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听风送来的信上写过,孙睿在御书房里替蒋慕渊与顾家说过话,不管内里是否有其他意思,但明面上,那些话句句都是支持他的。
蒋慕渊在心中给孙睿印上了无数问号,却也没有实证盖棺定论。
孙睿的想法,蒋慕渊有好几种方向去解释,却无法有明确的偏向。
这一点,倒是与蒋慕渊在京中搅混水很相似。
“如何攻克山口关,你可有计策?”
顾云宴的声音把蒋慕渊从思绪里拉了出来,他不再看着地图,而是把目光落在顾云康身上。
顾云康道:“都呼要死守山口关,鹤城眼下对他而言毫无价值,地形缘由,鹤城就是山口关的囊中之物。
只要都呼守住山口关,鹤城让给我们,我们也不敢进驻。
山口关攻不破,可这里,有一条小道能绕至山口关后方。”
顾云康站起身来,手指点了点地图。
“这条路……”蒋慕渊拧眉,“不能行马,且此处是断崖。”
为了打下山口关,蒋慕渊等人自然做了无数准备,也细细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哪里是山道、哪里是断崖,都是一清二楚的。
顾云康说的这条路,的确能绕到后方,但山口关前后双城墙,修建得极高,而这处几乎垂直的断崖,兵士们便是借由绳梯都过不去。
“狄人的军粮屯在此处,”顾云康点了一下,又指断崖,“我们不用攻过去,崖边比城墙略高,人下不去,箭可以。”
蒋慕渊挑眉:“火攻?”
“是。”顾云康点头。
顾云熙咋舌:“狄人难道不知道这小道?他们屯粮时没有调查过附近山崖?”
顾云康扬眉:“屯不下了。”
先前,粮草几乎都屯在鹤城,都呼为了引敌进城,把所有的军需兵粮都挪到了山口关,可山口关地方有限,堆不下那么多兵士们小两个月的口粮,地方紧巴巴的。
如此一来,只能东搭了粮仓,西屯一些。
狄人知道有一处山道,可此处无法让人直攻山口关,且对方不知他们粮草具体储备的位置,也就不会来攻。
而顾云康因为搬运过粮草,对位置很清楚。
“我当时观察过,断崖离这堆粮草有一些距离,但借着风势,又占了一些高低差,只要臂力足够,火箭就能射过去,”顾云康道,“一定要臂力够的。”
火攻军粮,亦是奇袭,若一击不中,狄人必然加强戒备,再想以此突破,就没有希望了。
蒋慕渊让惊雨去请向威等人。
商议过后,蒋慕渊与顾云熙、顾云齐带一小队人马,跟着顾云康,趁夜色潜上山道,去崖上观察地形。
顾云骞抬头:“我也想去。”
顾云宴拦他:“你去做什么?你认了地形,改日进攻时,你能拉弓射箭?”
顾云骞抿着唇,没有再坚持。
他的长处原就不在弓术,若先前没有受伤,倒还可以搏一搏,但他伤到过胸腹,拉弓靠手臂,但要射的远,腹部的力量不可或缺,顾云骞能硬屏一口气,却无法硬撑着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去。
山道不能行马,只靠双腿。
顾云康身上还有伤,最初还好,走到后半程,几乎是靠顾云熙和顾云齐架着上去的。
等到了崖边,他定定望着山口关。
他们没有点火,好在山口关里有营火,虽不足够明亮,但在知情况的顾云康的指点下,能叫他们辨别一番。
“主要是那一堆,风势若得力,那堆烧起来后能接连往南侧再烧过去,”顾云康又指了指另一侧,“那儿也有,但可能射不到。”
顾云康指了好几处,除了有七八成把握能得手的,其他分布也讲了一番。
他们没有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的能耐,但也想赌一次运气,兴许能有那乘风一箭,破空而去,点燃那一堆又一堆的粮草。
粮草存储需要干燥,哪怕是在冬日厚雪的山口关,狄人也会保证粮草不受潮,一旦沾上火星,便能烧开去,偏偏还极不好救。
边上的那些,就算烧不着,经过烟熏,也损得无法入口了。
要是都能烧起来,能断狄人一半多的口粮,能灭其威风、丧其军心、压其士气,能让他们突破山口关,让都呼不得不退兵。
确定了山口关内状况,一行人要赶在天明之前下山。
顾云康喘得厉害,脚步都很是踉跄。
顾云齐就在他边上,闻到了清晰的血腥气,就知道顾云康的伤口又渗血了。
“三哥,”顾云齐道,“等下让军医再来给你上些伤药吧。”
“不用,”顾云康咧嘴笑,“治好了伤,我还怎么去当斥候。”
顾云熙听见了,愕然转过头来:“三哥,你还要去?”
