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以前,圣上还要掂量掂量,可他见过兔子胆子的谢皇后为了乐成不管不顾的样子,那般凶狠搏命的模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后怕,也让他惊恐。
这些女人,为了孩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虞贵妃为了儿子用上了巫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那些噩梦为何都对孙睿不利,圣上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那一岔,在他看来,孙睿是虞贵妃生的,孙禛也是,虞氏对两个小儿子疼宠远胜长子,这是他亲眼所见的。
圣上的内心里,已经给虞贵妃定了死罪,谁来说项都没有用。
做噩梦的是他,一直不得安眠的是他!
一如孙睿来见他时,他看到的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梦里的那座石像。
石像从梦境之中出现在了御书房里,一瞬不瞬看着他,耳边还在嗡嗡作响,数着那些让他抓狂的数字。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疯了一样把茶盏砸出去,甚至砸伤了孙睿的额头。
孙睿还有用处,前回赵方史之事是借势压住立太子,而现在,圣上没有想跟孙睿彻底撕破脸。
只是被噩梦魇着了。
直到听皇太后这么一说,圣上的思绪才动了起来。
他的嗓音涩涩的,道:“睿儿,可惜了……”
皇太后压着声音,又问:“禛儿和奕儿就不可惜?”
话音一落,她看到圣上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神色露出些不自在。
“摊上这么一个母妃,能活命就已经该知足了。”圣上道。
皇太后不置可否,她有她的判断,知道圣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当日傍晚,圣上就下旨定论,夺虞氏贵妃之封号,赐白绫一根,恩荣伯府削爵抄没,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三位皇子,各自禁足,且根本没有给解禁的时间。
同时,这已经是皇太后求情后开恩的结果了,圣上允了三人最后送一送虞氏,谁再来求情,自己滚出宫收拾包袱回老家吧。
如此雷霆,就算是谋划了此时的孙祈和孙宣,都目瞪口呆。
竟然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慌!
刘婕妤得到消息时,手中的胭脂盒子砸在了地上,心里凉透了。
对虞氏尚且如此,对她刘芳蕊,又能宽厚到哪里去?
先前还多少为主动当枪而纠结,现在,刘婕妤只觉得当机立断的自己再英明不过了。
不主动出击,迟早被人攻击,她难道指望圣上会护着她?
陶昭仪就是先例,虞氏就是车辙子!
朝堂上下,具是惊愕。
事情太快了,快到为了各种缘由想替虞贵妃和三个皇子求情的人,都没有商量好说辞,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孙禛比谁都想帮虞贵妃,却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孙睿冷眼看着他,道:“皇祖母劝解过了,你再去求,也只会叫她老人家为难,永王叔和姑母来说,也说不动父皇。”
“那皇兄的意思是,我们看着母妃去死?”孙禛跳脚道。
孙睿面无表情,道:“也可以陪着母妃去死。”
孙禛一肚子怒火被一句话浇熄,摔了袖子,道:“我去看母妃。”
孙睿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冰冷得仿若是腊月的狂风。
禁足?
这是圣上碍于皇太后,不能直接让他跟虞贵妃一道死的妥协之举吧。
解禁之期或长或短,但那都是为了孙禛做的布局,而他孙睿,恐怕是出不了府邸了。
要对付孙禛,时机有限,错过了就未必能再有一回了。
思及此处,孙睿招了亲随进来,交代道:“你回府一趟,我前月收了套瓷碗,原是想母妃生辰时做贺礼的,现在等不到那时候了,你替我送过来,我给母妃看一眼,好让她带着走。你要赶快些,母妃没几个时辰了。”
第1040章 生死对换
静阳宫里,灯火通明,整个宫室里却没有留几个人。
圣上连自辨的机会都没有给,就定了整个静阳宫的死路,让这些跟着虞贵妃风光了多年的宫女内侍们都受不了。
因着虞贵妃不喜他们跋扈,大伙儿素来不恃宠而骄,但出去各宫各处,想好好说一番道理,还没有出过别人不让说的状况。
今儿个是真的天塌了。
性子烈的两个宫女,圣旨传来后就撞了柱,口中声声都是冤枉。
胖脸的嬷嬷把余下的人都叫到了跟前,指着鼻子道:“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收了别家好处,把那等要命的东西塞到静阳宫里。
我也没有时间一个个审问,问了也没有人会认。
没事儿,你替主子卖命害娘娘,你主子这时候来救你了吗?
