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眼含笑意看着她,没有打断她的话,认真听完。
她很高兴乐成能如此坦白,孩子们信任她,愿意与她分享生活,这是年老的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事情了。
很多想法固然青涩,但其中亦有生机勃勃之处。
当然,算不得童言童语了,可在太皇太后听来,还是叫她开怀又感慨。
她也在乐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犹豫踌躇。
这是人生必经之路,认真走过去了,很多事情的看法就截然不同了。
若是稀里糊涂地过,只长岁数,不长阅历,也许一个不小心就走歪了。
她当时没有引导好顺德帝,连几个孙儿都受了影响,乐成自己想出去看看,她觉得不该拦着。
“我会与圣上说的,”太皇太后握着乐成的手,道,“你们慢慢行、慢慢看,等回来时,好好给皇祖母说说一路感悟。”
乐成自是欢天喜地应下。
蒋慕渊从太皇太后那儿听说了,亦是为难。
寿安和乐成出行,排场大了,各地纷扰,她们反而不能自己去看、去走,可不讲究排场,又怕不够安全。
思前想后,蒋慕渊与顾云锦商议了,折中了个办法。
等天气稍稍凉爽些时,顾家长房就要搬回北地去了。
封疆大吏、戍边将军的亲眷入京,全是孙宣顺从顺德帝的心意而提的建议,此刻已经不需要了。
镇北将军府驻守关外,夫妻、父子长久分离,并不是好事。
顾家四房依旧在西林胡同生活,徐氏的身体靠乌太医调养,已经大好了。
可北地的寒冷恐会造成复发,京城气候更适合她,她也就不坚持北上了。
顾云齐入了京卫指挥使司,外头都知道,圣上对妻族、对几个舅哥极其信赖。
乐成、寿安若与顾家人一道启程,先去北境看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不用宣扬排场,自在且安全,两人欣然答应。
当然,不讲究归不讲究,宫中还是指派了一些武艺出众的侍卫。
与顾家同行的还有傅敏峥与顾云思,他们带念姐儿回北地拜祭。
出发那天,顾云锦去送,一路送到十里亭,叫顾云思好一通笑话。
单氏亦道:“娘娘回宫吧,叫人知道您偷溜出来了,怎么妥当?”
“才不是偷溜的,”寿安在一旁挤眉弄眼,“哥哥肯定知道,是不是?”
顾云锦笑个不停:“就许你远游,不许我偷溜,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姑嫂两人好一阵打趣,顾云锦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
单氏感慨之余,也放心不少。
他们将门的姑娘,自小就活泼,宁国公府尊贵,但蒋氏亦是将门,规矩上没有那么刻板。
可成了皇后娘娘就不一样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举一动都要讲究,单氏担心顾云锦不适应,又憋得慌。
现在看她的性情与从前一模一样,就晓得她都能应对。
时隔数年踏上回乡路,单氏心潮澎湃,只因带着几个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很是愉快。
这一年,北境入冬早,寒风入关,他们行至半途,秋意就浓了。
顾云思一不小心受了凉,白日里咳嗽,起身都疲惫。
怕耽搁了所有人的路程,又怕姐儿过了病气,傅敏峥让单氏他们带着念姐儿先行,自个儿给顾云思请了大夫,打算在这小镇子里歇上两日。
顾云思捧着药碗,听着窗外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前世。
她和傅敏峥走的也是这条路,为了方便假扮夫妻,她彼时身子垮了,真真是走一段病一段,全靠傅敏峥把她往北边拖。
今生,两人再走这条路,不再是假夫妻,而她也就是偶感风寒,没有什么大碍。
顾云思好转后,被傅敏峥压着又歇了一日,这才重新启程。
他们落后了大部队几日路程,也没有心急火燎地去追赶,就照着寻常速度,一路向北。
顾云思重新活蹦乱跳了,反倒是傅敏峥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他有那么点水土不服,夜里没有睡安稳。
他们也就放弃了骑马而行,换作马车,多费了两天,赶到了裕门关下的镇子里。
顾云思说:“这里还跟记忆里的一样热闹。”
傅敏峥望着高大的城墙,看着与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致,明明是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他却心生熟悉之感。
夜里,他们在关内住了一晚,等待明日一早出关,前往北地。
这一夜,傅敏峥睡得很沉,直到天大亮了才醒。
前些日子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看着坐在镜子前梳妆的妻子,唤道:“阿思,我做了一个梦。”
顾云思握着梳子转头看他:“什么梦?”
