一群人来到城堡前,约克鲁上来行礼,“阁下,我已经在城堡中准备好了休憩的房间,各位需要先整理一番再去见亨利王子吗?”
“约克鲁,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模样。”大主教挺直着背脊直接越过了他,朝城堡里面走去,“亚瑟王子病逝,你应该早就回伦敦教廷述职,如今国王陛下震怒,你的责任也逃脱不掉了。”
被越过的约克鲁低垂着眼睑,仿佛并不在意,跟上了青年大主教的脚步,听着对方的教诲。一同等在城堡门口的仆从们此时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威严的主教面容,纷纷跪伏在地只瞧着一截华丽的刺绣衣摆从他们面前闪了过去。
突然,这位大主教停住了脚步,“那位住在卢德洛城堡的公主此时在哪里?为什么没有来迎接?”一个异国公主,还是死了丈夫的,无权无势、无财无威望,也敢怠慢他们这样的神职人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