就说一句,黄泉路上走着瞧。”
扔下这段话,嬷嬷入了殿,去陪伴虞贵妃,或者说,她已经不是贵妃了,她是罪人虞氏。
而其他人,被侍卫们拖出去,全部处置。
虞氏似是大哭过一场了,披头散发,神情恍惚。
嬷嬷唤她,虞氏半晌回过神来,摇着头道:“跟做梦一样……”
早起时还是雍容华贵的宠妃,此刻天未大暗,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虞氏自问这些年小心翼翼,她不想给人抓着把柄,也不想为后宫这些事情叫圣上心烦,但这支暗箭终究没有躲过。
她不恨放箭之人,后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谁上、谁下,各凭本事。
她恨的是,圣上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
她爱慕了几十年的人,把她捧在掌心里宠了几十年的人,如此之狠,偏她直至今时今日,才看穿了他的模样。
可笑!可恨!
恨自己识人不清!
恨自己天真的以为胜券在握!
不过是镜花水月。
白绫悬在梁上,她的死线是子时。
还有几个时辰,是圣上对她的宽厚仁爱,让她能吃一顿饱饭上路,能再与三个儿子说几句离别之语。
至于娘家亲人,恩荣伯府的匾额应当已经被砸在了地上吧,满京城都要看他们虞家的热闹了。
外头,孙禛被侍卫们上上下下搜身,确定他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这才放他入内。
孙禛气得要死,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只能受着。
他奔到虞氏跟前,母子两人相对垂泪。
“母妃……”孙禛哽咽着,“父皇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不信您,我去求过他了,但是没有用……”
虞氏拍着孙禛的背,安慰道:“你别和你父皇硬顶,母妃知道你尽力了。”
孙禛着急,一急起来,就少不得把孙宣、孙祈都拎出来骂。
虞氏捂住他的嘴,道:“你要护住你自己,你们兄弟都在,将来才能替母妃平反。你若也叫这事儿牵连了,母妃在地底下还能指着谁?你皇兄呢?怎的不见他过来?”
“您提他做什么?”孙禛嗤了声,“他都让我别管您了。”
虞氏苦苦一笑:“你听母妃一句,再是有不愉快,你们三个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别让母妃走得不安心。”
孙禛到底还是顾及虞氏的,沉默着点了点头。
孙睿来得迟,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孙禛看见了,问道:“你怎么带进来的?没让人拦下?”
“几个茶盏,拦什么?”孙睿语调淡淡。
虞氏见他额头带伤,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等知道是顺德帝砸的,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这比要她的命还要痛。
“母妃还是那句话,”虞氏一手牵着一个,道,“一母同胞,你们要共进退,还有奕儿,他太小了,你们两个是兄长,尽力护他。”
孙禛其实很不爱听着话,一时间没管住嘴:“您还记挂孙奕,今儿若不是他,怎么会叫人找到机会?”
“他才多大?今日被人抓到机会的,难道不是你吗?”孙睿在虞氏开口之前先出了声,“我听说,奶娘让你带他进去,你装没看见,把他交到了个内侍手里。要是你亲自牵他进去、再牵他出来,能出这事儿?”
孙禛脸色通红,叫道:“他们预谋已久!”
“可我们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孙睿厉声道,“我在文英殿,你被扣在道场,来来回回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给母妃报信。”
虞氏见他们兄弟吵起来,眼中含泪:“让我闭着眼走,行吗?”
孙睿抿了唇,孙禛偏过头不出声了。
孙奕到底还是没有被抱来,御书房送来了晚膳,皆是虞氏喜欢的。
虞氏是真平静,用饭,漱口,更衣、梳洗,等站在白绫前时,她妆容精致极了。
她不在乎那最后几个时辰,踩着凳子探了头,咚的一声,凳子倒了,留给外头一个晃动的身影。
胖脸的嬷嬷跪着,直到那人再也不晃了,她才颤着出来,道:“两位殿下,娘娘走了。”
孙禛胳膊抬不起来,孙睿与嬷嬷一道把虞氏放下来,安置在榻子上。
那嬷嬷最后再替虞氏整理了一番,亦是哭着撞了柱。
血腥气蔓延,孙禛难受极了,他想离开,但他舍不得虞氏,就默默坐着。
孙睿拿了两只茶盏,倒上的却是酒,他在边上坐下,与孙禛道:“喝一杯吧,送送母妃。”
孙禛本不想理他,可内心实在憋得厉害,也不拿茶盏,抱着酒坛子就喝。
咕咚咕咚,就是小半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