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哥儿忙不迭点头应了,又摇着吴氏脖子催她讲故事。
顾云锦眼热极了,道:“你们娘俩先讲,我也回去跟祐哥儿说去。”
吴氏打趣道:“祐哥儿哪里知道你说什么。”
“那也不要紧,”顾云锦道,“他舅舅们厉害,他爹爹的故事更加讲不完,我慢慢与他说,能说好几年呢!”
一屋子人都跟着笑。
时间不早了,顾云锦说要走,单氏她们也就没有留她,送她上了马车。
收复南陵是极其振奋百姓的大事儿,宫里自不会压着,立刻往外头传了消息,等顾云锦经过东街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京城百姓恨死了孙璧和董之望,在他们眼里,这两位可比乔靖挨千刀多了。
这几年国库紧巴巴的,孙璧却私占了矿山,若早早交出来由朝廷开采,能给国库补多少银钱,又添多少军资,朝廷有钱了,两湖重建能宽裕许多,能更快让天下粮仓恢复生机。
这可不是单单采矿的事儿了,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要紧的是,那么多失踪的孩子都被卖去了南陵,京城一夜之间丢的三个孩子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大伙儿都是左邻右舍的,谁不揪心呢。
现在,大伙儿就等着看孩子们能不能寻回来了。
富丰街上那两家,得了消息后片刻没有耽搁去了顺天府,绍府尹手里的讯息不比百姓多多少,实在不清楚孩子们状况。
两家人一合计,又火速赶去问陈三。
陈虎子常常与顾家哥儿们耍玩,陈三不忍心推辞,应了第二天去西林胡同问一声,又好生安慰了两家人,才算稳了他们情绪。
只是,顾家其实也没有答案。
前头余将军才攻下了南陵城,军情紧急,心急火燎就送喜报回京了,后续的整理工作还来不及展开,如何能提现在第一时间送往宫里的折子上。
现如今,也只有等着了,所有人都翘首盼着,等驿官快马加鞭从南城门入京,带来更多好消息。
陆陆续续的,余将军送了好几封折子进京,全部呈到了文英殿。
派出去搜寻董之望的将士暂且还没有收获,崇山峻岭之中搜捕个把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孙璧扣押在郡王府里,这一位虽因反叛被圣上削爵,但毕竟姓孙,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余将军不至于苛待他,他们大军打进来,只抓人收地,怎么处理这一位,那是朝廷的事儿。
眼下,南陵那边要等着圣上的讯息,确定如何押送孙璧返京。
此事要紧,孙璧兵败,但还跑了个董之望,天晓得整个南陵还有没有他们的追随者,要豁出命去在半路上截囚。
再跟前回押送那老郭婆时一样来一回,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孙祈在看新送来的折子,上头写着,董之望心思歹毒,在上一回出城夜袭失败、自知再无抵抗之力时,把前后两批到南陵查案的官员杀了大半。
在孙祈看来,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
当日孙璧起兵,孙睿和孙禛逃出南陵城时,那些被留在其中的官员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最好的结果是被董之望拿来和朝廷谈条件,不想谈了就直接杀,余将军收复南陵后能替他们收个全尸、送回祖籍安葬,不至于客死异乡、魂无归路,已是难得。
可清楚归清楚,看到上头长长数列确定已经遇难的官员名姓,孙祈还是抬眼看了看静阳宫那两兄弟。
以御史言官们的性子,这事儿少不得好好写一写、骂一骂,只要他引导得当,孙睿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名声上定会受损,与孙宣因蜀地造反受挫一样。
有这些朝廷要事在前,孙祈因为后院女人纷争被参的那几本折子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这么一想,他把手上的折子递给了孙睿,道:“只有几个活络的从驿馆逃脱,这些时日躲在好心的老百姓家里,躲过了董之望的毒手。”
孙睿点了点头,淡淡道:“不是哪个都有卞大人的好运气。”
孙禛过来,睨了眼折子上的名单,咬牙骂了孙璧和董之望一通。
文英殿里,没人拦他要他谨言慎行,连孙睿都没有管他。
孙禛骂了不少,脾气上来了嘴上也不注意,殿内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多的人,在座的官员们都听得明白。
比起可惜那些鲜活的生命,孙禛对自己在南陵的遭遇更耿耿于怀。
第928章 硬脾气
刑部吕侍郎垂着脑袋,脸上很是不好看。
他为官多年,原以为已经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手了,轻易不会在脸上露出端倪来,可这一瞬,他有些绷不住。
卞员外郎的运气着实不错,但也是几次搏命、从刀口上爬下来的,而吕侍郎自己,才是运气最不错的那个。
要不是老母重病,他得了恩典回去照顾,去南陵的极有可能是他,被孙璧扣下的也会是他,十之八九,今儿呈到文英殿里的名单上,官阶最高的还是他。
他侥幸活下来了,可那名单里牺牲的刑部大小官员,皆是他的下属,其中亦有好几位与他关系极好。
这还是已经辨认出了身份、确定了的名册,不知道还有多少是没有认出来的。
十年寒窗供出一个成材的当真不易,又是年轻有为,扛起一大家子,那些人,就这么没了……
吕侍郎越想越难过,几乎克制不住的,抬头扫了孙禛一眼。
孙禛毫无感知,还在骂董之望与孙璧。
倒是吕侍郎身边有两人注意到了,赶忙把话题带开。
“那些丢了的孩子还没有消息吗?”
