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彼时不为自己考量,它会和被敌人屠城的北地、被洪水冲垮的两湖一样,苦的是百姓。
南陵还想活,只能苟且,若不是你那两个好儿子,南陵本不必反!”
圣上和皇太后的脸都黑了。
皇太后失望的是南陵王当真存了反叛之心,那个先帝爷极其看重的幼弟终究与朝廷离心。
什么江山败落,不过是借口而已。
圣上登基二十多年了,的确有叫皇太后失望的时候,但最初几年,南陵王还活着的时候,圣上为君并无错处。
当年的南陵王哪里会看到几十年后的江山?
而圣上更多的是动摇,哪怕他脸上并未露出惧色,但他的心,有些慌了。
明明,他想问的是南陵余下来的金山银山的下落,是孙睿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可那些疑惑堆在心里,比不过那句“江山会在你和你儿子的手里败落”。
与他的梦境一模一样。
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那个被万民唾骂的梦。
“荒唐!荒谬!”圣上重重甩了甩袖子,用厉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南陵不必反?你倒是说一说,朕的两个儿子怎么把你和董之望逼反了?”
孙璧还在笑,笑容讥讽:“你问我?难道他们没有说?
一个半夜抓蛐蛐、白天爬崖壁,一个明知亲弟弟和众多官员在我们手里,还敢顾前不顾后,一心寻所谓的真相。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呢!
听说你要立太子?我和我父王会在底下看着,看江山如何一点点败落,时间就是铁证,我父王是对的。”
圣上一口气直冲脑门子,他扶了韩公公一把,才没有失态。
脑海里,那几个梦境反复盘旋,逼得他无法再和孙璧交谈下去。
深吸一口气,圣上与皇太后道:“母后,我们回去吧,别再听他的妖言了。”
皇太后亦是失望透顶,见圣上面色不对,到底关心儿子,应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房门被关了起来,隔绝了外头的光,但孙璧知道,刚才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外头守着的人的耳朵里。
他靠坐在八仙椅上,双脚翘着,架在大案上,以话本作扇,哼起了南陵的小调。
时高时低,趣味十足。
圣上送了皇太后,才回了御书房。
他本想闭目养神,可一闭眼,那些画面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只能打起精神看折子。
韩公公端来了陶昭仪准备的甜羹,圣上饮了两口,暖羹入肚,整个人舒坦了些。
他一面饮,一面琢磨孙璧的话,那些糟心的东西自是抛开,只听孙禛与孙睿那段。
圣上知道孙禛又抓蛐蛐又爬山的,但关于孙睿的那几句,在他心里来回滚。
顾前不顾后……
那该是孙禛,而不该是孙睿。
孙睿的性情,圣上极其清楚,他做事不冲动,极有章法,这也是三公之前数次夸赞的地方。
若孙睿发现南陵有诡异之处,以他往日性格,不会去一心寻真相,他能、也应该会做得更好。
南陵远没有准备好造反,只要孙睿装作浑然不觉,等和孙禛、三司一道回了京城,再使人去调查,一样能有所收获。
而孙睿却赌上了,没顾忌重伤的孙禛,也没顾自身安危,就这么逼反了孙璧,两兄弟逃进山林里,险些就回不来了。
胆大妄为!
哪怕圣上原就准备拿南陵的细处拿捏孙睿,也被他的行事给气得咬牙。
孙睿就不怕一个不小心,孙禛就瘫了,彻底残了,折在南陵了吗?!
第970章 其心可诛
韩公公一直在边上伺候着。
他知道圣上情绪不好,倒不仅仅是因为孙璧的关系,而是这半年多以来,圣上的脾气起伏越来越大。
其实这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儿,任何一个人,半年间时时惊梦,弄得夜不能寐,都会上火的。
何况,圣上是天子,他每日还要看折子,南陵、蜀地,各处事务皆压在心上,越发沉闷。
很多时候,圣上前一刻还算舒心,下一瞬突然就黑了脸,边上的人却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今儿也是,孙璧固然惹恼了圣上,但韩公公看得出来,圣上还能控制火气。
结果坐下来吃甜羹,一碗都没有用完,就一副要砸碗的模样了。
若不是后宫送来的吃食,小内侍们会先尝过再端给圣上,韩公公都要以为,今日陶昭仪宫里大失水准了。
韩公公悄悄看圣上脸色,背着手挥了挥,打发了所有小内侍出去,免得受灾。
果不其然,圣上眼中的怒意越来越重,最后终是没有忍住,把碗重重压在了案上。
圣上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烧得滚烫。
他开始回忆孙璧被擒获之后的一系列状况。
原本,他最初时真的不能接受孙璧回京受审吗?