“只要火攻能成,都呼知道撑不到援兵抵达,他十之八九会退兵,”顾云康目光锐利,“我跟着他们走,只有如此,才能知道他们行军的路线。”
这是所有顾家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到底是哪一条路让狄人奇袭到北地城下,否则,死不瞑目。
第608章 上箭
顾云齐皱眉,劝道:“你一身的伤,恐怕是有去无回,风险太大了,行军路线如何,云锦一直在整理地图,应当会有所进展收获,不一定要三哥以身犯险。”
顾云康道:“这哪里一样,战前推算战局,但战场上依旧风云变化,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云锦终究没有走过关外,而我替她走了,带回来的消息也能补足她缺失的部分。”
话是如此说,但作为兄弟,心中依旧割舍不下。
顾云熙顿了脚步,沉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就你那半桶子只能听却说不顺的狄语?”顾云康笑得很随性,他抬起手拍了拍顾云熙的脸颊,“你这回杀了多少狄人?你这张脸他们都认得,还是说你要与我一样,先把脸毁了?”
顾云熙的话梗在了嗓子里。
顾云康却是浑然不在乎,语调依旧轻松:“你就算不怕吓着四弟妹,也该想想巧姐儿,你变张脸回去,巧姐儿不认识你了,你可就要哭死了。”
说得再是轻松愉悦,也阻挡不了其中的沉重。
顾云熙有再多的坚持,都说不出口了。
并不是他舍不掉这张皮相,他也能毁,可他的狄语实在是半吊子,他若跟着去,对顾云康而言,不止是累赘,更是随时会被拆穿的风险。
顾云齐也不说话,他离开北地好些年,这几年间也没有需要说狄语的时候,以前学的那些,早忘得七七八八了。
他的狄语,比顾云熙还不如。
一行人回到营中。
向威合衣小睡了一阵,得知他们回来,又赶紧过来帐中,商议到天明时。
而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顾云宴与顾云骞带着人手,送顾致沅回裕门关。
策马之时,东升的旭日撒在未化尽的雪地上,刺目极了。
马队快马加鞭,赶到裕门关下,收关口的兵士们迎了他们进去,待听闻是送顾将军回来时,兵士愕然愣在了原地。
肃宁伯闻讯赶了过来,他先前对顾家的选择早有判断,敬佩之余,更是对顾致沅的下落不明遗憾不已。
如今听了讯息,有那么一瞬,肃宁伯以为是顾家为了平息将士之间若有似无的传言而特特寻了一具遗体回来安顿军心,可他亲眼看着顾家兄弟的小心翼翼,他的心颤了一颤。
“这是顾将军吧……”肃宁伯上前,低声问道。
顾云宴沉重点头。
肃宁伯长长叹了一口气,悲痛之余,也是庆幸。
是真是假,他已经判断,遗体固然已经认不出模样了,但父子血亲之间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那么敬重、那么伤痛。
顾云骞去镇子买棺木,消息传来,百姓们陆陆续续都知道,顾将军寻着了。
棺木送入营地,顾云宴亲手收殓,一遍又一遍擦拭铠甲上的血迹。
兄弟两人亲自抬了棺木,穿过镇子,往田老太太等人的墓地去。
百姓们站在道路两侧,在长鸣的号角声中,或者哽咽、或是哭泣,目送这一程。
有百姓手快,家里还有余下的白布,缝了几朵绢花,越过人群,送到顾云宴跟前。
顾云宴道了声谢,接过来悬在胸口处。
挖土、入葬、竖碑,因着时间紧急,也没有工夫等工匠慢慢雕刻,顾云宴席地而坐,用匕首在石块上凿,顾云骞拿着铲子整理封土。
三根清香,徐徐袅袅,叫风一吹,又全散了。
安葬了顾致沅后,顾云宴他们又回前线去,肃宁伯手书折子,让人快马送往京城。
能寻到顾致沅的遗体,而不用受制于狄人,这对朝廷而言,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休整几日之后,在一个无雪无月的深夜,向威、顾云熙带着一群臂力过人的兵士趁夜色上了山道,潜伏在崖边,再次确认了粮草的位置。
黎明前最后的黑夜,是一日之间守备最松散的时候。
向威算着时辰,在与蒋慕渊约定的时间之时,他大手一挥,声音压低却坚定:“上箭!”
这一批箭上绑着沾满了火油的麻布,在向威下令之时,齐齐射向粮草之处。
长箭破空而来的动静,惊动了守卫,可夜色之中,一时之间无法辨明发生了什么,只能迟疑着擂鼓。
先前第一批不点火,只是为了不提前暴露,让更多的沾了火油的羽箭能落到关内。
一旦火光起,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他们的动作。
眼下,是时候点火了。
“上火箭!”断崖上的向威丝毫不给狄人反应的机会,他身形本就壮硕,臂力惊人,把火油箭点燃,搭箭扬弓。
弓弦震响,火箭如流星雨一般,撕开黑夜,坠向山口关内,落在干燥的粮草之上,霎时间烧了起来。
守军此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号角鼓声急促,催着还在睡觉的狄人爬起来救火抗敌。
那燃起来的粮草堆给了向威信心,他不住催促着兵士们张弓射箭,务必把先前射过去的那些未点燃的火油箭全部点燃。
与此同时,蒋慕渊带兵压到山口关前,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浓烟,大军齐齐冲向关口,要打狄人一个应接不暇。
山口关内,都呼衣衫不整,长发披散。
一面是不得不救的火情,一面是搭着绳索、云梯攻过来的大军,他又气又急,胸口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