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跑过无数次,沈琛死不肯放过她。
她并非故意折磨他,又不能拖累两个朋友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无论怎么看都跑不了,这回出来只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抗之举,结果几乎注定。
——她终究会落回到他的手里,时间早晚的差别。
关键在于他的态度是否会变,从而涉及到她之后要怎么打算。
这个事情她讲不清楚,他们好像无法理解。
沈音之只好双手捧着水杯,望着轻轻敲动的窗帘布发呆。
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的两下。
力道不轻不重,速度听着是从容不迫,顿时衬得房里寂静可怕。
苏井里起身要去开门。
沈音之却快他两拍,瞧见门外令人意外的人。
不是沈琛。
而是许久不见的。
周笙。
周笙神色淡漠,身后空荡,似乎是单枪匹马上来的,浑身裹挟着寒气,凛凛的。
而沈音之后头站着苏井里和林朝雾,明晃晃的两脸戒备。
他一看便猜到怎么回事,眼神落到沈音之身上,冷道:“沈先生让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
苏井里想接,他躲开,只递给沈音之。
“您的睡衣,还有。”
他顿了顿,用上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刘阿姨做的菜,本来准备今晚庆祝发布会的。”
—— 刘阿姨以为你会回去,但你没有。
沈音之从里头听出点儿隐约的指责,失望,或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沈琛会送这两样东西过来呢?
她困惑地问:“他不抓我回去吗?为什么?”
周笙面无表情:“我不清楚。”
“那他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周笙反问:“您有话想对他说么?”
沈音之不语,想不到这时候有什么可说。
“好好休息,这就是沈先生要说的。”
周笙转身下楼,沈音之下意识开门走了出去。
“周笙,你也想起来了吗?”
她踩住影子,瞧见自个儿的影子扭曲飘忽地铺下台阶,以及周笙停住脚步,影子没入黑暗。
“是,我想起来了。”他没转头,单单叫了声:“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小姐?”
没错,是了,就是这股子口吻。
前世的周笙是孤儿,不知经历过什么,九岁起便在沈琛手下做事。
没有亲人,不讲情爱,冷血得近乎完美,视沈先生为信仰,不容任何人侮辱,背叛,何况伤害。
起初他对她的态度冷冷淡淡,直到1937年,她再三出逃惹得沈琛不高兴。
他完完全全站在沈琛那边,自然而然不待见她,转为冷漠。
如今也算殊途同归吧。
之前不错的相处一笔勾销,不过事情总是双面性,有坏自有好。
周笙了解沈琛。
是那种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旁观者清醒的看待,加之他把沈琛看得不能再重。
沈音之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沈琛喜欢我,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爱我?”
“没有。”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旧叫人失望,他字字冷锐:“要是世界上存在那种办法,我会不择手段弄到手,你本该死者安息。”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她哦。
他往前走两步,沈音之追下两个台阶。
楼道灯光随之晃了晃,微弱亮着。
“那他就是乱七八糟的爱我,我没有爱他怎么办?”
沈音之双眼澄澈,到处摸口袋。
外套两个口袋,里头毛衣没口袋,垂坠感良好的针织半身裙又两个口袋。
她把身上口袋全部翻出来给他看,十分无辜,茫然。
“你看,我真的没有爱可以给他,真的。”
“这样他不高兴我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所有人都不高兴,所有人都对我生气,好像是我做错了。”
不知怎的对他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因为我就是不高兴呀。”
“我又没有傻到分不清高不高兴,是不是?”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们光在那边生气,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你们在气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当然有的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沈琛聪明,他有钱,他能做的事情比我多,我没有他厉害,但是我不想死呀。”
“我想高高兴兴的,我高兴了就愿意哄他高兴,大家高兴,我错了吗?”
“我不应该想办法高兴吗?”
“难道他的高兴重要,我的高兴不重要?”
“而且他的爱是他的,我的爱是我的,你们说了没有办法控制。为什么他非要爱我,他是对的;我控制不住爱,我不爱他,我就是错的呢?”
讲累了,小傻子拍拍屁股坐在台阶上,盘手埋脑袋,表情万分严肃。
“我要是做错了,错的地方肯定是,我想让所有人高兴。”
如果她只想让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自个儿逃之夭夭就是了;
如果她只想让沈琛高兴,违背内心哄哄他骗骗他,以此换取名利富贵便是;
如果她只想让朋友高兴,应当抛弃所有想法按照朋友们安排好的路线走。
她错在贪心不足。
错在自以为能够让身边所有人开心,到头来徒惹满身臊。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回荡在楼梯之间:“周笙,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啪嗒,灯灭了。
周笙转身往回走,灯又亮了,照得她发顶有个小小的亮圈。
她仰起脸,双眼澄澈,没有眼泪。
手指头掰扯着卡通袜子,稚气又通透。
周笙依稀明白这个傻子特殊在哪里了,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如果你能不爱所有人,就没必要爱他。”
算是出了个主意。
然而远在理解范围之外,沈音之满脸疑惑,“可是——”
“愿意被他爱就够了。”
他声音清冷:“沈先生很好哄,他想要的不多,只是无法接受什么都没有。”
最后说:“他只剩你了,沈小姐。”
他不作停留的离开。
沈音之脑袋靠在膝盖上,独自闷声不响坐良久。
送来的饭菜是热的,三人解决掉晚饭,潦草打扫下房间,准备睡觉。
沈音之和林朝雾一个房间。
床铺靠墙,坐起来便是窗户,能瞧见无边夜空里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寒风吹得树木枝桠摇曳不止。
沈琛依然立在原地。
一身周正的漆黑呢大衣,指尖凝着零丁的火光,唇角溢出一团飘渺朦胧的白雾。
—— 他在抽烟。
这是沈音之生平头回见他抽烟,不禁眼神驻留,又瞧见雪。
稀稀拉拉的雪点儿,漫天如纸屑般洒落在他的肩头。
有人走近说了什么,应当是周笙,撑起黑色的雨伞。
沈音之拉开窗户,手掌伸出去接住几片雪。
口袋里手机立刻嗡嗡振动,收到言简意赅的短信:【关窗户。】
【我想玩玩雪呢。】她回。
【再玩就回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