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了然,虽不清楚这消息最初的源头在哪儿,在她知道,等着消息散开的,肯定不止她。
换不换、换作谁,这是御书房里一张圣旨能解决的事儿,但舆情如何看待,又是另一样讲究。
若百姓们议论纷纷,圣斟酌起来也会有衡量。
如两年前被赶出京畿的燕清真人,百姓们说道得多了,皇太后再出了声,圣也只好满天下找人了。
“小公爷交代时,可有说过如何帮顾家说道?”顾云锦问道。
听风摸了摸鼻尖:“夫人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事儿,说到底是四个字——过犹不及,”顾云锦斟酌着道,“不能吹功高,我们顾家守北境几十年了,北境的百姓习惯了城墙有顾家旗帜,这事我们都知道,但话不能这么说……”
听风扬眉:“奴才明白您的意思,不能把北境吹成离开了顾家不能再抗住北狄。”
没有任何一位君王会喜欢镇守一方的大将把边关变作朝廷插不进手的土地,这是真话,但也大不敬,能不说穿自是最好。
顾云锦见听风明白了,转去说另一点:“也不要赞我哥哥们的功绩,他们年纪太轻了,那些战功,原太虚,再拿出来赞,越发授人以柄,惹人笑话。”
想了想,顾云锦又补充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平衡与拖延,小公爷还在北地谋划,京里要做的,并不是让圣把镇北将军的名号给到我那几个哥哥之一,而是不让圣把将军印给其他将领。
城一味贬低顾家,要出声夸几句,若是有人不停给顾家叫屈,那也不是好事儿,要拦一拦了……”
顾云锦一面想,一面说,各种想法充斥在脑海里,她还在理着,见听风突然咧着嘴笑了。
“我说得不对?”顾云锦问道。
“哪儿呀,您说得再对没有了,”听风得意洋洋的,“小公爷旁的没有交代,只说让‘庸’,奴才琢磨着不正是和您一样的意思嘛,您和小公爷想事儿,都是一条路子的。”
顾云锦闻言微怔,故意板着脸道:“既如此,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庸’?若我说出来的话与小公爷想的不同,你是不是瞒着我了?”
听风忙摆手:“您错怪奴才了,没有那样的事儿,直接告诉您,哪有等您说完了,奴才来夸一声‘主子们心有灵犀’让您高兴呀。”
叫听风这么一打趣,顾云锦的脸绷不住了,支着腮帮子一个劲儿笑。
钟嬷嬷从外头进来,忙问:“夫人何事这般高兴?”
听风笑得直晃脑袋:“因为夫人与小公爷心有灵犀。”
这么一说,连钟嬷嬷都抚掌笑了起来。
听风退出去,又从落地罩后探出头来,眼睛明亮:“夫人,是不是特别高兴呀?”
顾云锦又忍不住笑开了。
高兴,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心有灵犀,多好的词儿,多好的人呐!
原还想着,这是边关军务,不官家内里的家长里短、男女之事抓人眼睛,要让百姓们争议一番,少不得要再有个三五日。
可兴许是近来京新鲜趣事少了些,不过一两日,街都在说。
第638章 年纪轻
尤其是一些平素喜好指点江山的男人们,先前官宦人家后院的那些纷纷扰扰,他们自诩“脱俗”、不愿意说道,而话题变作了朝廷大事,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边上女人们但凡插两句嘴,里面转过头去骂“头发长、见识短”、“老娘们不要掺合大事”。
脾气柔些的女人转身就走,脾气炸的当场跳起来,吵吵嚷嚷的,把那些喜好看琐事的人也引了来,一面“劝”架,一面也少不得再点评几句北地守将归属。
施幺跟着袁二走到东街上,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候,街两边的酒肆大堂生意极好,热闹非凡。
有已经喝高了的,扯着嗓门说话,
施幺听了几句,抓了抓脑袋,压着声问袁二:“袁哥,没有点火也没有浇油,怎么就烧得这么旺了,那我们的人还掺合吗?”
袁二顿住脚步,低声道:“你怎知没有点火也没有浇油?”
施幺一愣:“我没有啊,那是谁做的?”
袁二敛眉。
眼下状况,他下午与听风商议过几句,总觉得这事儿蹊跷。
想来想去,恐怕是不止他们在琢磨舆情,还有旁的人也掺了一脚。
也有可能是刚有些苗头时就传到了御书房,圣上既然未下决心、还在犹豫,那大抵也会想听听城中百姓如何说。
“一意孤行的拉不住,还在迟疑的才能做些文章,”袁二道,“总归我们就照着商量好的来。”
施幺应了,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素香楼。
素香楼几乎满客,施幺浑然不介意,走到角落与人商议了拼桌,便坐下来招呼小二上酒。
施幺是素香楼里的熟面孔了,小二们都知道他是外乡进京,跟着兄弟给富贵人家跑腿的,而且是肥差,要不然怎么能隔三差五有银子来吃酒呢。
与他拼桌的老汉也认得他,知道施幺的消息还挺灵的,便问了声:“各处都在说北地守将的事儿,是圣上真要撤换了?”
施幺嘿嘿一笑:“老爷子您向来只吃酒、不出声的,怎么今儿也问了呀?”
“嗳!”老汉挑眉,“你记得我呀?”
