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抬不起手,可说得不好听些,这就是残了,宫里极其忌讳这个。
圣上又转头与孙禛道:“你也不要灰心,总归年纪还轻,听太医之言多加练习,慢慢来,总会有好转,不用急于一时。”
孙禛嘴上应了,可心里哪能不急?
不止是他,便是圣上也是着急的,虞贵妃更是。
待圣上起驾回了御书房,虞贵妃握着孙禛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慈心宫里,顾云锦陪着皇太后用点心。
孙禛和孙睿回宫,皇太后自然知晓,叫人去问了问两个孙儿状况,晓得皆无大碍,也就先放下了。
宫中规矩虽多,但她老人家也不是那等古板人,不苛求晚辈第一时间就来请安,总归是回来了,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打紧的。
再说了,她现今身边也不缺人,外孙媳妇儿贴心着呢。
皇太后颇喜欢红豆冰沙,她怕热又贪冰,即便不让她添浓浓的蜜红豆,只那一碗冰,都能叫她品上许久。
向嬷嬷知道她性子,干脆换过来,煮得绵软却不加糖的红豆汤做底,摆上一小块碎冰,再多就不给了。
皇太后端着碗,嘴上与顾云锦说“吃得没味”,手上却不肯松开,一面尝,一面说向嬷嬷的“不是”,话里话外的,委屈极了,听得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顾云锦弯着眼儿笑个不停,到底拗不过她,与向嬷嬷商议着去弄些果干来给皇太后添味。
见顾云锦起身,亲自去厨房准备,皇太后偏过头与向嬷嬷道:“云锦丫头是真贴心,哀家那么多孙辈,也有愿意来慈心宫里尽尽心的,可能三五不时过来,陪哀家这么个老婆子闲话家常还毫不厌烦的,只有她一个。”
是真心还是假意,皇太后看得最是明白。
哪怕她最偏心孙恪,皇太后也要说,顾云锦比孙恪都细致体贴。
孙恪孝顺,来得也勤快,但他闲不住,比起与老人家相处的耐心,顾云锦更多。
向嬷嬷也笑了,柔声道:“世子以前与奴婢提过,夫人的老人缘薄。”
顾云锦能接触的年老长辈很少,处得来的就更少了,待她渐渐明白祖母田氏的性情,却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后来,蒋卢氏也走了,唯有皇太后这儿,能尽一份孺慕心,也能得一份关爱情。
“是啊,”皇太后眯了眯眼,“缘薄,就格外珍惜,被偏爱的,才总有恃无恐。”
第827章 差距
向嬷嬷微微一怔。
饶是她伺候皇太后那么多年了,都不敢断定这句话就是随口一说而是意有所指。
她思量了一番,道:“您最是偏爱小王爷了,他哪儿就有恃无恐了。”
皇太后哈哈大笑起来,靠着引枕道:“哀家便是说他,也没有说错,这还有几个月才娶媳妇呢,这些日子但凡来了哀家这儿,张口闭口的都是婚宴要如何如何风光、聘礼要如何如何丰厚,哀家还能亏了他的?”
边上的宫女内侍都听笑了。
向嬷嬷一边笑一边摇头:“可见他有多喜欢符姑娘,要是小王爷连娶媳妇儿都不上心,那才是叫人着急的事儿。”
“可不是,”皇太后道,“千好万好的,比不过自个儿上心。”
前头那句意有所指虽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倒不难懂。
先帝爷与皇太后眼中千好万好的谢皇后,比不过圣上自个儿上心的虞贵妃。
只是,皇太后真得有那么满意谢皇后吗?
向嬷嬷以为,那也不见得。
说句僭越的话,谢皇后有当年的皇太后一半强势脾气,后宫的格局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谢皇后自己不争气罢了。
如此不争气的人儿,却身处在中宫的位子上,皇太后着实不会满意,只不过是另有一个她老人家更不喜欢的虞贵妃,两厢一对比,比出了心里的高低,真没了虞贵妃挡在前头,谢皇后却还是这般扶不起,皇太后的不满会更直接些。
说透了,人之常情。
再是万万人之上、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那也是一个人,而是个人,就有喜恶。
顾云锦亲手端着果干盘子进来,八方的攒盘,里头东西各不相同,看着丰富,其实量并不多,很是适合皇太后解馋。
皇太后抱着胳膊笑了,不住招呼着她坐下一块用。
向嬷嬷一面伺候,一面想,这就是喜恶之分了,能让皇太后打心眼里笑出来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刚用了几口,外头传来通禀,说是孙睿与赵知语来了。
皇太后搁下碗,正了正姿态,吩咐他们两人进来,哪知道顺着动静看过去,一抬眼就对上孙睿那消瘦的模样,饶是皇太后沉稳,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止是她老人家,顾云锦都吃了一惊,宫女嬷嬷们一个个地倒吸寒气,可见都是惊着了。
孙睿上前,恭敬给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而后转头问小曾公公:“不是说就禛儿伤着了,睿儿身体安康吗?这哪里安康了?”
小曾公公垂着头,刚要认错,孙睿就先止了他。
“皇祖母,”孙睿轻咳了一声,“我就是看着瘦了些,比起受伤的七弟,我这样的,哪里不是安康了?”
