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现在,不敢不信。
另一厢,在将将点灯时,蒋慕渊与顾云锦离开了慈心宫。
穿过花园时,一小内侍快步过来,确定左右无人,附耳与蒋慕渊嘀咕了一通,又迅速离开。
顾云锦就在边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只能好奇地望着蒋慕渊。
蒋慕渊道:“回府再告诉你。”
可他到底是越想越好笑,摇了摇头。
全安观……
真是难为孙睿了,愣是从南陵崇山里找出了这么一个地方,看来他是主战的,哪怕蒋慕渊今日不提风水,孙睿也提前给孙禛塞了戏本,就是“辛苦”燕清真人了,睁眼说瞎话,把一个道馆的兴败盖到了孙璧父子头上,生生与朝廷气运扯在了一块。
如此也好,只要圣上下定决心打南陵,那战事就能继续下去。
毕竟,南陵的铁矿山,是真正关乎着三年后的蜀地战事,关乎了朝廷的将来。
第839章 父子
顾云锦心中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宫里不是说正经事儿的地方。
小内侍悄悄来递的消息,必然与圣上、或者说与战事有关。
她抬眸看着蒋慕渊,见他眉宇之间并未露出忧心、焦急之色,反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就猜到大抵不是什么坏消息,因而也就放下了心。
许是顾云锦的目光灼人,蒋慕渊偏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下一瞬,笑意越发浓了:“在慈心宫里就一直盯着看,还未看够?”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蒋慕渊逗他呢,可她就是看不够,分开了好些时日了,今日总算回来,哪里能不紧着每时每刻都多看两眼。
再说了,她与他是要看一辈子的,几十年都不能看够了。
顾云锦的唇动了动,想说“你未回来时我可成天叫向嬷嬷他们笑话”,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都咽了下去。
刚刚在慈心宫,气氛并不喜欢。
皇太后见到征战而归的蒋慕渊,其实是十分高兴的,他老人家子孙虽多,但打心眼里疼爱的晚辈,总共也就这么些。
此番见了人,少不得唠叨几句,关心之意溢于言表,而后,伸出手来对着蒋慕渊。
蒋慕渊晓得她性子,自是把准备好的饴糖袋子交给了她。
皇太后尝了一口,原是高高兴兴的,突然就沉默了许多。
她嗜甜,爱吃糖已经许多年了,南边的饴糖与京中不同,顾云锦这样的年轻女子可能没有机会尝到满天下的糖果,可皇太后不同,她都尝过,甚至是番邦的出产,也有底下州府进献过。
良久,皇太后才叹息了一声,道:“南陵的糖,哀家还是很喜欢的……”
告退出来时,向嬷嬷悄悄告诉顾云锦,皇太后是在想孙璧的事儿。
孙璧久居南陵,可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宗亲,逢大祭,总会受召进京,每次来时,也少不得给皇太后捎些心头好来。
皇太后对孙璧也不错,辈分上,孙璧是她侄儿,论起年纪来,孙璧与孙祈几兄弟差不多,孙璧进宫时也会与皇太后说说南陵趣事,这么一个晚辈,突然间举了反旗,皇太后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怨恨还提不上,无奈和可惜占了大半。
顾云锦思绪飘开去了。
见她如此,蒋慕渊道:“先是一个劲儿盯着我看,这会儿又走神了,你还是仔细脚下的路,当心磕绊摔着。”
顾云锦回转了神,笑着半举起两人握着的手晃了晃,道:“不是有你牵着吗?”
“你啊,”蒋慕渊失笑着,空着的另一只手点了点顾云锦的鼻尖,“你不如挂在我身上吧。”
顾云锦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御花园里点了灯,却不密,天色也未至全暗,还能看得清这宫城的飞檐墙角,宫城很大,大得叫人不甚自在,甚至不如全暗之时,左右是看不见,反而不觉得心慌了。
顾云锦便道:“我们走快些,府里定然是等着了。”
西宫门外,听风已经候着了,他的边上,高大的马儿嘶嘶叫着。
见了人,听风迎上来,道:“夫人一早策马去的渡口,便没有备马车,马儿都喂了,这个时辰从东街过,骑马也比马车快些;奴才刚刚去小王爷那儿问了安了,说了爷您明日去寻他;顾六爷托您送回来的信,奴才已经送去西林胡同交给亲家夫人了……”
听风细致,迅速地把事情一一禀了。
他们回到宁国公府,小花厅里,酒菜皆备全了。
家宴轻松,安阳长公主有一肚子话要问蒋慕渊,转念还是止住了。
军中打仗不比京中,吃喝用度远不及,儿子离家那么久才回来,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她就不问东问西,阻了儿子吃饭。
长公主不说话,蒋仕煜也不是个在席面上多话的人,几个小辈当然也不好东拉西扯,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静用饭。
待撤了桌,长公主笑眯眯的,刚要叫他们各自回去歇了,还没来得及出口,却叫蒋仕煜抢了先。
宁国公站起了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阿渊随我到书房来。”
蒋慕渊应了一声,与长公主行了礼,出去了。
长公主一番话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丈夫、儿子的背影离开,她轻哼了一声,道:“满脑子都是大事儿,我都来不及跟我儿子嘘寒问暖,人就被他叫得没影了!罢了,随他们去,云锦和寿安再陪我说会儿话。”
几句抱怨的话,由长公主说来,又娇又嗔,顾云锦和寿安相视一笑。
另一厢,书房里点了油灯,墙上挂上了南陵的地图。
蒋仕煜让人守了门,沉声问道:“今日在御书房,圣上是想继续打还是不打了?”
