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也听到宫人的陈述, 思索了下见过的曹父,和今日的曹励之,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相, 再瞧瞧娇俏可爱美貌在整个开封都有数的张家妹妹,摇摇头,曹小姐想跟张妹妹一样恐怕这辈子是不成了。
赵祯:“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不说别人了, 今日张妹妹怎么又逃学了?”
宫人们跟在聊起天的的二人身后, 低眉顺眼地跟着。
青青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觉,醒来时浑身都软绵无力,罗帐外人影绰绰, 有人在给她的手扎针。
“哥哥……”
一直守在床边的曹励之听到微弱的声音, 浑身一震,立即握住青青的手, 隔着罗帐, 不不敢置信地,“青青,可是你醒来了?可是喊我了?”
青青觉得很渴,也很饿,她还不知自己已经昏迷了许多天, 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弱弱的没有力气:“哥哥, 我饿了, 想吃开封府的糕点。”
“哥这就遣下人去买,”曹励之几乎喜极而泣, 旁边的御医院正手按在青青露在罗帐外的纤细手腕上, 摸着山羊胡点头, “令妹既然醒来, 当是无大碍了。这些日子多用些易克化的食物,若是还有哪里不爽,再来太医院找老夫。官家所托,老夫定然尽力治好你的妹妹。”
“多谢御医大人!”曹励之朝着御医们行了大礼,连忙叫管家准备好金银礼物作为答谢,御医们也不推辞,曹氏现在不过是一届平民,得他们问诊,感激涕零是自然的。
一时间,屋中人皆接踵而去,整个房间安静空旷下来。曹励之轻轻掀开罗帐,瞧见自个妹妹白白的小脸埋在被子里,正用黑亮的圆圆眼睛望着他,他的心软得不可思议,上前扶起似乎浑身无力的小人儿,柔声说道:“青青睡了好几天,可叫哥哥吓坏了,再不能有下一回了。现在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说着将床边一直备着的温水端上来,就要喂青青。
青青动动自己的手腕,不可思议,她睡了好几天?怪不得连抬个手都费力,这是几日没吃饭了啊。她好像,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因何昏睡的?总觉得,好像记忆力退化了,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她的哥哥就在面前,她记得哥哥,记得娘亲父亲,想来忘记的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喝了口哥哥喂来蜜水,青青噘起小嘴,抱怨起来,“哥哥,说好要买开封府的糕点,我这都想了好久了!”
“你现在都起不来,等你能起身,我带你出门玩,你想买什么都行。”曹励之哄着她,又喂了半碗糖水,叫守在门口的婆子进来瞧着小姐,他去厨房看看粥熬好没。
哎!哥哥越来越像老妈子咯!靠在床边的少女老声老气地哀叹一声,一张粉白的小脸此时已经有了血色,白皙的脸颊透着粉色,将进来的婆子看得脸直发红,她怎么也想不到主家的小姐竟然是这个模样,这样的容貌,她老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连想也想不到,恐怕只有天上的仙子才能生的这般钟灵毓秀。只是不晓得怎么传出了容貌无盐的名声?
开封府是大宋的都城,繁华程度是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此时世界各国每年都有商贩不远万里前来,只为带点大宋朝的货物回自己的国家,靠这些来自大宋朝的舶来品赚个盆满钵满。
殿试过后,便是三甲游街,三年一次的盛景,整个开封府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地围在道路两旁,讨论着今年的状元是哪家的公子爷,今年的探花是个什么模样的俊秀郎君。
青青戴着帷幕就趴在状元楼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瞧着远远过来的状元游街的鼓乐仪仗队伍,跨马走在最前面的人身穿红色状元服头戴金质银簪花,是个二十快三十的青年人,在这个年纪早就绪了小胡子。
后来的探花倒是年轻的很,十几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一派意气风发,身上、马背上都挂满了路边百姓扔上去的手帕香囊。少年人眉开眼笑,对身上多出来的挂件反而高兴得很,只是仪仗队伍走到状元楼外的时候,他无意间抬头瞥向二楼,瞧见一片轻纱被风拂起,露出半张精致清美不可思议的脸颊,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对上了他,里面全是好奇懵懂。
下一刻,一张队伍忽然骚乱起来,有人惊呼:“哎呦!探花郎怎么掉马啦!”、“快快扶探花郎起来!千万别伤着了 !”