“折子上没见提呢……”
傅太师轻轻咳了声,道:“只能再等等,给余将军些时间。”
京里很是关切孩子们的下落,这一点余将军很是清楚,几本折子上都没有提及,傅太师想,肯定不是他故意拖延不追查,而是还没有查到。
就傅太师对董之望那人的了解,这些年丢在南陵的那么多孩子,恐怕结果也很乐观。
董之望是自己要完蛋了也一定要拖上一群垫背的,他杀了那么多被扣下的官员,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孩子们。
凭心而论,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想所有人皆大欢喜,是痴人说梦了。
傅太师想了想,道:“如何押运孙璧,还是要尽快定个章程给余将军,南陵官场上下如何安顿,也要吏部早些出个意见。”
孙祈听见了,心思转了转。
当时两湖大换血,他还是个插不上手的皇子,没有从中捞到什么好处,现在南陵换人,不说占据高位,也要塞几个自己人到能办事儿的位置上。
就算他不动,他那几个弟弟也不会袖手旁观,势必要塞人。
官场上的这些运作,足够文英殿里商讨一阵子的了,但老百姓之中,还是盼着孩子们。
宫里消息传出来,一时之间定然失望,可晓得三个衙门被扣下的官员几乎都丢了性命,又是叫人一阵接一阵的害怕。
“这都是什么疯子!自己造反活不了了,也不叫别人活!”
“不疯能造反?不疯,能买那么多孩子去炼丹药?”
“也是虎子运气好被救下了,余下两个,我看机会不大了……”
“这话小声些,别叫人家里听见,剐心剐肺的。”
“提心吊胆没个准信是煎熬,确定遇难了的是天都塌了,老头子家巷尾那户的小子是大理寺当差的,名册上就有他,家里母亲哭断了魂,祖母怕是也熬不了几天了,惨啊……”
“我晓得你说的那户,就是个跟芝麻官差不多的小吏,跟着去南陵做苦差事,就指着多出些力气往后好出头,没想到,家里福没享到,人也没了。”
外头叹息声不断,御史们的折子自然也一本接着一本。
大朝会上,有几个花甲之年的老御史,指着孙睿和孙禛一顿骂。
孙睿半垂着眼,半句自辨没有,虽不清楚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但起码态度还是挺可以的。
而孙禛何时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一双眼睛充血通红,不见丝毫委屈,反倒是戾气十足。
圣上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下面动静,阴着脸哼了声:“众位认为他们两人在孙璧造反时应对不够周全,那你们给朕说说,当时处境下,他们怎么才能自己不落在孙璧手里,还把所有人都捞出来?”
傅太师看在眼里,晓得圣上是动怒了,这事儿本就无解,彼时哪有那种周全之计,就这两位殿下都险些叫董之望抓回去,怎么可能多捞几个人出来。
可话说另一头,就像蒋慕渊曾说过的那样,御史、言官,他们职责在此,占理时要骂,不占理时胡搅蛮缠的也不是没有,历朝历代,便是当了皇帝,挨御史骂的时候也只能受着。
这几十年还算好的,搁在前朝,多得是御史以在金銮殿上以死相争、撞柱而亡为荣。
傅太师怕老御史骂过了头,真把圣上惹上了火,又怕这几位年纪大了激动起来失了分寸,真要拿脑袋顶柱子说话,就给几个交好的御史递眼色,几人上前圆场子,东拉西扯地总算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原想着骂过了就算,却不知道是哪个把那天文英殿里孙禛骂孙璧和董之望的话给传了出去,让本就没有平静下来的水面又跟倒了热油似的,一下子炸开了。
御史、言官们本就都是硬脾气,哪里能忍下孙禛那么些话,骂得越发不留情面了。
而黄印的脾气更不小,底下御史敢参,他就敢往文英殿里送,一本不留,一股脑儿给搬进去,全累在案上,等孙禛自己来看。
轮到黄印当值,他还敢一本接一本地亲手递到孙禛手上去,孙禛气得不行,可皇子们都在,三公、各部一二品的大员满满当当的,他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本事去和黄印争执。
黄印可不是那几个说话中气都要不足了的老御史,他要开口骂了,孙禛挨不住,也骂不过。
叫黄印这么面无表情地塞了一上午的折子,孙禛惹不起就干脆躲了,借口身体不适,午膳都没有用就走了。
孙禛回到寝宫,关上门砸了好些花瓶、盆栽,一地碎片。
凭什么?
他当时从崖壁上摔下来,断胳膊断腿,青川匆忙送他出南陵城,颠簸得又去了他半条命,之后又在山里折腾了那么久,直到封口关外才获救,如此自顾不暇的艰难脱险,他还能顾的上去救别人?
第929章 引火
孙禛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片,在榻上坐下,从小内侍手里接了茶盏,一口气全饮了。
他也不等小内侍接回去,扬手又是一摔,茶盏霎时间成了碎片。
小内侍吓得缩了缩脖子。
孙禛重重哼了声:“救个屁!我去救了,那些官吏敢让我救?还不是一样要先护着我出城避险,拿命填都要以我为先?”
小内侍垂着脑袋:“殿下说得在理,奴才听说,三司的人手也不是全部都叫董之望砍了,还有好几个溜了、活下来了。说白了,就是死的那些都不够机灵,怎么能怪到您头上呢。”
孙禛深以为然,道:“刑部那个员外郎,泥鳅一样,跑得比我和皇兄都快,那些人怎么就不学学他?”
小内侍忙不迭应声,赞同孙禛的话。
孙禛绷着脸,又道:“我带去南陵的人,不也一个都没有回来吗?”
小内侍眼珠子一转,奉承道:“他们能替殿下拖住追兵,让殿下您能出南陵城,即便是殒命,也十分值当,这一点,奴才能拍胸脯保证,因为奴才也是一样的,能替殿下出力卖命,是奴才们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