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她裹紧了披风小跑着回来,鞋子上沾了些鞭炮的红纸,把对牌交换给钟嬷嬷,就钻进了自个儿屋子里。
念夏正在收拾东西,见抚冬冻得脸颊通红,忙指了指桌下窝着的水壶:“还暖着。”
抚冬一口热茶下肚,整个人暖了起来,眯着眼冲念夏笑:“你就是闲不住!”
新年头几天不洒扫,各处清理早几天就收拾出来了。
她们两个丫鬟住的屋子本就不乱,经过那么一整,越发整洁。
偏念夏就是个“劳碌”的,让她停手她也坐不住,这会儿趁着新年未到,还在东抹西整的。
“郡主今儿也进宫去了?”抚冬看了眼正屋,问道。
念夏点头:“去了,原是没打算去,皇太后让人来请,夫人又劝了几句。”
正屋左右五开间都点了灯,京中就是如此,除夕夜讲究一个明亮。
甭管有没有人,各处都亮着,显得富足又兴旺。
就跟百姓年夜饭时要剩条鱼一样,是个彩头。
原本,这府里的主子们,除了方氏之外,年年除夕都入宫陪伴皇太后,底下人则得闲,几桌席面一摆,热热闹闹饮一回酒,但凡当日不当值的,能笑闹到天亮。
今年不同了,方氏走了,府里还治丧,那热闹的席面就没有摆,只各处多添了几个菜色,也是过年了。
寿安孝期中,本是不打算入宫的,可皇太后特特点了她的名儿,说慈心宫不忌讳那些,她老人家也有好一阵没见着寿安的面了,一定要让她去。
顾云锦也与寿安说,方氏这一辈子图的就是女儿能得皇太后、长公主的宠爱,她最想看到的是,寿安还和以前一样。
寿安听得进去,母亲因她而走,她当然会有心痛和纠结,但更多的,是直面一切。
她的性情随了长公主,长公主把她教得乐观、豁达又自信。
正是因为长公主是这样的性格,当年的方氏才敢放手把女儿交出去,也正是因为寿安养成了如今脾性,后来的方氏才会义无反顾地豁出命去。
寿安长成了方氏希望的模样,她知生命之重,自然就知道如何回报方氏。
以方氏希望的形式。
也是寿安这么多年,最自在、最适应的生活方式。
抚冬听念夏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我还是喜欢热闹。”
“你家里难道不热闹?”念夏反问。
“我是在琢磨你,”抚冬凑到念夏跟前,轻声道,“你闲不住,也不喜欢冷清,夫人逢年过节就要入宫,你打算与嬷嬷们一道吃酒吃多少年?”
这话里有话的,念夏岂会听不懂她,自打把“袁二”的名字说穿了,抚冬找着个机会就要挂在嘴边来说说。
“我们这屋子有什么好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抚冬笑嘻嘻的,“不似他们大老爷们,再会干活儿,屋里八成也理不顺。
你看我们小公爷,这一年大半时间不在京里,耗的最厉害的就是足衣、鞋子。
小公爷自是不用缝缝补补,换新的就成了。
袁二没有那么阔绰,少人替他缝补呢,你闲不住,正好!”
念夏听她胡言乱语,恼得拿自己的鞋垫子打她:“你几时见我拿针线?我要拿了针线,先缝上你这张嘴!”
抚冬哈哈大笑,晓得念夏没用力气,根本不躲:“你厉害,你厉害,你指挥个小丫鬟去拿针线嘛!”
“我看你是当大丫鬟当成瘾了,院子里那么多小的听你指挥,”念夏啐她,“这也就是主子们过日子,寻常人家,能有几户买丫鬟婆子的?不还都是自己动手。”
抚冬更乐了:“那你赶紧自己动手去嘛!”
念夏最后拿鞋垫子捶了她一下,这个坏东西,东弯西绕的还真叫她给绕进去了。
抚冬一个人靠着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渐渐平复了呼吸,拿指尖在念夏身上戳:“说笑归说笑,也都是为你考量,钟嬷嬷还记挂这事儿,私底下问了我几回呢。
总归是要嫁人的,我们也是知道那袁二有出息,才回回跟你提他。
要是坨烂泥,根本入不了你的耳朵。
按说这种事儿,嬷嬷们来问最合适,我也是个姑娘家,你要脸,我也要脸的。
可钟嬷嬷就觉得,我们都是跟着夫人嫁过来的,我提比她跟你提合适,我才抛了这张脸。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一道都多少年了,什么脸不脸的,谁还不知道谁,是吧?”
