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施幺还说得一本正经,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叹气,也难怪他去东街上说什么都有人信。
实在是看起来太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袁二打趣道:“五爷下巴上还有一道疤呢!有疤的相貌还好呀?”
“疤怎么了?”施幺很是不平,忿忿道,“疤是男人的功勋,是荣耀,不仅不损相貌,还添色几分呢!”
哪怕袁二是跟施幺说笑的,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你小子进京城时间不长,学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可以啊!有长进,五爷知道了肯定高兴。”
施幺扬了扬眉:“我得了空就去听说书先生、茶博士们说故事,当然能学些东西。”
袁二憋住笑,鼓励了一番后,怕施幺想岔了不算,还闹出不好的传言来,道:“我跟你说,五爷帮小公爷做事儿,肯定不是因为郡主,你别什么事儿都往男女上头想,这毛病不对。”王牌美男
施幺瞪大了眼睛:“真的不相干?”
“真不相干。”袁二答道。
施幺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我刚才问打仗的事儿,是袁哥你先说起夫人的丫鬟的,我就是顺着你的思路走,怎么能说我什么都往男女上头想呢。”
袁二刚端起来的酒,险些都洒了。
说了半天,竟然他才是那个由头?
而且,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怎么叫施幺这臭小子一说,就不对味儿了呢。
酒又喝了一壶,两人都有些上头,东拉西扯说着大小天下事,这才散了。
袁二走出暖烘烘的屋子,迎面冰冷的寒风吹来,叫他一个激灵,酒气醒了大半。
年节里的京城,此处离东街不远,一抬头就能看到二层铺面屋檐上悬着的灯笼,热闹非凡,与袁二亲眼见过的裕门关截然不同。
他就这么想到了施幺的话。
也不知道那个小丫鬟,有没有寻到家里人的哪怕是一丁半点的消息。
初三的裕门关,天还未亮,又飘起了小雪。
蒋慕渊醒得极早,刚轻手轻脚地掀了被角起身,边上的顾云锦就翻了个身,也醒了。
“吵着你了?”蒋慕渊低声哄她,“再睡会儿吧。”
顾云锦模模糊糊应了声,似是要再睡的意思,可下一瞬,又揉了揉眼睛,坚持起来了。
哥哥们出兵的日子,她昨儿挂念了一夜,梦里都是金戈铁马,实在是惦得厉害。
蒋慕渊见状,也就不多劝了,披好衣裳去院子里活动筋骨。
出去了一看,才发现顾云骞比他还早,只一层单衣,在练拳脚。
蒋慕渊失笑摇了摇头:“伤势未大好,不会让你入阵的。”
顾云骞皱眉:“我倒觉得都好了,可不仅出兵没有我的份,连今日送行都不许我去,一定要再养着,这是什么道理?”无量帝尊
之前是伤势所困,只能日日躺着,等能活动了,他是半点儿也闲不住。
尤其是眼下,知道北地破城由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起,顾云骞实在做不到跟没事人一样养伤,只让兄弟们上阵。
蒋慕渊略思量了一番。
各种理由,顾云宴他们应该都说了不少了,既如此……
“此趟随军前压,以守为主,你就算跟着去了,待大举进攻之时,大抵也会被留下来殿后防御,”蒋慕渊笑着道,“不如再等一旬半月,等我与向大人出兵之时,那才是直指山口关,与驻守鹤城的狄人血战的。”
这话戳中了顾云骞的心,他咧着嘴就笑了:“不是诓我的吧?”
蒋慕渊笑着道:“诓你做什么?”
顾云熙正好从屋里出来,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等蒋慕渊一走,对顾云骞直摇头:“你说说,哪有做舅哥的还要妹夫出言劝解宽慰,你的腰杆要比他还直!”
朱氏端着洗脸水,装模作样要泼过来:“你别乱教他。”
顾云熙张嘴要说他从前被几个舅哥撵着跑,话刚到嘴边,想到如今还躺在北地关帝庙里的那一位,以及不知所踪的几位,还是讪讪咽回了肚子里。
巳时,蓄势待发。
隘口城墙之上,肃宁伯穿着铠甲,红缨飞舞,也露出来他鬓角的些许白发,可他依旧意气奋发,手拄长剑,昂扬望着关外土地。
他的身边,站在向威与蒋慕渊。
蒋慕渊未着银甲,系着长长的披风,比起身材壮实的向威所表现出来的猛,他更透着几分儒雅。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儒雅之下,还有果敢和坚毅。
肃宁伯挥手,示意守将打开了关口大门,调集前压的兵士们列队而行,骑兵打头、步兵缀后。
他看到了写着“程”字的旗帜,旗下是他的儿子程晋之,肃宁伯沉沉看了两眼。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余下的,就看自家小子的应对了。
队列之中,亦有顾家旗帜飘扬,这个被北境百姓们传承记忆的字,终究会重新插到北地的城墙之上。
第581章 永守
裕门关的百姓们不能靠近军队,可落雪也挡不住他们来送行的心,所有人皆是灼灼着双眼,盼着将士们能早日凯旋,让所有流离失所的人能重归故土。
号叫鼓声,振聋发聩,马蹄扬起雪沫,而他们越行越远。
