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哥看事情,果真是会与我想到一处去的。”蒋慕渊道。
一声“舅哥”,叫的顾云齐额上青筋直跳,想让蒋慕渊别急着如此称呼,可小公爷接下去的话,又让他把这丁点儿小事暂且抛到脑后去了。
“也算是请君入瓮吧,”蒋慕渊沉声道,“对方的身份,我的确有些想法,但并不敢确定,况且,便是揪住了,也只是揪个棋子罢了。”
不止是棋子,还是弃子,根本不可能由一个弃子就把贼人抓出来。
这番博弈,其实憋屈得紧。
对方抛出来顶事的棋子不抓不行,继续这般下去,京城人心惶惶的,可抓起来吧,就是顺了对方的心意,让对方继续自己的计划,而蒋慕渊这方只能看着对方表演。
顾云齐明白蒋慕渊的意思,道:“好歹,能让你大致确定那暗处之人的身份。”
毕竟,看不见的敌人,可比看得见的敌人凶险多了。
两人走到大门口,蒋慕渊笑道:“替我向顾姑娘问好。”
这桩事情理之中,顾云齐自是应下。
长房里,顾云锦陪着顾云思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直到顾云宴才知会单氏,她才晓得蒋慕渊已经离开了。
顾云锦听了一怔,之前是夜里翻墙都要来寻她,今儿个明明已经到了顾家了,为何就直接走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
顾云思把顾云锦的惊讶看在眼中,不由打趣道:“你既然在等他,在我屋里装模作样干什么?就该直接去前头等。哥哥们还能拦着你不成?”
“也不是等他……”顾云锦下意识地喃了一句,话一出口,见顾云思似笑非笑看着她,便又重重抿了抿唇,破罐子破摔似的,“我只是好奇这一连串的事情,想问问他的,姐姐不好奇?”
“挺好奇的,”顾云思支着腮帮子,“我从没有想过,京里还会发生这样一环接着一环煽动人心的事。”
顾云锦的眸子紧了紧,而后缓缓附和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岂止是没有想过,前世根本就没有遇上过。
十年前,北一、北二胡同没有走水,青龙偃月刀也没有砸下来,两湖的水情她并未特特关心过,但似是也没有这般严重……
至于偷盗案,那铁定没有发生过,哪怕彼时她已经嫁去了杨家,但青柳胡同要是腊月里遭了贼,过年时杨氏回娘家来,肯定会提起来的,她不可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今生睁开眼,在她的轨迹发生变化的同时,其他的事情也变故许多,变得让她陌生极了。
这么一想,顾云锦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顾云思脸上,她深深看着,柔声道:“三姐姐为什么要嫁去傅家?咱们家在北地的时候,与傅太师府上有联系吗?”
第264章 我在学着懂
闻言,顾云思猛然抬眸,似是不解顾云锦为何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姐妹两人四目相对,半晌,顾云思才浅浅笑了笑,道:“还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是被问起婚事时,姑娘家最常有的答案了。
若是其他人回答,顾云锦会接受这个答案,但搁在顾云思身上,她晓得内情绝不是如此的。
秦夫人曾经讲过,是单氏在信上与她提了一嘴,她帮着顾云思牵线搭桥,成就了这段姻缘。
媒人是照着单氏的意思行事的。
而单氏,她好端端的为何就瞧上了傅敏峥?
分明在前世时,单氏给顾云思挑的是中军都督府佥事贾桂的儿子贾琮。
“姐姐中意傅公子吗?”顾云锦又问了一句。
顾云思笑道:“傅太师的孙儿,哪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云锦直视她的眼睛:“那你曾说过的‘酸甜都是他’,那个人是傅公子吗?”
这问题太过直白了,直白到顾云思没有法子再打太极,她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是他呀,我是极其欢喜他的。
你是不是要继续问,我分明没有见过他,为何就中意他了?
我读过他写的一首诗,我总是再想,能写出这首诗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母亲希望我嫁到京城来,而不是留在北地,她与我商议婚事,我就说,不如问问傅太师府。
彼时只是一个小小心愿,按说十之八九是不成的,可没想到,却是成了……”
随着顾云思的讲述,她的表情柔和中带着几分喜悦与羞涩,那些神情明明白白地落在顾云锦眼中,真实又坦荡。
虽然顾云锦心底还有些许疑惑,可顾云思的说法很周全,连她的爱慕都一目了然。
思慕一个人、倾心一个人,顾云锦在顾云思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与吴氏一样的光芒。
这样的光,映得顾云锦的心暖暖的。
顾云思含笑,把视线重新落回顾云锦身上,问道:“你当时说你不懂什么是‘喜欢’,现在呢?懂了吗?”