“我梦见,我亲手把你埋在了裕门关外。”傅敏峥哑声道。
顾云思愣住了,长睫颤颤。
一瞬间有太多的话在心中迫切地要涌出来,嗓子喑哑生痛。
顾云思回床边坐下,靠着傅敏峥,道:“我也做过那样的梦,不是好梦,我不喜欢那样。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傅敏峥听出顾云思强忍的哭意,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梦是反的。”
他也不喜欢那个梦。
江山破败,北狄入境,一路向北时,遇见的全是逃难的百姓,一个个控诉着朝廷不公。
他喜欢现在的裕门关,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外头百姓们为了一天生计而忙碌的动静。
梦是反的。
他喜欢他现在握在手中的现实。
第1118章 番外三
进腊月前,京城已经下了几场雪了。
到底是换新历的第一年,之前接连打仗的影响还在,采买年货的价格比平顺时高一些。
可老百姓们都挺乐呵,这一年的各处变化都看在眼中,大伙儿心安,都觉得日子一年能比一年好。
杨氏忙着准备腊八事宜,从账册里抬头时,看到邵嬷嬷坐在窗边发愣。
不用问,杨氏也知道缘由。
邵嬷嬷在惦记画梅。
打断骨头连着筋,邵嬷嬷对画梅再有不满和怨言,那也是照看了十几年的侄孙女。
恼极恨极,不再来往,但对方真的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时,还是会唏嘘。
人之常情。
就像杨氏也会想起自家兄长和外甥们一样。
杨家在庞登围城前离开了京师,就再没有消息了。
杨氏试着打听过,却一直没有讯息,杨家其他早早南下的几房也不知道长房的下落,杨氏也就放弃了。
只是逢年过节的,难免会想起来,感叹两声而已。
反倒是其余那几房,近来常常送信,这次过年,也使人送了年礼来。
杨氏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惦记着“血缘”,而是为着徐砚。
刘尚书明年肯定是要告老了,徐砚要当工部尚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外头也都说法,以徐砚现在的年纪,再继续磨砺十几、二十年,三公之位可期。
杨氏心里清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送了年礼来,都是些姻亲关系下很寻常的东西,没有丝毫不妥,她也不可能拒之不理。
只不过,她对杨家的心早就淡了,该回礼就回礼,该应付就应付,多余的,她是不可能再替杨家开口了。
她的心态放得很平,看过了杨家从盛极一时到衰败后在官场销声匿迹,起起伏伏多年,她知道为官、为人,得要个好名声,也得讲究个传承。
比起一人登高位,更需要的是晚辈们的持之以恒。
徐令峥、徐令澜两兄弟的功课被抓得很紧,哪怕不是天资卓越,但只要刻苦,终究会有些收获。
杨氏也和魏氏商量着,把魏游接回京中来。
魏家确有不少亲戚拎不清,但魏游这孩子,她们两个打小看到大,是个心里明白的。
继续好好念书,娶个贤妻,不说飞黄腾达,但一步一个脚印,也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魏氏感激不已。
她先前已经定下开春后出行了。
徐令意到叙州后,有小半个月水土不服,如今已经是适应了,一家人生活挺自在的。
魏氏当初就说过,得了闲就和徐驰一道去探望他,就像她说的,沾一沾女儿的光,也出门长些见识。
她这一辈子,除了故乡和京城,就没有走过其他地方。
已然是外祖母的人了,天天为了能出远门而激动不已,只盼着这个冬天早些过去。
如此一来,魏游回京城时,他们夫妻肯定是出发了的,要把侄子交托给杨氏,她再三道谢。
徐砚听说后,思量了一番,想让表兄弟三人都跟着去蜀地走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两位长公主远游,从北地寄信回来,说了一路见闻,圣上读信时很是感慨,也让他们这些当臣子的颇为触动。
徐砚读书时一门心思苦读,入仕后,因公务出行几次,感悟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