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燕清真人一眼。
燕清真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童男童女炼丹之法,古籍上是有记载的。
贫道出身泰山三清观,自幼跟着老祖学道,观中也收了不少古籍古方,其中便有只言片语留下。
只是,炼丹之法违背天理伦常,因而在收录时也删减了不少,就是怕后人心生这不可求的念头,成了祸害。
方子不完全,当然炼不出来了,但不妨碍有人尝试,试着还原古方,愣是要把这条路给走通了。
叛乱的南陵郡王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他买了那么多童男童女,是可以猜到的。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孩子被卖到了南陵?怎么刑部去查,就查出了杀身之祸?两位殿下再去查,孙璧就直接造反了。
这其中若没有关系,又如何解释呢?总不至于孙璧生不出孩子,就一年抱养几百个儿女吧?”
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些孩子的下落,蒋慕渊也不知道,可要说孙璧和买卖孩子浑然没有关系,那也不尽然。
那么小的孩子,除了炼丹,还能做什么?
真是养大了做私兵,也一样是见不得光的事。
第788章 不清不楚
那老御史还要说话,孙祈却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道:“孙璧是不是炼丹,是真造反还是被董之望害得造反,我过几日就要启程,不如老大人随我一道去南陵看看?”
圣上闻言,问孙祈道:“定了何时启程?”
孙祈没有立刻答,而是看向了蒋慕渊。
蒋慕渊低声道:“殿下做主。”
前两日商议时,说的是尽快出发,具体的日程并未敲定。
孙祈先前没有那么着急,反而是想着蒋慕渊刚刚抵京,人家毕竟新婚夫妻,他那媳妇儿又是出了名的粘人,孙祈就琢磨着好歹歇几日,也是自个儿不动声色地就给蒋慕渊卖个好。
蒋慕渊为人通透,这份好意,哪怕不说穿,肯定也能接收得到。
可如今状况变化,孙祈顾虑孙宣,不得不加快脚步,冲蒋慕渊微微一颔首,他才恭谨地回答圣上:“儿臣想三日后启程。”
圣上以目光询问燕清真人。
真人垂着眼帘沉吟片刻,道:“是个好日子。”
这番对话,出发的时间便定下了。
当然,话题也随之被引开了,那位老御史不可能随着他们往南陵去,他自己不再提,孙祈也不至于在朝堂上对已经装哑巴的老御史继续咄咄逼人,只当是没有先前那一桩。
此刻在议江南暑热,今年江南一带雨水比正常年份少,春耕是勉强能应付,入了夏之后,预想之中的雨水没有来,便颇为吃紧,偏今年税收比前几年压力更大,江南的官员一直在做协调。
蒋慕渊粗粗听了几句,视线还是在圣上与燕清真人身上来回。
不得不说,圣上很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事儿。
前世,孙睿学政事、处理折子,在圣上身体撑不住时监国,在外人眼里,他与太子无异,只是缺了那么一个册封的诏书而已。
可事实上,最要紧的也就是那名正言顺的诏书。
现如今,圣上安顿燕清真人也是这一套,大朝会上,让真人站在那个位子上,有事儿问他几句,时间一长,在百官眼里,这就是个没有诏书的国师。
说又说回来,圣上待蒋慕渊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今生,蒋慕渊替圣上做了不少事情,不说出征打仗,京城各衙门都走遍了,从前更是把衙门当家,夜里都宿在其中,但他的身份只是宁小公爷,后来是宁国公,顶着爵位和圣上亲外甥的身份,并没有明确的官职和说法。
除了打仗时,要在军中安个名头,但也只是那一场战役,战事结了,那“官”也就解了。
当然,彼时他还是圣上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谁也不敢怠慢了他,也不会因为没有职务就不把他当回事儿,人人都要小心伺候着,蒋慕渊也不缺那么一个名头,也没有上过心。
只是近来思考孙睿的经历,蒋慕渊才渐渐品出些圣上的“喜好”来。
虽说,太子立了能废,官职给了能撤,一切都看圣上的想法,但圣上不知道有个帽子与没有帽子的区别吗?
顺德帝一清二楚。
要不然,他能费心费力地在十几年后还想着把虞贵妃晋为虞皇贵妃吗?
若不是谢皇后本分,那么多年没有把柄,百官与百姓都接受不了废后,圣上指不定还要让虞氏来当皇后了。
圣上很清楚那些,但他没有管过孙睿和蒋慕渊,可见是他根本不看重——反正是棋子,迟早要被扔出棋盘的,费心做什么。
而燕清真人,是推到前朝来这个位子上站一站,还是圣上之后会把国师的名头正式定下来,还要继续看。
下了早朝,一行人往文英殿去。
几位皇子不管是有心争皇位的,还是不争的,对于朝臣们都很客气。
大朝会时臣子众多,散朝自然也比平素慢些。
孙祈笑着与几位朝臣说了些客套话,这才与蒋慕渊一道往前走,低着声道:“三日后启程,我倒是没什么,对阿渊来说,时间恐有些紧,可南边那儿要紧,我就怕自己骑术不精,路上成了拖累,就早些走吧。”
蒋慕渊笑了笑,道:“战事要紧。”
“就是辛苦了我那表弟媳妇,你才刚回来,又要收拾行囊南下,”孙祈摇了摇头,“我听说她口味嗜甜,喜好各色点心,前回二弟妹做的桃花饼,她那天还跟我母妃说好吃呢,正巧,我府里人做点心还过得去,又从母妃那儿拿了个旧方子,给做了一回,我不好甜口吃不出来,但你嫂嫂她们都说好吃,我改明儿让人做了给弟妹送些,就当赔罪。”
“赔罪就着实不敢当了。”蒋慕渊想了想,大抵是那天包饺子,顾云锦与刘婕妤哪有那么多话可以说,自然是挑些日常小事来讲了。
蒋慕渊其实不想收孙祈的东西,可就是点心而已,他们夫妻收过孙淼正妃的,收过孙宣的,独独不收孙祈的,这就说不通了。
他嘴上应承下了,心里却暗暗想,那些点心不管好不好吃,最后都极有可能被顾云锦扔了。
顾云锦说过念夏的前世,蒋慕渊对孙祈府里的那些人也打听了不少,能做一手好点心的就是席娇儿了。
念夏在席家手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顾云锦哪里会吃席娇儿送来的点心?