念夏抬手去捏抚冬的脸:“是是是,你脸皮子厚还是薄,我哪里不知道,早撕了这皮吧。”
嘴上逗趣,话还是走了心的。
念夏这几个月被抚冬耳提面命似的念叨袁二,哪怕原先根本没有往那处想过,念到了现在,也不敢说自己毫不在意了。
她前些日子甚至梦到了在明县的那一晚,小小的厨房里,那碗酒就这么递到了她跟前。
抚冬看念夏的神情,就知道她听进去了,又小声道:“我前几天从听风那儿听来的,袁二这个年节会回京来,就是哪天到还不晓得,你要真愿意松口,我让钟嬷嬷去给听风递个话,叫听风去催袁二。这事儿还是该他们爷们开口才是。”
念夏听完,没顾上袁二是不是回来,只想着抚冬这丫头可真是太能操心了。
怕她错过个好的,又怕她姿态没端住,简直恨不能叫她坐在这儿,抚冬里里外外都给她操持到位了。
嘴上说她是个闲不住的,要依念夏看,抚冬自己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念夏抿了抿唇,对上抚冬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没扫她的兴,道:“不都说他没理顺吗?你倒是去催催,看着跟我急着寻人一般……”
抚冬眨巴眨巴眼睛,乐着道:“那我不催了,等着他自投罗网。”
第1017章 家人
袁二会不会自投罗网,她们两个谁也不知道。
倒是外头传来脚步声,听着是顾云锦抱着祐哥儿回府了,两人赶紧迎出去。
祐哥儿眯着眼打哈欠,一副困得不得了的样子。
今夜这顿家宴,皇太后在席,看着是一切如常,但各人心思都不同。
乐成一直在与寿安说悄悄话,谢皇后脸上淡淡的,只是与圣上之间的气氛越发怪异。
皇太后大抵也听闻了前回的事儿,可她全当不知,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提及。
寿安刚失了母亲,皇太后好言安慰几句,这个当口上,孙恪也不至于弄彩衣娱亲的那套,只老老实实陪着皇太后。
如此一来,小祐哥儿就成了各处缓和的存在。
皇太后爱不释手,孙恪也接过去抱,自己抱了不算,还让符佩清也多抱抱。
用他的话说,这是让符佩清肚子里的宝贝看看仔细,知己知彼,落下来了才能比祐哥儿长得好看,讨人喜欢。
几句话,说得永王爷吹胡子瞪眼,想捶他两下。
符佩清还没有显怀,冬日衣裳又厚,看着跟没有怀上一样。
可到底是有了,她头胎心里没底,嬷嬷们说得再多,也不及顾云锦这个年纪相仿的过来人。
顾云锦与她说了不少孕中趣事,符佩清听得认真,小王爷也凑上来听。
符佩清要赶他,孙恪却是个厚脸皮,把蒋慕渊搬出来当例子,在学习照顾孕妇上,蒋慕渊一骑绝尘,他们谁也比不上。
这下闹得连皇太后都想捶他了。
符佩清问顾云锦孕吐的事儿,孙恪听得认真,突然就想起蒋慕渊以前提过一嘴,说是顾云锦吃不香,府里特特把打小照顾她的嬷嬷从顾家请来给她做北地菜,当时孙恪笑得很大声,这会儿记起来,顾不上笑了,而是急了。
顾家的嬷嬷就在西林胡同,一顶轿子没一会儿就到了
符佩清可是永安府长大的,虽说现在嘴上还不挑,真等到挑起来的时候,路途远着呢。
孙恪觉得,他得赶紧去岳家请个厨子来,有备无患。
晚膳过后,皇太后没有留谁,叫他们早早就散了。
顾云锦回屋里,换了一身衣裳,在罗汉床上坐下,才觉得精神渐渐缓过来一些。
今日慈心宫里的气氛,算不上沉闷,只是圣上与谢皇后之间那不对付的感觉太明显了,才让他们其他人不太自在。
祐哥儿在一众长辈那儿得了不少夸赞,乐够了,这会儿就乏了。
奶娘想抱他回去睡,顾云锦还是拦了。
到底是除夕,这会儿外头还不算最热闹的,等新年一到,鞭炮炸开,便是他们这院子都能听得清楚。
祐哥儿年纪小,顾云锦担心他害怕,吵醒了会大哭。
奶娘顾得再仔细,也不及她自己抱着哄。
母子两人小睡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那鞭炮声一起,祐哥儿就咧着嘴哭了。
顾云锦一看西洋钟,正正到了时间。
她柔声细语地哄儿子,也是叫怀里的小东西和外面的动静闹的,心思特别柔暖,嘴上就絮絮个不停。
说她记忆里所有与过年相关的事情,有些是在北地时候,有些是在京城。
说完了再说蒋慕渊,这个大年他在蜀地,不晓得吃没吃上一口饺子。
随着她的讲述,外头的鞭炮声小了许多,祐哥儿虽然听不懂,但母亲的声音给了他安慰,渐渐地又睡过去了。
只有远远的几声鞭炮传来,闹不醒这孩子了,顾云锦这才停了嘴,亲了祐哥儿一口。
她这会儿是不困的,念夏和抚冬也醒着,一道进来陪她守夜。
抚冬笑眯眯地,压着声儿说念夏松口了。
念夏瞪了她一眼,与顾云锦道:“您别听她的。”
顾云锦也笑,笑过了又道:“我不听她的,我听你的,你跟我说。”
念夏被一言将军了,抚冬怕笑声大了吵醒哥儿,赶紧捂住了嘴。
“就,就再等等吧……”开了口,后头的话也没那么难说了,念夏道,“府里治丧,不是定事情的时候,再说了,蜀地还在打仗,等那之后,小公爷必打东异。
战事未了,他哪里有那等空闲,少不得东西南北跑,就再等等,等空下来了……”
抚冬接了话过去:“等空下来了就直接行大礼吧,才不叫你磨蹭一两年呢。”
念夏嗔了抚冬一眼,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没说出改明儿就把她送出府去,就已经很难得了。
其实,要说她像夫人喜欢小公爷那般对袁二心动,念夏自己都不信。
可她知道,她不排斥袁二,甚至是有一些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