顾云锦与嫂嫂们一块,挤在百姓们之中,给哥哥们送行,直到看不到了,关口大门再一次紧紧闭上,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而后,抬起头,看向城墙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蒋慕渊,他正在听肃宁伯说事儿,时不时点着头。
军中自然还有要务,待人群渐渐散了,顾云锦等人先回了住处。
顾云骞已经打起了精神,在陪几个小的玩耍。
年纪最大的栋哥儿,也不过四五岁,那夜的伤痛都已经忘了,父母战死的沉痛,在长辈的照顾下,也没有多少感触,更别提其他几个小的,早就已经玩作一团了。
虽然,也会问施妈妈“父亲母亲”的问题,但小娃儿不往心里去。
再者,对于生死,他们都没有明确的概念。
见她们回来,几个孩子就探着脑袋争着叫人,葛氏赶忙上前,一并亲了抱了,才算安抚好几个小的。
顾家兄弟们出兵了,可留下来的人,一点也不空闲。
明日,停灵在义庄的田老太太等人,便要入葬了。
棺木、纸钱,在这两个月中,成了裕门关里数一数二热闹的行当了,棺木还好些,毕竟许多遇难的尸骨难寻,想收殓都没有办法,或是囊中羞涩,实在置办不起,但纸钱元宝,再是穷苦的,咬咬牙也买了。
因着是顾家要置办,铺子里原不想收银子,顾云锦好说歹说,讲老太太一生端正,若知道躺着的棺木没有付银钱,怕是睡不踏实,这才让店家收了。
元宝叠了几大袋,祭祀用的香烛酒水一应备全,翌日天未明,把虎子托给邻家大娘看顾半日,众人往义庄去。
棺木都送来了,给田老太太等人做了最后的整理,一并挪好,送往镇外山上。
要入葬的人多,自家人抬不过来,便请了人手抬上山。
顾云骞垂着头,拿着铲子倔地,他仗着力气不小,动作也大,可前回伤的到底是胸口腹部,拉扯了一个多时辰,痛得他不住抿唇。
可他不喊痛,只闷头做事。
顾云锦拿着铲子,挖地与舞枪不同,一开始没有摸到门道,白费了不少力气,渐渐有些品出滋味来了,动作也快了不少。
只顾云映,看顾着三个孩子,管着备好的元宝纸钱,免得叫狂风吹跑了。
一具具棺木埋下去,一块块石碑立起来。
葛氏跪在田老太太跟前,执香磕了头:“您先在这儿委屈些日子,孙媳一定让您回北地去。”
顾致泽亦一并入葬,对于他的选择,自家人委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云骞这个亲儿子,重重磕头,抬起头来时,眼睛炯炯,默默在心中念了一句“我与你不同”。
边上,顾云锦拿着帕子,擦拭顾云妙的石碑,想说些告别的话,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入土安葬之后,余下的只有留过话、希望死后火化的顾致清了。
棺木挪到空旷处,架在搭好的木架子上。
顾云映的眼睛通红着,与顾云骞道:“七哥哥,火给我吧,我来点。”
顾云骞转头看她,见顾云映坚定,他点了点头。
接过火把,顾云映对着木架,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那夜分道,她知道就是死别,而顾致清留下来的那封信,沉得她喘不过气。
除夕去义庄时,她甚至没有勇气多看父亲一眼,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躲避了。
火焰点燃了木架,伴着滋滋的燃烧声,越烧越旺,连棺木一并裹在其中。
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顾云映笑了笑,喃道:“您说得对,我们都能为北地生,为北地死,生生死死,永守北地。”
前方热浪席卷,背后却还是寒冬的冰冷刺骨,前后截然不同的温度,让人不舒服极了。
最不舒服的是焚烧的气味,冲得人眼睛酸胀,眼泪簌簌往下落。
顾云映没有偏开头,只是不住抹着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火焰从旺变弱,缓缓慢慢地熄灭,只余下灰烬。
怕狂风吹散,顾云映也不管烫不烫手,把骨灰拢到一块,小心装入瓷罐里。
站起来时,顾云映脚下一错,踉跄了两步,顾云锦赶忙扶住她。
顾云映憋着嘴,道:“那么高大魁梧的一个人,烧光了之后,就剩那么一点点了,真不可思议……”
顾云锦拍了拍顾云映的肩膀,她知道顾云映想要说说话,把情绪都说出来,便以此示意她,自个儿在听着。
“我以前可羡慕父亲了,能长得那么壮实,两条胳膊就能挂着我们一道荡秋千,”顾云映顿了顿,声音暗了下去,“可父亲是不是不喜欢呢……他的身材是遗传自……”
“三伯父选择了永守北地,”顾云锦道,“正因为他高大、有力,这几年征战中,才能横刀立马,杀那么多的狄人。”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顾云映,她突然就笑了,重重点了点头:“我们要快些把狄人赶出去,照父亲的愿望,一半撒在城墙下,一般撒在草原上,而且,二哥、二嫂、四姐姐,还在北地等着我们。”
顾云锦顺着她的话颔首,心里一阵发酸,三伯父当初做了死后的打算,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出身太清楚了吧……
天色缓缓沉了,刚回到住处开了院门,隔壁听见动静的陈虎子就埋着两条圆腿跑出来,扑倒了庞娘子的怀里。
庞娘子一把将他抱起来,与邻居大娘道了谢,这才把虎子抱回家里,嘴上不住问着“今儿乖不乖”、“肚子饿不饿”。
蒋慕渊简单用了些吃食,又往军中去了。
顾云锦便坐下来,从头到尾翻看《西行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