“无事!无事!”被扶起来的俊秀少年郎连连推据拥来的侍从,顾不上其他,连忙抬头朝二楼望去,却失望得发现哪里什么也没有。方才的惊鸿一瞥仿佛是他犯了迷糊,做了场美梦。
探花郎被侍从扶上马背,依然着迷地仰头望着状元楼的方向,神情迷蒙留恋。游街仪仗骚乱了这片刻后又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行。周围百姓都在私语,探花郎怎的平白从马上摔下去的,有人问是不是被香囊砸下去,周围百姓轰然大笑,气氛喜庆热烈。
青青被曹励之拉回来,在脑袋上轻轻点了点,“别趴在栏杆上,风大得很,坐在这看吧。”
“这里哪能看到状元,”青青嘟囔着,不过她方才已经瞧见状元郎长什么样了,她凑在曹励之身边,小小声:“状元郎好老啊,是个留胡子的叔叔!丑丑的,没哥哥你好看!”
曹励之哈哈大笑,被妹妹夸得高兴,又嗔妹妹这是小孩眼光,事实上在大人们的眼中,状元郎是个留小胡子的美青年。
青青托着下巴,戳戳碗里的点心,在心里反驳她不是小孩子啊。
不过当她仔细思考,又想不出她为什么不是小孩,明明今年才七岁。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承认,自己的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看状元郎的眼光也是小孩眼光。
古人早熟,七岁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再过几年便是嫁人生子的年纪,曹励之看着自家小仙女一样可爱漂亮的妹妹没由来的想到这点,心里当即老不痛快,妹妹如今这样就很好,不必长大。
在开封等待授职期间,天子赐下的恩荣宴也要举办了,就在西郊的琼林苑,现在大家爱将恩荣宴叫琼林宴。
曹府的管家早早就在准备主家少爷要参加琼林宴的事,马车铺面是专门重新定做的,务必要体现出曹家世代贵族气质,低调中隐约透着奢华,马也选的塞外商人卖来的高头大马。少爷穿的是进士吉服,可腰带上挂的玉带配饰,要挑最精美的名家雕琢的上好羊脂美玉,配着绣娘精心编制的穗子挂在腰间,妥妥一个意气风发气质高贵的世家少年郎。
琼林宴都是今科进士和朝廷官员们的聚会,官家也会露个脸,与门生们同乐一番,不少进士就盼着在琼林宴上博得官家赏识,或者结交到过去接触不到的朝廷大员,得到提拔任重。所以,哪怕是寒门学子没本钱装点自己,此时都得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形象拾掇得干净利落,争取给上峰们留个好印象。
年年恩荣宴都在琼林苑举办,琼林苑傍边的其他苑子每每这个时候也都人来人往,许多达官贵人富商们的家属都在这一起举宴玩乐,尤其是家中有女儿的,更是高高兴兴来暗中观察参加恩荣宴的进士们有没有姿容俊秀人品贵重的。
今年的探花郎依旧是大家的抢手货,商贾家庭不敢想,高官贵族的夫人们倒是盯得紧紧的,恨不能立即瞧出金科探花人品如何,家世如何。
“听闻是太原那边的李家公子,身份贵重得很。”
青青身边陪着婆子和小厮,戴着纱帽走在花朝苑的入口小道上,能听到周围一同入内的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的聊天声,她竖着耳朵,将这些八卦当成故事听,有趣的很。
衣着精美奢华贵妇人与身边同样装扮的夫人说着话,“李家从前朝到现在,一直长盛不衰,太原那边的李氏更是嫡系一脉,如今还出了位探花郎,真是不得了!”