这是个必死之人,若不是宗亲惹是生非,圣上真不在乎孙璧怎么死,南陵王又怎么处置。
说白了,南陵王已经入土,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没有一定要从地下挖出来的必要。
至于庙享香火,太庙里多一个牌位少一个牌位,每天烧的香油也无甚区别。
他当时也就是叫宗亲给气着了,非要争一个高下,想在半途上杀了孙璧。
还是蒋慕渊劝了他。
如今想来,孙璧半途会遇袭,全拜孙睿所赐吧?
孙睿在南陵的胆大妄为,害了孙禛,也害了三司官员,他怎么能让孙璧进京把他都抖出来呢?
这事儿,十之八九是孙睿做的。
思及此处,圣上心中的火烧得越发浓烈。
“为什么……”他低喃道,“为什么……”
孙睿为何要选择这么危险的一条路?不管三司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连孙禛的安危都不顾忌?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圣上倒吸了一口气,他不认为孙睿会看穿他的真实心意。
设立文英殿,的确是给孙睿为太子的道路添了难处,可孙睿要排挤、打压的该是孙祈、孙宣,那两个才虎视眈眈,孙睿不该疑心到孙禛身上去。
没有这个道理。
这么多年,圣上一直把真心藏得极好,自问没有出偏差之处。
即便是神神叨叨、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燕清真人,也只是算到养心殿并不是建给虞贵妃的,而是为了江山,更多的,对方算不到。
那孙睿又是从何处瞧出的端倪?
亦或是,孙睿并不知道,他只是根本不在乎而已。
圣上哼了一声。
立太子是缓兵之计,再不松口,三公那儿都不好应付了。
虽说立了太子也能废,可那毕竟是麻烦事儿,以孙睿的谨慎,在之后的年月里,圣上不敢说自己一定抓得到足以废太子的把柄。
他原是打算,先放了风声,等孙璧入京后,再以孙睿在南陵时做事不够周全为由,把此次立太子之事作罢。
圣上想得是不错,可现在他有些不敢用这一招了。
这理由看着可行,其实也差口气,孙睿不是傻子,他真这么做了,原本孙睿没有想到他对孙禛的偏爱,指不定也琢磨出味道来了。
太险。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寻别的缘由。
圣上站起身来,把养心宫的图纸打开来,认真看了一刻钟,这才徐徐吐了一口气。
要快些动工,缺的银钱,他必须从孙璧口中挖出来。
“审问孙璧的事儿,让睿儿去督办,”圣上眯着眼交代韩公公,“他要当太子,总要有些功绩。”
前一个错处挑不得,圣上就寻下一个不妥当的地方。
消息传到文英殿。
孙睿恭谨应了,心里却是冷笑一片。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最后的考验了,只有孙睿知道,这考验没有通过的可能。
什么金山银山,十之八九是蒋慕渊诓圣上的,就算真的有,孙璧也断不会说。
至于弄清楚此番孙璧和董之望为何突然造反,这不就是逼着孙睿自查吗?
查不出来,是他无能,查出来了,是他歹毒。
这可真是个好计策。
三司主审孙璧,孙璧翻来覆去都是那套说辞。
宗亲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最后还是黄印站出来,骂孙璧“其心可诛”!
用黄印的话说,三司办案,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鬼话没有听过?便是他们自己,为了动摇案犯的意志,也会引导、会哄骗。
这些伎俩,三司用得一个比一个顺手,岂能再着了孙璧的道!
黄大人说话掷地有声,又是个刚正不阿的形象,叫他狠狠一骂,倒也有不少被孙璧带偏的人醒过神来。
便是不醒,好歹也是信一半疑一半。
南陵造反事情确凿,审起来并不麻烦,可无论三司怎么审,孙璧都没有吐露银钱的下落。
另一厢,宗亲还在为南陵王做最后的争取。
圣上不厌其烦,甚至在早朝上责怪三司办事不利,他倒是没有直接说孙睿,但凉凉扫过来的那一眼,还是让朝臣们明白,圣上对三殿下这一次的表现是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