孙祈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些,他自问是投其所好,点心也根本不出格,搁哪儿都说得通,他心里轻松许多,脸上带着笑。
孙宣几人从后头赶上来,他睨了孙祈一眼,道:“江南缺水,恐影响今年收成,阿渊,南陵那儿若拖得久,军资……”
蒋慕渊微微颔首。
无论是当家,还是治国,最不能缺的就是银子。
虽说天灾无情,真碰见洪水、干旱,朝廷也不能拿老天爷怎么办,但国库有钱,最起码能减少赋税、各地调粮赈灾,让百姓们喘口气。
而现在,国库是真的缺银子,原本指望着富饶的江南能给朝廷多带来些收益,起码让灾后的两湖和战后的北境再休养休养,可哪知道,江南自己就头痛上了,这谁能不愁?
第789章 以战养战
蒋慕渊的记忆里,前世的这一年,江南少雨并未造成多大的麻烦。
粮食固然是减产了,但彼时朝廷没有经历过两湖决堤的大灾,两湖的粮食充沛,国库虽不够充足,但应对江南的问题还是足够了的。
今生,添了无数变化,两湖的缺口就足够大了,兴许这一次,江南那不大不小的干旱会让人焦头烂额一阵子。
蒋慕渊抿了抿唇。
真没有银子粮草时,要如何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在,从前的经历也给了他不少点拨,一个字——夺。
以战养战,在一定局势下,是有道理的。
从前,他平叛四方,打过无数的仗,最后那几年,总有供给不上的时候,其中有圣上打压他、底下官员输送军资时也不得不仰望天颜、收紧苛刻些的缘由,但更多的,是朝廷其实也捉襟见肘的。
可将士们不能饿肚子,军中的粮草,后来几乎仰仗收缴。
起义的贫苦百姓,当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但一些作威作福的乡绅地头蛇,颇有一番累积,他们作恶,落在蒋慕渊手上,自是全部抄没。
前世的经验顺到了今生,蒋慕渊先前肃清两湖,自然也就抄没银子补了国库。
奇袭北狄时是当真没有办法,快马疾行,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兵器、马匹、粮草全部带不走,只能一把火烧了。
若是能带回北境,也是一大笔的收入项。
此时,蒋慕渊只能把主意打到南陵去。
南陵靠山吃山,比不上京中繁华,但要说贫困,还真不至于。
孙璧和董之望在南陵耕耘多年,手里不缺银子、粮食,若没有这些东西,他能造反?
前世这两人把南陵打造成了世外桃源,战火四起时,南陵没少接纳灾民,也算是吃喝不愁。
若能收复南陵,光是孙璧和董之望收拢的财富,应当就能让朝廷松一口气了。
虽然,蒋慕渊都不看好对南陵之战能速战速决。
这日的文英殿,商议声此起彼伏的,等傍晚时散了,蒋慕渊这才匆匆出宫,宫门外,顾云锦已经等着了。
孙恪说得也没有错,蒋慕渊在拜访了西林胡同之后,也确实会去一趟傅太师府。
这日傅太师不当值,大朝会后就回府了,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等蒋慕渊来了,便让傅敏峥把人请进了书房。
顾云锦随着傅敏芝去看顾云思。
傅敏芝这几日气色不佳,她轻声道:“我这是夜里没歇好,稳婆说嫂嫂这几日就该临盆了,我总做梦她要生了,痛得一个劲儿大叫,急得我每天夜里要醒好几回。”
顾云锦叫她说得扑哧就笑出了声:“你比大肚婆都着急了。”
“可不是,”傅敏芝自己也啼笑皆非,“我一会儿不进去了,怕脸色吓着嫂嫂,又不能跟她说实话,怕她也跟着我一道急,母亲说焦虑对大肚子不好。”
顾云锦笑着点头。
傅敏芝性情爽快,脆生生道:“你也别笑话我,家里上上下下都一样,祖父、祖母这几日都紧张极了,母亲不敢跟嫂嫂絮叨,关起门来没少念呢,还有哥哥,我听他们院子里的嬷嬷说的,哥哥暗悄悄给眼下抹粉,怕青印子叫嫂嫂看出来。”
顾云锦笑了一路,险些笑岔了气。
撩了帘子进屋子里时,她忍不住想,全家人都那么紧张,哪怕都不挂在嘴上,但顾云思心思细,会不会看出来了,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可等她进去,一抬头就见顾云思靠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话本子笑得眉眼弯弯时,顾云锦就知道自个儿想错了。
她这个三姐姐,哪里有半点临盆前的紧张、着急,她怡然自得呢。
顾云思见了她,把话本搁下,道:“你以前看话本,我只觉得打发时间不错,没品出滋味来,如今不知道为何,爱不释手了。”
顾云锦在她身边坐下,笑容莞尔。
以前,顾云思心里搁了太多的事儿,她知道前生结局,知道顾家面临的悲剧,却无人能说,只能在心里盘旋,想改变它,偏又无从下手,虽然告诫自己要按部就班、不能病急乱投医,可担子总是压在肩上的。
那样的她,怎么能放松下来真正去享受话本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