另一个夫人搭话,“可不是,身份上不说,李家人总是爱出美人坯子,瞧瞧探花郎,跟个玉雕的人儿似的,若是能跟我家女儿看对眼就好了,日后小孙子都生的好。”
“你可想的美,我们家琳儿机会才大些,探花郎的家世,怎么着也得找个才貌俱全的。”
“哎,你怎么说话,什么意思……”
……
青青一路来到花朝苑宴会上,跟在身边的婆子将备好的丝绒毯子垫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珍宝一样对自家小姐柔声说道,“小姐您坐吧,桌面老婆子用家里带来的香巾擦过了,干净得很。”
青青扶着纱帽,小心跪坐在矮几前,周边的桌子各自都隔着两人的距离,有相识交好的,此时已然凑在一起说起小话。这里离琼林苑的宴会仅是一墙之隔,坐在这,便能听见隔壁苑里传来的丝竹声说话声。青青耳朵尖,捧着茶碗抿着花茶的时候,正巧听见隔壁的座位上两个年轻的少女打扮的姑娘,取下脸上的面纱在说悄悄话,“琳儿我听下面人说了,咱们这花朝苑跟旁边通着呢,咱们等会儿悄悄的从桃花林过去,还能瞧见恩荣宴上的人,嘻嘻。”
名叫琳儿的清秀姑娘脸色绯红,“万一被人看见了,可要羞死人!”
“怕什么,今天来的,谁没蒙着脸,被人瞧见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啊。”
青青悄悄地掀起纱帽的一角,偷眼看旁边的桌子,是两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梳着时下流行的花鬏,额间点缀着珍珠,十分活泼俏丽。两人已经在商量什么时间从席上溜走,青青挪了挪小屁股,凑近了些,她也很好奇,从哪里能通旁边的宴会,
为了不打搅恩荣宴,这边并未请礼乐,全是女儿家温柔守礼地在互相聊天吃茶,听着隔壁传来的高谈阔论和奏乐歌舞声,年纪大的妇人们时不时瞥向隔壁的眼神都是慈祥满意的,仿佛隔壁的谁谁谁已经成了自家女婿一般。
两个少女一边吃茶,一边继续说话,“你知道张丽雯吧?那个小官之女,只不过是个小知县的女儿,跟她娘亲跑来京城定居在叔叔家,整日在街上晃荡的。”
其中一个少女嗑起了瓜子,“我听说过,有人见她在街上跟微服出宫的官家说话。”她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你说,她是不是想效仿太后娘娘?”
另名少女推她,“胡说什么呀,”看上一个卖唱女,还私下往来多年,登基后封为皇后的。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先帝这么一个奇葩情种出现,哪里能再出第二个。
两名少女推推搡搡巧笑言欢,很快话题又转到隔壁的士子们身上。
青青也抓了把香瓜子在手里捧着磕,渴了就喝口花茶,她坐在这听不见隔壁有没有哥哥曹励之的声音,光忙着听身旁贵妇小姐们聊的八卦了,听着周围好些人的窃窃私语,她也探头瞧了瞧,坐在后头很远的座位上的一个少女便是大家说道的张氏张丽雯。
她一个人坐在那没带下人,也没有旁人去与她搭话,她似乎也很不屑与旁人说话,自顾自品茶,时不时还会斜眼瞥一瞥周围的人。
等宴会开始了半天,宴席上不少贵妇小姐离席去更衣解手,青青旁边桌子的两个少女笑嘻嘻地戴着面纱,你推我我推你的往花朝苑桃林深处走去。青青拍拍手上的香瓜子壳,也悄悄拎起裙角想跟着去,身边的婆子见她起来,连忙扶了下,关切道:“小姐想如厕了?婆子我扶您过去。”
青青连忙摆手,指着前面两个少女的背影,“我与那两位姐姐一道去,你不要跟来啦。我想跟她们说说话。”