“怎么能这么比的?”皇太后嗔怪着道,“他伤了是他,你病了是你,你跟哀家说说,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祖孙两人说话,旁人也不插嘴,赵知语坐在一旁,乖巧极了,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孙睿身上,认真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云锦也在听,她亦是疑惑不已,送回来的消息上提过,孙睿只在逃离追兵时有些不严重的皮外擦伤,没有受过大伤,在宣平时也一切寻常,怎得就坐船回来的这么些天,就消瘦成这个样子?
若说孙睿身患顽疾,顾云锦是不信的,孙睿前世活得比他们谁都久,今生怎么会突然间就病了。
大抵是苦肉计吧……
这么一想,倒是理顺了七七八八,顾云锦暗暗撇了撇嘴,孙睿也是不容易。
可谁又是容易的?
北地守军、满城百姓,死在破城之夜的那么多性命,谁又是容易的呢?
顾云锦死死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孙睿并没有留意到顾云锦的这点小小举动,他在细致回答皇太后的问题,面上丝毫没有不耐。
皇太后看他这模样也是心疼,又问了几句,便让他早些回府歇息去,又嘱咐赵知语千万把人伺候好。
赵知语自是应下。
再说孙禛,皇太后摆了摆手,道:“叫他安心养着,哀家这儿何时不能来啊,等自个儿能走了再来也不迟。
你也是,明明身子骨也不适,做什么特特来这一趟?便是要过来,也等日落了来,外头晒人,哀家这里又搁了冰盆,一冷一热的,你原本就畏寒,对你身体越发不好。”
孙睿闻言,刚要说话,就被皇太后阻了。
“肯定是你父皇要你来的,他自个儿不畏冷、不怕热,就当各个都跟他一个样似的,”皇太后撇了撇嘴,哼了声,“回头哀家得说说他!是了,哀家也糊涂,你们别急着走,偏殿那儿没有搁冰盆,但还算凉快,睿儿去歇歇、去去乏,这会儿太阳毒,等晚些凉快了再回去。”
孙睿愣了愣神,下意识地看向了墙角的冰盆。
虽是他故意生病、把自个儿弄成这幅模样的,但今日回京,顶着日头骑马,入宫后也没有多放松,撑到了此刻,他的确精神不济。
如皇太后所言,一冷一热着实让他不舒服。
即便硬端着,眉宇之间也难免会露出疲惫和不适来。
皇太后的关心,让孙睿有些意外,也有些五味杂陈——今日回宫,这般周详关心他的,除了赵知语,也就只有皇太后了。
圣上也好,虞贵妃也罢,被他的外表震惊到了之后,问了几句算是尽心了,也就放下了,毕竟受了重伤的孙禛就在跟前,哪里顾得上他?
哪怕孙睿一早就知道会如此,也不期待什么,可与平素对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的皇太后一比,这种差距,还是让人想要冷笑三声。
“那就听皇祖母的。”孙睿没有拒绝,应了。
待那两人去了偏殿,皇太后压着声儿问小曾公公道:“禛儿如何了?”
小曾公公道:“腰腿都有伤,软榻抬到了静阳宫,但瞧着气色不错,有太医看护了,定能痊愈。”
皇太后听完,含了一口果干,静默了很久,终是道:“能力大的,担子就重。”
向嬷嬷打趣道:“也有不爱挑担子的。”
“又拐着弯儿夸恪儿?他有个什么本事,就会耍宝!”皇太后哈哈一笑,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哀家是在想阿渊,阿渊的担子太重了。”
第828章 过人之处
不自禁的,顾云锦的呼吸顿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皇太后,而后很快把视线又收了回来。
如此家常的一句话,顾云锦听了却有那么些不对味。
只那匆匆一瞥,她从皇太后的神色上辨不出丝毫异样,当然,若皇太后不想让人看穿,顾云锦便是再活一辈子也窥不出端倪来。
她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前半句话,皇太后是笑着说的,也难免显得后半句感慨了些。
略斟酌着,顾云锦柔声道:“三殿下与七殿下是回来了,不知道小公爷何时会回京来……”
皇太后问道:“云锦丫头想阿渊了?”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道:“想的呀,怎么会不想呢。”
皇太后抚掌大笑,愉悦极了。
这是当真想。
厌恶一个人是可以遮掩的,可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言谈举止间是无法掩盖的。
每每提起蒋慕渊,皇太后都能看到顾云锦眼里的光,那么灿然,那么明艳,把这份欢喜明明白白地传达给身边的人。
她笑着道:“待他回来,好好说说他!新媳妇进门才多久,就一直聚少离多,哪有这么疼人的?”
顾云锦莞尔,凑到皇太后身边,细声细语道:“前几天小公爷送信回来,与我说宣平那儿……”
絮絮叨叨的,皆是细碎小事,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笑容不断,殿内先前那些浮动的不安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直至日头西落,顾云锦离开慈心宫,看着天边那点儿余晖,她深吸了一口气。
与皇太后相处得越多,顾云锦就越明白她的过人之处。
高氏一门矜贵,她能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彼时还在潜府的先帝的正妃,这仰仗的是她的出身,但她能辅佐先帝度过登基前后的皇权争斗,坐稳中宫之位,让圣上顺利继位,其中的手段和眼光自然也不用多说。
这么厉害的皇太后,当真对圣上的心思毫无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