“老爷子透着股世外高人的气,见过一眼就记住了。”施幺道。
“什么高人,”老汉添了一小杯酒,“就是个浊人!先前是只听不说,今日也想说说,年轻时想投军、老父老母不让,后来父母先后走了,我守过三年,想再投军,年纪大了,没地收我了,就是特别敬佩兵士守军,不容易。”
施幺与老汉碰了一杯:“是不容易。到了北边还没有与狄人打起来,就先被戴了通敌的帽子,好不容易打完了,还未论公行赏,将军印又要先撤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真撤呀?不是说说的?”老汉瞪大了眼睛。
“难说,”施幺道,“也是为难,顾家守了北境那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可朝廷派守将,不是比苦劳,还要比功绩。
顾家这次死伤太重了,活下来的,年纪最长的也就是顾云宴,离而立之年都还差一截呢!
又不是累了赫赫战功,这么年轻的守将,谁不要琢磨琢磨?
说起来,但凡活下来一个伯父叔父的,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老汉听着很是在理,连连点头:“年纪轻是真吃亏。”
“可不是,”施幺道,“年纪轻轻就能挂帅的,眼下看来只宁小公爷一人,小公爷自身有本事,这几年有些成绩,但最最要紧的是他有个当圣上的舅舅。要不是嫡亲的舅甥两个,谁家少年郎,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机会?”
老汉道:“那顾家姑娘还是圣上的外甥媳妇呢,这沾亲带故的,这个当口就撤顾家的将军印……”
“媳妇儿?”施幺咋舌,“儿媳妇都是外人,何况外甥媳妇,旁的不提,就说那侄媳妇吧。
小王爷要娶符家女,去岁定下来的时候,多少人掉了眼珠子呀,都说符广致与皇家做了亲家,官途上飞黄腾达。
结果呢,三年考绩连着评了优,进京时是永安府知府,出京时还是永安府知府。
再熬三年,说不定小王爷连儿子都抱上了,他老岳丈不晓得能不能再晋品级。”
他们两人虽坐在角落,但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间大了些,引得边上几桌都竖起耳朵来听。
有个书生听了七七八八,凑过来道:“小哥的意思是,圣上再喜欢小公爷,也不会拉小公爷岳家一把?”
“朝廷封官,哪里能叫拉扯呢?”施幺叹道,“我的意思是,符知府有考绩有资历,圣上都没有格外提拔,顾家眼下那状况……
功绩都是先祖的,先祖不在了,留下来的几个年纪轻、功绩又不够。
圣上不想收虎符也不行啊!”
老汉摸了摸胡子:“若是再有些大功,倒也能顺势接了将军印,可若是没有,难!”
书生叹息道:“狄人都撤走了,缩回了草原里,想建功也没有办法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他客人也渐渐参与进来。
一大汉皱着眉头,高声道:“听几位的意思,那顾家不再是北地守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施幺抬头道:“我可没有那么说,只是眼下局面对顾家的确不乐观。”
大汉刚要再说,一旁冒出个老秀才,道:“北地就丢在他们顾家手里,那么多百姓受难,他们凭什么再拿将印?
北地失守,是不是他们顾家通敌都没有最终定论呢,要老夫说,十之八九,顾家逃不脱干系!这种卖国的,就该砍头!
你们还想让他们家拿将印,这是等着再破一次城了?”
大堂里有一刻的寂静,而后又闹腾起来。
施幺往楼上雅间看了眼,出声道:“老秀才,前一个在这儿胡言乱语说顾家通敌的家伙是个什么结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王爷听不下去,下来打你一通,你一把老骨头行不行啊?
你自己不想舒坦,你别连累着我们吃不了酒,等一会儿整个大堂桌子歪椅子倒的,你让大伙儿怎么办啊?”
第639章 明白人
老秀才涨红了脸:“老夫说的都是有理的话,老夫有功名!小王爷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可他就是随便打了,你要去告吗?”那书生撇了撇嘴,“读了一辈子书,剩下一肚子迂腐,难怪说话这么酸里酸气的。”
“你……”老秀才指着书生的鼻子跳脚。
“别你啊我的了,”书生摇头晃脑,“我只知道,这次大退狄人,顾家那几兄弟没有少出力气,功绩在那么多兵士之中不说多大,但也是拼杀出来的。
我们讨论留不留得住将军印,你却冒出来说该拖去砍头,这太偏了。
战场凶险,哪怕没有亲眼见过,读了那么多书,书中总有写过吧?”
老秀才脸红耳赤,他吃了些酒,着急起来说话就不利索,被小书生抢白了,刚要撸直了舌头反驳,又被边上其他人抢走了话。
所有人讨论的都是顾家能不能留住将军印,若留不住,这北地守将的位子又会落在谁身上。
至于北地失守顾家有多少责任,那是先前的话题,已经不新鲜了。
热乎乎的新鲜事儿可以品论,谁还愿意去炒冷饭啊。
施幺拿着酒碗,挤眉弄眼对那老秀才道:“吃酒、吃酒!”
老秀才哪里还吃得下酒,从袖子里取了银钱放在桌上,沉着脸走了。
施幺也不管旁人,一大口酒入了喉头,辣得很是爽快。
他心里也有数,一旦开始争论将军印的归属,顾家是不是通敌的话题肯定会有人提起来,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儿。
差别在于大伙儿对那事情还有多少的关心,是否会沸沸扬扬的最后反而比守将身份还还吸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