小姐这是想交朋友了,婆子恍然大悟,世家小姐们说私房话,他们这些个下人确实不方便围着,于是将准备好的管家专门请巧匠做的小花灯点亮,递给青青,慈祥道:“小姐注意着路上石子,小心些别摔着。”
一手拿着花灯,一手提着裙摆,青青脚步欢快地跟在两名少女的身后,缀着几步远,悄悄的。只见两人在桃林中七拐八拐,便到了一出矮篱笆处,那里有道小门,说是门不如说是木栏杆,一推便打开了。另一边依旧是桃花树林,看来这处篱笆只是隔开了一整个桃花林,而这片偌大的桃花林就在两个苑子的中间。
青青缀在后面用裙子挡着小花灯的光,瞧着两人绕过篱笆,过了片刻才跟了上去,小门虚掩着,她一推就开。来到篱笆另一边,已经不见刚才的两名少女,看来不知又拐弯绕去哪里了。远处丝竹礼乐声清晰可闻,青青晃晃手里的小花灯,决定自己找路。
桃花林深处光线昏暗,青青已经将帽子上的帘纱撩起来挂在帽檐上,仔细瞅着林子里的路,春日里的桃花开得正艳,香气袅袅扑鼻,时不时还有沉沉压在枝头的花朵碰在青青的纱帽上、肩膀上,娇嫩的花瓣扑簌簌洒落下来,落在她的肩头、手心里。
又被一只桃花打在帽子上,险些将纱帽打翻的青青伸手点点面前调皮的桃树枝,将着一小簇桃枝折下来抱在怀里,“真是调皮捣蛋,若是帽子掉了,我可得倒大霉,回家又要被哥哥念叨。”女士纱帽要用簪子固定在头上,跟发髻浑然一体,美观又牢固,若是掉落了,她可没手艺能将帽子再戴好。
桃花瓣扑落落地散落在小路上,青青一路踩着花瓣,转来转去,找着出路。正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是个年轻的男声。
“探花郎怎么不去席上喝酒,在这对月独饮?喝醉了?”
另外的声音透着醉意,熏熏然一般:“敏砚拜见官家。学生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不愿扫众人的兴致。”
“哈哈,看来是朕打搅你清净,李卿喝酒吧,朕自个走走。”
赵祯出来更完衣,顺便散步醒酒,没想到在这遇见他新点的探花郎,一个人坐在假山边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喃喃念叨着做梦了看见幻象了。
赵祯摇摇头,还是少年意气,爱独来独往罢了。夜晚琼林苑内也是灯火通明,桃花林映着远处的灯火光,竟别有一番夜晚的美感,嗅着香气,他背着手慢慢散步而来,不经意间瞧见前方不远处躲在树后面的衣角。
他挑挑眉毛,一眼就瞧出那不是男人的衣袍,故意沉着嗓子重重咳嗽两声道:“前面的,我瞧见了,谁在那躲着?可知这是恩荣宴!”
青青用裙子捂着小花灯,听见呵斥声,连忙将露出去的裙摆用手拢拢缩回来,咬着嘴唇几乎屏住了呼吸。等了小半晌,没声音,才终于悄悄舒了口气,看来人家只是路过随便说说,应该没有发现她是外面混进来的。
将小花灯从怀里拿出来,整理了下零乱的裙子,手里的桃花枝花瓣落了一身,她一动就扑落落掉在地上,转过身来却迎头就撞在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胸膛上,将青青的帽子都撞歪了。
“啊!”青青小声惊呼一声,连忙后退两步,扶着帽檐抬头望向来人。
只见一个穿着红袍头戴黑色官帽的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站在她躲的那颗树后,手还伸着,似要拍谁肩膀,那张透着少年气的俊秀脸颊上此时满是错愕,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