眨了眨眼睛,顾云锦微微侧着头,实话实说:“我在学着懂。”
顾云思朗声笑了。
这个话题就此带过,单氏使人叫她们过去,把今夜的安排交代了一番:“今夜要是有什么动静,千万别慌乱,等把人揪住了就好。”
晚饭是早早用了的,顾云齐夜里也有安排,不能守着吴氏,就把她交给了徐氏与顾云锦照顾。
若是寻常时候,顾云锦与吴氏一道睡碧纱橱里也不拥挤,但吴氏肚子里有个小的,顾云锦怕自个儿睡觉不老实,便把碧纱橱留给了吴氏,自个儿睡了次间里的罗汉床。
也就是将就一晚上,徐氏和吴氏没有多劝她,只让人多备了炭盆,铺了厚厚的锦被,好让顾云锦歇得舒坦些。
冬日的夜色极沉,顾云锦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被热醒过来。
她强身健体半年多了,身体比原来好,也不怕冷,反而是被炭盆锦被闷出一身汗来。
顾云锦难耐地翻身,听见外头院子里有脚步声,她猛得警醒,低声唤守夜的念夏。
念夏披了衣服起来,与顾云锦一道轻手轻脚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四只眼睛往外头看。
夜色之中原是看不清的,但她很熟悉顾云齐的身形,也就认出来了。
顾云齐敏锐,转头望过来,冲她们两人摆了摆手,示意莫要担心。
哥哥就守在外头,这叫顾云锦放下心来,重新躺了回去。
等顾云锦再一次昏昏入睡时,整条西林胡同都炸开了锅,在更夫接连不断的敲打更鼓声中,各家各院都点起了灯。
顾云锦几人也被吵醒了,她急切往外头看,已然寻不到顾云齐的身影。
念夏把灯点了,沈嬷嬷出去打听消息,才走到半途,迎面遇见单氏打发来传话的婆子。
那婆子道:“晓得你们大抵也被吵起来了,太太怕你们揪心,让我来说一声。那贼人翻秦大人家围墙时被抓了个现形,六爷正好看到他了,飞身就把他从墙上踹下来了。
咱们的护院又一直盯着两个胡同口,有什么接应,肯定也一并擒住了。
六爷他们要把贼人押去府衙,让四太太、六奶奶与姑娘只管好好歇着,不用担心的。”
听闻贼人抓到了,沈嬷嬷悬着的心落下来了,颔首道:“那便好那便好。”
此刻秦家大门外,贼人被顾云齐兄弟五花大绑捆住了,他恶狠狠瞪着铜铃大眼,一副恨不能吃人的模样。
胡同口接应的也被抓了,对朝廷骂骂咧咧的,翻来覆去的是百姓疾苦,顾云宴让人拿布堵了他的嘴。
顾云齐皱着眉头看着落网的贼人,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这几人晓不晓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一枚弃子?他们是否甘愿做弃子?
蒋慕渊和绍府尹赶到,把人提回衙门里。
等西林胡同重新回归平静时,天已然蒙蒙亮了。
凌晨时这般大的动静,丝毫瞒不过人,很快,贼人落网的消息就传开了。
安心之余,更多的是对穷苦百姓的同情,以及对侠盗的敬佩。
各有各的说法,纷纷攘攘的,打破这天命的“平静”的,是一位妇人的哀哭,撕心裂肺的,在昨日那三祖孙冻死的街头,哭得几乎断了气。
在妇人的身边,一位满面沧桑的中年男子亦是抹着眼泪,他相对冷静些,对围上来打听状况的百姓们说着其中曲折。
他们两人是夫妻,而冻死的祖孙是妇人的娘与侄儿。
这两夫妻原是住在北一胡同的,原本也算小有家底,但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灾中化为乌有,不止是家财,还有独子的性命。
如此打击之下,两人艰难振作起来,拿着赔偿的银子,重新做起了最初发家的倒买生意。
离开京城,不再念着这个丧子的伤心地,各处采买贩售,以至于他们压根不知道老母亲带着侄儿逃难到京城来投奔他们。
祖孙三人寻到北一胡同,却扑了个空,询问了一些邻居,却得到了两人连宅地都换了银子、离京走了的消息。
第265章 阴差阳错
天涯海角的,哪里去找人?
祖孙三人只能在京中乞讨生存了。
那两夫妻好不容易又攒下些银钱,晓得老家遭了水灾,担心老娘亲人,便急匆匆往岳州府赶。
原籍地受灾严重,满目疮痍,村庄已经淹了,家里人是否还活着都没有个定数。
两夫妻这数月间遭受了人生最大的起起伏伏,咬着牙不肯放弃,在老家附近寻找打听。
这一寻,就寻到了秋天。
直到遇上了从前的邻居,得知家里就活下来了老母亲与两个小侄儿,且好久前就进京寻他们去了。
两夫妻一听就着急了,没日没夜地往京里赶,今天清晨进城后去北一胡同里一问,果不其然,老人已经来找过他们了。
“起先还想着,京城之中总比天南海北的好找,哪里知道……”男子通红着眼睛,“我们两个要是能早些回到京中,哪怕只是早个三五天,我丈母娘与侄儿都不会出事!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呐!”
妻子嗷嗷哭着,边上围着的百姓想劝也劝不住,纷纷抹着眼泪。
另有一妇人哭丧着脸站在一旁,道:“我也是北一胡同的,老人家抵京后,还来找我问过信。
都是老邻居了,人家受难来投奔女儿女婿,夫妻俩不在京里,邻里们帮着照看些时日也没什么的。
可、可咱们这一家家的,现在都不轻松。
若是从前,咱们整条胡同,谁家多不起三双筷子?谁家拿不出一床被褥来?
也不至于如今冻死在街上……”
北一、北二胡同着火时的惨状,满京城的百姓都看在眼里,那岂止是“狼藉”一词可以形容的?