蒋慕渊理着思路,把今日孙祈禀报的内容、各位大臣的反应都一一说了,又道:“圣上没有表态……”
“圣上分明是不愿意打的,”蒋仕煜压低了声音,“不是只有你能琢磨圣上的心思,太师府先前就透了口风过来,说圣上起了退意,想继续打的那个是你。
阿渊,为父知道你不认输,也看不得朝廷受孙璧如此大辱,三司的官员还困在南陵城,你也想救他们,你还想以战养战,拿南陵的积蓄来养国库……
你没有错,但不该这么逆着圣上的心思。
南陵不是北境,你为了给顾家累功绩的机会坚持守在北地,虽然最后的确大胜、使朝廷去了北狄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可你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逆圣上的心。”
蒋慕渊抿紧了唇。
两父子沉默许久,蒋仕煜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了劝圣上进攻,又编排了什么?”
蒋慕渊摸了摸鼻尖,倒是没有瞒着蒋仕煜,把自个儿那套风水说与后来孙睿糊弄着孙禛搬出来的全安观都说了一遍。
蒋仕煜听得目瞪口呆,按着茶盏盖子道:“你也是真敢说!”
蒋慕渊笑了笑:“父亲,南陵必须打,那些矿山对朝廷太重要了。”
蒋仕煜垂下了眼,缓缓道:“阿渊,这天下姓孙。”
第840章 不是妄言
男儿该顶天立地、该为国为民、该尽自己的血骨去全功业、去报效朝廷,尤其是他们蒋氏一门以武立家,手里握着一些权力,自然也不能虚废,蒋仕煜一直是这么想、这么做,也是这么教育儿子的。
他自认把蒋慕渊教得很好,只是近来想想,又教得太好了些。
蒋慕渊蒙受圣宠,他替圣上办了很多的事儿,这一点好些皇子都比不上。
“若是原先倒也不要紧,现在圣上让殿下们学政,三殿下虽然出众,但圣上还未老,给大殿下他们一些时间,真到了将来,三殿下未必能一枝独秀;
都想坐那把椅子,也都想要得人支持,你此时是香饽饽,他们都要拉拢你,但凡你与他们背道而驰了,场面就不一样了。
不说你能不能选对,没有一个当皇帝的喜欢儿子结党营私,圣上看重你是因为你是他外甥,可一旦你真成了他某一个儿子的好兄弟,他都不能饶了你!”
这番话,蒋仕煜说得很轻,他不想有任何一个字传出去,可也说得很重,一字一字都压在蒋慕渊的心坎上。
蒋慕渊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
他想,姜还是老的辣,蒋仕煜想的很深刻,前世他们父子之间不曾有这么一席对话,是因为孙睿一直是唯一的储君人选,且能力出众,蒋仕煜不需要防备蒋慕渊站错边。
今世不同,殿下们都露出了野心,圣上似是也由着他们兄弟比拼,这让蒋仕煜不得不提醒蒋慕渊。
“父亲,”蒋慕渊斟酌良久,还是道,“我知这天下姓孙,我知圣上用我却不会放过我,可我还是要替他守江山,这天下若换了个外人,宁国公府、我蒋氏一门也就没了,我不止是为他、为百姓,只为了蒋氏一门,我也要继续打南陵。”
蒋仕煜在蒋慕渊刚起了头的时候就蹭的站起了身,确定窗门紧闭,他才垂着眼听儿子把这些话说完。
“不要妄言!”蒋仕煜道。
蒋慕渊摇了摇头:“不是妄言。”
“改朝换代是能随便说的?”蒋仕煜不认同,“你再是有通天的本事,圣上拿捏你还是轻轻松松的,何来不会放你一说?”
“他是能拿捏我,也知我性情,他喜欢的儿子、我不喜欢。”蒋慕渊道。
蒋仕煜皱眉,坐下身来,挪开了几子上的东西,他前倾着身子,几乎挨在了儿子身上:“圣上喜欢哪个?你莫要胡言。”
“七殿下。”蒋慕渊答道。
蒋仕煜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半边牙齿都痛了:“胡言……真不是胡言?”
蒋慕渊沉声道:“不是。”
他既然说到了这儿,便是没有继续瞒着蒋仕煜的打算,人重活一世固然骇人听闻,但蒋慕渊相信,他的父亲听得进去。
便是为了蒋家的未来,蒋仕煜也会听进去。
蒋慕渊只挑重要的说,前世蜀地战争如何惨烈、朝廷外忧内患,他四处征战,却在皇太后薨逝后被一步步削权,最后困在那一座古城之中,走向了那一世的尽头。
“我原以为他是怕我功高震了三殿下,后来才知,他真正选择的是七殿下,所以我必须死,我若不死,我便是扶着孙栩登基都不会让孙禛坐在皇位上。”蒋慕渊道。
蒋仕煜没有插一句话,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听完了儿子说的所有故事,再睁开眼时,他的眼角湿润,只好抬手抹了一把。新八一首发
他心疼儿子,哪怕现在蒋慕渊坐在他跟前,与他讲述的也仿若是另一个人世间的故事,可他依旧会痛。
他也不会质疑蒋慕渊,虽然蒋慕渊哄起圣上来一套一套的,可他的儿子不会编排这些来诓他。
他只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当蒋慕渊困守孤城时,那个世间的自己在做什么?他与安阳的结局又是什么?
他不想今生今世,他们一家再经受那些……
“你说后来……”蒋仕煜梗咽着道,“人死后还有魂在飘吗?”
“云锦娘家的三姐姐,就是现如今傅太师的长孙媳,她活得比我多两年,她告诉我的……”蒋慕渊说完,怕蒋仕煜觉得怪异,又道,“云锦命苦,早早走的,倒是三殿下活得比我们都久,我如今有些看不懂他。”
蒋仕煜目瞪口呆,一个有此境遇就叫人瞠目结舌了,哪知道还有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